第1章
第1章
酒吧裏燈光青一塊紫一塊,照在人身上晃眼。吧臺處的樂隊貝斯手被人搭讪,聊了沒兩句就不耐煩地揮拳趕客。
包廂。
裏頭十來個人,全是公子哥,随便拽出去一個都身家上億,揮金如土。
祝成逍不太喜歡這種場合,但他表哥要結婚了,所以不得不賞臉來祝賀一趟。
他坐在角落裏,前面擺的酒穩然不動。
徐随之嘴裏叼着根煙,沒點,一屁股坐在祝成逍身邊,沒臉沒皮地喊:“哥哥,祖宗,你能別臭着個臉嗎?”
祝成逍瞥他,淡淡:“我就長這樣。”
除了徐随之要結婚,禍福相依。隔壁還坐了個剛剛分手的,涕泗橫流在哭訴,幾個公子哥圍着他:
“你他嗎喊什麽,人家不喜歡你你能怎麽辦?強扭的瓜不甜。”
“分了就分了吧,今天陪你喝完你就當黃粱夢一場,趕緊把人忘了走出來。”
那人哭唧唧:“忘!沒什麽忘不掉的!老子再也不做舔狗了!”
包廂門在這時被人推開,徐随之起身:“我打個招呼去,朋友。”
“嗯。”祝成逍沒什麽反應。
然而半分鐘後,換了個人一屁股坐在祝成逍身邊。
“不愛喝酒?”低沉的男嗓響起,耳畔還有熱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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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成逍扭頭。
蕭思越一身西裝,明顯是剛開完會過來,身上還帶着風塵仆仆,坐穩後骨節分明的手指捏着酒杯,在祝成逍面前晃了晃。
他一眼看出包廂裏頭,祝成逍是最特別的一個。
骨相優越,眉眼清冽,肩寬腰窄,不說話,坐着也不像在發呆,煙霧缭繞和酒氣熏天裏,他像有靜電場,隔絕周圍的喧嚣。
最讓蕭思越在意的,是祝成逍的脖子。
他血脈偾張的脖頸上有一道黑線。
紋身。
從鎖骨一直蔓延到耳後,乍一看像根耳機線。
襯得這人略帶鋒芒。
“不喝酒。”祝成逍說。
蕭思越挑眉。
是不喝酒,不是不愛喝酒。
有點意思。
他眯起眼:“那給你換杯什麽,果汁?”
祝成逍聽着隔壁失戀的男人還在喊今朝有酒今朝醉,拜拜就拜拜下一個更嗨,他忽然嘆了口氣。
蕭思越一頓。
祝成逍:“可是我忘不掉。”
蕭思越愣了:“....什麽忘不掉?”
祝成逍垂眸,淡淡:“人。”
“.....”
蕭思越看祝成逍的眼神太露骨,裏面帶着濃厚的,不帶絲毫遮掩的興趣。大家都是成年人,一個眼神就心照不宣。
祝成逍撇開蕭思越勾在自己肩膀上的手:
“蕭二少,別玩兒了。”
語氣頗有幾分無奈。
蕭思越噗嗤一聲笑出來,他收回手:“我們第一次見面吧?”
“我聽徐随之說過你。”祝成逍道。
“我這麽有名兒啊?”蕭思越啧了聲,他雙手捧着酒杯,锃亮皮鞋反射冷光,“成。”
“那我不鬧你了。”
“我對心有所屬的純情小年輕下不去手。”
祝成逍沒說話。
蕭思越和包廂裏的幾個都很熟,他一坐下就連續過來好幾個和他打招呼,蕭思越都笑着敷衍過去,他側頭:
“祝總,你什麽情況?”
“要不要聊聊?”
蕭思越性格不錯,說話談吐都很有風範,進退有度的,關鍵是他興趣來得快散得也快,那股吊兒郎當沒了,這會兒甚至往旁邊坐了點,換了正經表情,一副要和祝成逍簽合同的模樣。
祝成逍擡起眼皮:“聊什麽?”
“聊你忘不掉的人。”
徐随之坐在椅子上唱歌,一回頭發現自己表弟和蕭二少搞在一塊兒,心都懸到嗓子眼。他剛要摘麥過去瞧瞧,又頓住。
他看出來那張沙發上的兄弟情很純正,因為蕭思越狩獵的時候絕對不是這狀态。
“出去聊?走廊沒什麽人,安靜,風景好。在這說話不方便。”蕭思越說。
周圍音樂震人耳膜。
祝成逍于是站起身。
兩人在包廂內一衆震驚的視線裏一前一後地拉開門。
“卧槽?蕭二少喜歡這款的?”
徐随之一包紙巾砸過去:“別瞎幾把說。”
衆人樂起來。
“開玩笑嘛!誰不知道祝總是圈子裏一股清流。”
祝成逍确實沒說錯,他就長這樣,說話全程表情都沒變,蕭思越問什麽他答什麽,雖然五官冷峻,但對人的态度不刺兒。
走廊路過個服務員,蕭思越是老狐貍,他聽了幾句就大概知道怎麽回事,打算開導開導。而且他也不是誰都搭理,什麽朋友都交。祝成逍合他眼緣。
正好煙瘾犯了,蕭思越摸着兜要拿煙。
“這兒能抽煙麽?”祝成逍看出來,眉頭一皺。
服務員路過,微笑:“按理來說不能的,先生。”
蕭思越動作停了,眼神一瞟:“為什麽那邊的能?”
走廊盡頭蹲着個在和家裏人打電話的。
服務員微笑:
“因為那位先生沒問。”
蕭思越:.......
祝成逍:。
蕭思越手指一摁,煙盒被塞回兜裏,他手搭在拉杆上,過了會兒開口:
“祝成逍。雖然我這個人不相信愛情。一點都不信。”
“但是如果你真的放不下對方,你就追啊。”
“只要對方沒和別人在一起,就都有機會。”
“知道怎麽追人麽?”蕭思越看他一眼。
“他們說你是玩咖。”祝成逍問,“你教的靠譜麽?”
蕭思越卡了一下,然後樂半天:“草。”
“靠不靠譜我不敢保證,但如果你不想錯過,就給你蕭二少猛猛地上。”
蕭思越支招:“實在不行你就牽手,你就抱他。你說你離不開他。”
祝成逍又不說話。
“做不出來?”蕭思越夾着煙玩,“那你可要走很多彎路。”
“我不太贊同他們說的,喜歡一個人要搞那麽多隐忍。你不明确地表示你喜歡他,他憑什麽對你心動?”
祝成逍:“嗯。”
“你都不明白這點道理麽,談戀愛你要給對方足夠多的安全感,你有多喜歡都得告訴他,你對他好也要不遺餘力。”
祝成逍:“嗯。”
“做錯了事要及時道歉,別整電視劇裏那些有苦難言。”
祝成逍:“嗯。”
蕭思越:“你除了嗯還能不能說點別的??”
祝成逍頓了頓,“嗯。能。”
蕭思越服了。
他把煙塞回煙盒:“回去吧,單聊太久說不定你表哥一會兒要殺我。”
祝成逍看着蕭思越背影若有所思。
稍後擡腳跟了上去。
酒吧內,蕭思越又被人圍攻,他用幾杯酒把幾個公子哥都打發了,回來坐在祝成逍身邊問:“你抽煙嗎?”
祝成逍:“不抽。”
“不抽煙不喝酒你來酒吧找打呢。”蕭思越樂,努努下巴,“那你兜裏是什麽?”
那地方明顯攏出一個小盒子狀。
祝成逍拿出來,蕭思越定睛一看:“銀釵?”
“對,銀釵。”祝成逍說。
這是一款煙,入嘴有薄荷味,沒有爆珠,類似女士煙,形體細長,不太嗆鼻。
有些地方買不到銀釵,z市就是。
得找代購從別的地區郵寄過來。
這煙盒上面有“金陵十二釵”的字樣。
銀釵有十二種包裝,區別在于煙盒上的人物圖案不同。
此刻落在祝成逍手上的,是賈探春。
他指腹摩挲着煙盒,順滑的手感和記憶裏一樣熟悉。
祝成逍把煙盒翻了個面,背面有四溜判詞:
才自精明志自高,生于末世還偏消。
清明涕送江邊望,千裏東風一夢遙。
“我不抽煙。”祝成逍說,“給別人的。”
宋玉醒得很早。
深冬太冷,他給凍醒的,呼吸都覺得鼻子疼。過兩天他得交房租,在這住的三個月,宋玉把小家打理得井井有條。
他搓搓手,洗臉的時候發現熱水器壞了,冷得他一瞬間清醒。
宋玉換了衣服,正要出門去買東西。
他最近在找工作,還有幾場面試得準備。
收拾好自己,宋玉下樓,在樓道裏遇到朋友。
他很意外,“你怎麽來了?”
底卓噫一聲:“我去宋玉,你今兒打扮挺...挺新潮的。”
宋玉知道他什麽意思,揚眉:“你是想說挺騷包的吧?”
宋玉的衣領上還夾了一副愛心腮紅墨鏡,他早上抓了一下發型,整個人看上去張揚恣意,本來宋玉就有一副好皮囊,稍微打扮簡直鶴立雞群。
“我可沒敢這麽說。”底卓樂,“走吧,你不說要給車庫的奶奶縫衣服麽,買完東西我帶你去吃頓飯,好久沒見你了,你最近都忙什麽?”
宋玉:“忙着賺錢。”
底卓又哈哈笑。
他兩一同往下走,宋玉住的這小區沒電梯,也沒有地下停車場,一層原本是車庫,但都被業主改造成了庫房,小區裏很多老人家腿腳不方便,業主們就幹脆讓他們住在車庫裏,冬暖夏涼,還不用爬高樓。
底卓說的奶奶是宋玉搬進來以後認識的,就在宋玉這棟樓的樓下。
她年前給小孫子縫的毛衣被貓抓破了,奶奶上周中風,手腳不便,宋玉打算幫奶奶把衣服縫好,等一家人回來跟奶奶過年的時候,奶奶能順利把毛衣送出去。
宋玉會的東西很多,針線活尤其拿手。
他高中的時候為了一個人自學過。
一走出單元樓,底卓就打寒顫:“我去,冷死了!”
宋玉把臉埋在圍巾裏,他雙手插進口袋,長睫毛被風吹卷,松軟的頭發也往腦後掀。風大,宋玉眯着眼,剛要拐彎,卻在小區的路邊看到一輛車。
底卓稀奇:“草。勞斯萊斯逐影·紫晶石版......”
“宋玉,你們這小區裏住着土豪??”
土豪不土豪的宋玉不知道,也不感興趣。他看了眼就沒再注意,然而車門忽然被人推開。聲音挺大,底卓幾乎是瞬間又回頭,想看看土豪什麽樣。
宋玉兜裏的手機振動了下。
他拿出來,被底卓拉着也不得不回頭。
祝成逍靠在車門邊上,就這麽離了十米遠,遙遙望着宋玉。
黑眸在光下的寒風裏清冽。
手機裏彈出信息:
[一百天了。]
宋玉低頭看着這數字,又擡頭看着遠處的祝成逍。
他之前聽說,如果一個人要是專注做某一件事情一百天,一定會得到期望中的回報。用一百天思考一個問題,也一定會得到答案。
底卓弱弱:“你認識嗎?感覺他在看你...?”
宋玉笑起來:“認識。”
底卓:“誰...誰啊?”
難不成宋玉是什麽豪門世家流落在外的私生子,前面那個是宋玉的親哥哥..底卓腦子裏已經上演一出狗血大戲,宋玉說:
“我喜歡過的人。”
底卓虎軀一震。
他光速消化信息量,僵硬地做出一個充滿人道主義精神的反應:“那...我去路口等你?”
宋玉笑:“謝謝。”
底卓離開,宋玉邁開腿朝前走。離祝成逍一步之遙,他定住,目光淺淺掃過祝成逍的脖子:
“祝成逍。”
前頭的人手臂一緊。
宋玉嘆氣:“你學壞了。”
“誰教你去紋身的?”
祝成逍比他高了快一個頭,低眸時和宋玉對上視線:
“不喜歡嗎?”
他邊說着,邊側頭,青筋帶起那條紋身,如山脊線。
這動作讓宋玉心跳一停,莫名耳熱。
宋玉別開臉,眨眼速度變得有些快。
祝成逍開口:“不喊哥哥了嗎?”
宋玉哽住,差點彈跳起射跟這塊石頭急眼。
要說小時候喊哥哥很正常,那會兒宋玉還成天和祝成逍黏在一塊。但現在兩人都成人,又經歷那麽多事,再喊哥哥,宋玉反正是沒臉皮厚到那個地步,他喊不出來。
怎麽喊怎麽像調情。
祝成逍問:“要去哪?”
宋玉平穩心緒,想了想:“今天有點事,和朋友也約了吃飯。我回來再找你吧?”
祝成逍那雙眼睛緊緊盯着他,半晌沒反應。
宋玉:“不行嗎?”
祝成逍:“怕你又跑。”
是個意料之外的回答。
宋玉承認,在見到祝成逍出現的時候,他止不住地會去打量這個人。他想問祝成逍,平時祝成逍那麽正經規矩,怎麽會突發奇想紋身,還沒事先告訴自己。
但現在不是問的時候。
宋玉有了壞心眼,另想辦法。
他板着臉,模仿:“哦...那怎麽辦?”
這話讓祝成逍輕笑了一聲。
他突然伸手,把宋玉夾在衣領上的墨鏡給勾走:
“這個我暫時保管。”
祝成逍拉開車門,“記得來找我領。”
說完,逐影點火,但沒開走,在原地靜靜。
宋玉魂都被剛才祝成逍那動作勾得一飄,他發現一百天可能真的是個定律。
祝成逍現在居然敢這麽調戲他。
宋玉咬着嘴唇轉身,兜裏的手機明明冰冷,卻燙他手指。
宋玉在買東西的時候總是走神。
窗外白茫茫,Z市下了雪。
小區路邊的車更是停了半小時還沒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