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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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日來, 皇帝對錢玉詢的改變還算滿意。
連太傅都誇贊太子殺伐果斷,有明君之相。
皇帝心中驕傲,錢玉詢不愧是他看中的孩子。
蕭伯澤其實在很早之前就已經知道了錢玉詢的存在, 大概是在錢玉詢被賣到邬家時,那時蕭伯澤剛臨朝登基, 天下剛定。
蕭伯澤沒有派人立馬将錢玉詢帶回身邊,他說不清當時是害怕看到與自己夫人相似的臉, 還是對孩子的愧疚。
蕭伯澤總以為不見他, 便能當這一些事情沒有發生過。
可是後來,錢玉詢真是讓他驚喜。
小小的孩童竟然能從邬家山莊逃出來, 從那之後, 蕭伯澤便時不時地能收到錢玉詢的消息。
無情無愛的殺手啊,也很适合成為一國的君主呢。
蕭伯澤自己帶領着千軍萬馬, 經過一場又一場血腥的戰争才得到了今日的位置,所以他選的繼承人必然不能是在溫室中長大的文弱君子。
錢玉詢, 恰好符合他的所有期待。
只不過, 在蕭伯澤正想讓錢玉詢回宮時,林觀因出現在了錢玉詢的身邊。
一個情感荒蕪的殺手第一次讓一個少女一直跟随着他。
不管是一個殺手, 還是一個國君,都不該被任何人、事、物所阻擋,只有破除了所有阻礙,才能安心成為天下之主。
所以,蕭伯澤必須讓林觀因離開錢玉詢,不管是用什麽方式, 這樣影響錢玉詢情緒的東西都不該出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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獨來獨往的錢玉詢才是他選好的太子。
“回陛下, 近日來,太子殿下除了從外購入了一批玉石, 別無異樣。”東宮府臣向皇帝彙報着錢玉詢的動向。
皇帝揉了揉眉心,不知是不是年老了,不過就是殺了個小女娃,也讓他多日來難以入眠。
“他的學業如何?之前太傅說他學得很快。”皇帝半倚靠着龍椅,一旁的太監上前為他按着太陽穴。
“殿下聰慧過人,已經念完《大學》了。”府臣躬身應答。
皇帝冷哼一聲,“算他有點腦子,沒有為了那個女子要死要活。”
府臣的腰彎得更低了,應承着皇帝的話,連連點頭稱是。
東宮向來是所有皇子、公主府之中最熱鬧的地方,這裏的府臣大多都是精挑細選出來的,擅長言辭、語言激切,詩書禮義、治國之策脫口而出。
但如今的東宮,一片死氣沉沉,沒有人能靠近太子的寝殿,就連皇帝安排的太監宮女也不能離他十尺之內。
錢玉詢一身紅色蟒袍坐在桌案旁,雕刻着桌上的玉石。
他時常穿着紅色的衣袍,最初時皇帝還時常要求他,後來發現不管旁人說什麽,他都當沒聽見一樣。
久而久之,也只能由他去了。
聽了府臣的彙報,錢玉詢懶懶擡眸睨了他一眼。
“知道了。”
“那、殿下……”府臣滿頭是汗,卻不敢擡手拂去,“屬下先告退?”
“哦。”
得到了應許,府臣興高采烈地疾步退出了錢玉詢的宮殿。
五月的日光和煦,微風正好,吹散了府臣額上的汗珠。
府臣心有惴惴,長嘆了口氣,“吓人。”
府臣是從錢玉詢剛到東宮時就跟着他的,但這太子殿下話少,不管向他彙報什麽,他只一句“知道了”、“哦”、“不”……
除了在太傅給他講課時,他像個活生生的人。除此之外,府臣覺得這個從民間找t回來的太子殿下,像個被精雕細琢出來的木偶。
錢玉詢拿着刻刀一筆一筆刻得認真,他手下壓着一張地圖,标着大梁所有的寺廟。
一座又一座的觀音像從他的手中送出去,被送往全國各地的寺廟。
刻的是林觀因的樣子,是林觀因的名字。
過了這麽久,他才明白,她的名字是這個字。
但那又有什麽關系,他總要讓她成為神仙。
沒有課業的時候,錢玉詢便在做這些事,刻各種各樣的林觀因。
還有,做一些衣服。
他時常會想,是不是林觀因不喜歡他讓別人做的嫁衣,才會離開他。
錢玉詢不喜歡別人的伺候,也不喜歡這個牢籠,但林觀因告訴他,要好好活着。
錢玉詢仰頭看向遙遠的天光,陽光明媚、千裏無雲。
她真的會看見自己嗎?
不會。
她不是觀音,沒有成仙。
他暗中找了很久,皇宮中所有的宮殿、托着體察民情的借口走過很多地方……都沒有找到林觀因。
錢玉詢轉身回了寝殿,繼續刻他的玉石。
若是有一天,她看到了這些神像,會不會來找他?
……
夏日的夜色來得晚,一道火紅色的霞光在天邊蔓延,一行宮女太監端着佳肴走在宮道上,霞光在宮道上投下一道暖色。
走在末尾的宮女打扮得花枝招展,她本是貴妃娘娘選出來送給太子的,可她連太子面都沒見到,就被打發到了一群普通宮女之中。
“太子老是喜歡吃這些甜得發膩的東西,聞了便覺得心中不暢。”宮女小聲抱怨道。
她身旁的人聽了,勸她小聲一些,“這是殿下的口味,你抱怨什麽?”
“哼、你算什麽東西,也來教訓我?”宮女往身邊那人腿彎一踹。
端着紅燒兔肉的宮女撲倒在宮道上,琉璃盤摔成碎片,兔肉也裹上了灰塵。
“做什麽?!”前面領路的太監聽了身後一聲巨響,急忙停下來。
“公公……”摔倒在地的宮女揚起可憐兮兮的一張臉,“她踹了我。”
“我才沒有,你做什麽誣陷人!”
太監手中的拂塵一揚:“去去去,快去重新盛一份!不然有你們好受的!”
等到衆人上菜上齊後,錢玉詢冷冷掃了一眼滿桌珍馐。
“殿、殿下、”他身邊的府臣哆哆嗦嗦道:“請殿下用膳。”
“知道了。”錢玉詢撫着手中的小玩意兒,将它放回床榻上,才緩緩起身。
錢玉詢看着滿桌的菜,眉心一緊。
若是林觀因在的話,她一定會很喜歡這些東西,只是他一個人,并沒有享用美食的欲望。
他嘗過林觀因喜歡的糕點,他之前覺得除了甜膩沒有別的滋味,現在他似乎愛上了這個味道。
“殿下,這裏還有一盤,”太監将剛送過來的紅燒兔肉放在錢玉詢面前,“是剛做好的兔肉。”
錢玉詢的手一僵,看向那盤菜。
“知道了,都下去。”
這句話是他在皇宮裏學會的最好用的一句話,在這裏不用殺人,只用一句“下去”,便能讓人退下。
很輕松。
但錢玉詢不想要這樣的輕松。
錢玉詢的視線落在那盤菜上,紅燒兔肉,他想了很久的一盤菜。
他與林觀因養的那只兔子,剛随着他到這裏的第一天,就死在了竹簍裏。
從冬日裏抓到的兔子,剛到春日就死了。
林觀因之前讓他養着它,養着兔子長大,再生很多小兔子。
可他守着兔子的屍體一晚上,它也沒能活過來。
最開始他擔心,擔心若是林觀因知道小兔子死了之後,會不會責怪他沒有照顧好?
但他等了一晚上,它的皮毛都變得冷硬,再沒有之前在竹簍中時那般活潑的樣子。
“她走了,連你也要跟着她離開麽?”
沒有聲音,自從林觀因走後,他的身邊再也沒有聲音回應他。
事事有回音,從她離開那天就消失了。
……
左手的銀箸夾着一塊兔肉,還未送至嘴邊,錢玉詢左手一顫,兔肉連同筷子一起掉落在地。
“殿下!”
府臣聞聲急忙跑到錢玉詢身側,就見錢玉詢嘴邊溢出的濁血将他的衣襟染成更深的紅色。
“傳太醫!”
一群宮人着急忙慌地去收拾太子的床榻,想将他扶回床榻上,一掀開簾幕卻見着他的床榻上擺滿了被針紮滿身體的紙人。
紙人上全穿着紅色的嫁衣,詭異怪谲,而嫁衣上紮着的紙寫的全是錢玉詢的名字。
誰如此大膽敢在皇宮中施巫蠱之術?!
東宮衆人驚恐失措,一面是太子吐血,一面是巫蠱之禍。
不管是哪一件事,都能血洗東宮。
這是皇帝第一次見臉色如此蒼白的錢玉詢,他聽宮人說過,太子睡眠淺,在宮中日夜點燈都是常有的事。
當時皇帝想着,錢玉詢做慣了殺手,有些警惕心更好。
可如今看着錢玉詢躺着榻上人事不省的樣子,皇帝竟然有一瞬恍惚。
地上躺着好幾個紙人,上面紮滿了針,這些紙,是專供皇子們書寫的紙。
皇帝讓身邊人取下,冷哼了一聲,将紙握成一團,狠狠丢在了地上。
伺候太子的近臣全跪在皇帝面前,瑟瑟顫抖,殿內鴉雀無聲。
錢玉詢緩緩睜眼,眼前卻是一片黑暗,一點光都沒有。
他要死了還是升仙了?
難道是他學來紮紙人的巫蠱之術靈驗了?
錢玉詢曾聽民間的人說過,巫蠱之術能換命。當時他便想着,若是他把自己的壽數換給林觀因的話,她是不是就能回來了?
不管她是神仙,還是鬼魂,受了他供奉的壽命,總該會回來再看他一眼吧。
錢玉詢等待着,等待着和林觀因再一次見面。
直到他面前的黑幕上出現了幾個大字。
【我能滿足你一個願望,只要你願意與我交換。】
錢玉詢認真地看着黑幕上的字,生怕錯過一點。
他眉心皺起,還有些疑惑:“什麽都可以?”
但下一秒,他毫不猶豫地說:“我要林觀因。”
“林觀因,我要她。”
【交換。】
黑幕上的字快速變換,引誘着錢玉詢一步一步陷入它的蠱惑之中。
“可以,你想要什麽?”
【你的命。】
錢玉詢毫不猶豫地點頭。
“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