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061
林觀因看着紙上的字, 一手将信紙握成團,擡眸看了陰險笑着的邬臺焉一眼。
她擡手将紙團丢進了邬臺焉懷裏。
她看起來是弱智嗎?單用一張紙就能讓她相信這是關如冰寫給她的?
林觀因像是看傻子一樣看向邬臺焉,他怎麽連錢玉詢的半點聰明都沒學到?
邬臺焉拿着手中的紙團, 追了上去,他向林觀因比劃着, 似乎也是叫她快跑。
“逃?逃哪兒去啊?”林觀因無奈地看着他,“逃閻王爺懷裏去啊?”
邬臺焉比劃到半空的手僵住, 腦子裏突然閃過一個念頭。
他在林觀因面前好像是個傻子。
林觀因沒過多理會邬臺焉, 她算是知道了邬臺焉這人,越是搭理他, 他越得意。
邬臺焉在她身後搖了搖頭, 一臉苦惱,他演技這麽差嗎?這麽輕易就被看穿了?
林觀因沒想到錢玉詢還在門口等着, 她垂着頭站在石階上,生怕被錢玉詢看出來自己哭過。
她不應該挽留他。
“你怎麽還沒走啊?”她悄聲問道, 聲音啞得不像話。
錢玉詢手中正摩挲着她送的新玉觀音, 冰涼的玉在他的手裏竟緩緩變得溫熱起來,但聽到林觀因問話的一瞬間, 錢玉詢手中的動作停下來。
她的話是什麽意思?
Advertisement
錢玉詢不用細想也能明白她的言外之意。
他将長劍握得緊了一些,卻是神情溫柔地對着她笑,“所以、你不和我走是麽?”
他的指尖一下一下地敲動着劍柄,心上躁動,但面色不顯,他仍然等着林觀因的回話。
林觀因本來是想讓錢玉詢自己離開遼州, 而她要去軍營找百裏承淮。
她想點頭, 但是看着他的那雙眼睛,心中總是不安, 而身體像是被冰封了一樣,動不了。
“我知道了。”
她還是選擇不要他。
錢玉詢躍上馬車t,剛掀開車簾,他的衣袍一角被人拉住。
他回頭,見到的是林觀因苦中帶笑,連唇邊的梨渦都沒顯現出來。
“我沒說不跟着你呀!”
林觀因一面在心裏罵自己,一面朝錢玉詢伸出手。
錢玉詢輕而易舉地将她拎上了馬車,一把将她推進了馬車內,動作幹淨利落,連一旁的邬臺焉看了都震驚不已。
不是說錢玉詢對他的心上人好得很麽?結果,就這啊?
看起來很一般的樣子。
馬車裏面鋪得很軟,就算林觀因撲倒在上面,也是軟乎乎的,一點不疼。
錢玉詢準備了很多個包袱,林觀因隐隐聞到馬車裏有些甜絲絲的味道。
正當她想打開包袱時,她聽見車外的邬臺焉對錢玉詢說:“帶上我一起呗!我免費給你倆當車夫!”
他不是被錢玉詢封了穴嗎?果然是個騙子。
錢玉詢沉默了一瞬,林觀因想他應該在思考邬臺焉話中的可行性。
“行。”她聽見錢玉詢輕笑一聲,接着說道:“你要是帶偏了路就自行了斷。”
她沒再聽到邬臺焉的聲音,下一秒,錢玉詢撩開車簾進來,将木車門反鎖上。
林觀因還保持着想打開包袱的動作,而錢玉詢俯身在她面前,将她禁锢在雙臂之間。
他高束的馬尾從肩頭滑下,落在她的胸前,他伸出長指戳了戳她的梨渦。
他恍然:“你又要騙我了。”
被戳穿心事的林觀因很尴尬,她別開眼,盯着他落下的發絲,“錢玉詢,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我們約定的三個月期限快到了,所以我們應該……”
“我聽不懂你的話,你只說,應該如何?”
“應該、應該……”林觀因想了半天也沒想出來,錢玉詢想聽到什麽樣的話。
林觀因不敢亂開口,只見錢玉詢伸手從包袱拿出一種蜜餞塞進林觀因嘴裏,又拿了另一種塞進她嘴裏……直到林觀因的嘴都被塞滿,錢玉詢才停下動作。
他嘴角帶着笑,但聲音蠱惑至極:“應該永遠和我在一起,就有很多蜜餞、糖葫蘆、糕點……”
錢玉詢不知道他能有什麽優點能永遠将林觀因留在身邊,但至少如果和他在一起的話,他不會虧待林觀因。
林觀因撲進他的懷裏,手倏然抱緊他的腰。
她用盡了她的力道,回應着錢玉詢,她既想讓他知道自己的感情,又不想讓他知道。
“你對我好,我會舍不得。”林觀因的聲音帶着哭腔,她埋頭在錢玉詢胸前蹭了蹭,将剛落出來的眼淚蹭掉。
他認真地笑起來,回攬着她的腰。
“那就永遠別離開我。”
他想懇求林觀因再用力一些,最好将他的腰折斷,讓他能感受到她對自己也有着強烈的占有欲。
理智和情感在林觀因腦中糾纏,最後讓她暈厥,此時此刻,她只想沉溺在錢玉詢懷裏。
可一時的貪歡又能有什麽用呢?她始終要抽身離開。
可錢玉詢撫過她的眼尾,不解道:“為什麽哭呢?”
林觀因搖了搖頭,這都怪她自己。
明明想要清醒,卻又選擇沉淪。
林觀因清了清嗓,岔開了令人窒息的離別話題,将奇怪的邬臺焉告訴錢玉詢。
錢玉詢看着車門,車門外是邬臺焉駕車的背影,他語氣輕快地在外哼着歌,似乎心情愉悅。
錢玉詢撫着她的長發,他毫不在意地輕笑:“他啊,只是想殺我而已。”
林觀因猛地擡頭:“你把一個想殺你的人放在身邊?”
“那又如何?”這是他一貫自傲的語氣。
林觀因換了個話術,“如果他也想殺我呢?”
錢玉詢沉默了。
他能自保,或是在不想活的時候,能輕易地接受死亡。
但他接受不了林觀因和他一樣被人殺死。
他認真地想了想,“那我殺了他吧。”
林觀因:“……”她好像把他帶偏了。
錢玉詢說着就要拿起一旁還在沉睡的長劍,林觀因握住他的腕骨,“算了吧,好歹是你養大的。”
錢玉詢沒什麽所謂的,他與邬臺焉見面的次數少之又少,他常年都是讓镖局的镖師給邬臺焉送錢去。
其實這是一個很好玩的游戲,在錢玉詢看來,沒有什麽比培養一個自己的仇人更好玩的游戲了。
反正殺手都是要死的,他曾經想過,若是不想活了,就與邬臺焉比一場,然後輸給他就行了。
前提是,邬臺焉要有這個與他比試的自信。
這麽多年來,邬臺焉只是用錢玉詢的錢在外尋歡作樂,身上帶着的彎弓也只是個裝飾品罷了。
錢玉詢覺得自己的教育很失敗。
邬臺焉在馬車外将兩人的對話聽得清清楚楚,連口中哼着的歌頓了頓,他垂眸看着手邊彎弓。
片刻後,他聳了聳肩,繼續哼着歌,趕着馬車出城去。
還沒到城門口,車外傳來此起彼伏的喧鬧聲,林觀因好奇地撩開車簾,想要一探究竟。
錢玉詢冰涼的手捂住了她的雙眼,将她往車裏帶。
“聽說這個肖申诃夥同外敵,陷害軍中的一個校尉将軍,那場戰役死了好幾百人。”
“如今,這校尉将軍先斬後奏,殺了肖申诃,又抄了他的家,搜刮出來的錢財都用來救濟災民了……”
“那校尉将軍不會出事吧?”有個小姑娘問。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咱們遼州城就算擁護校尉将軍當土皇帝,那遠在天邊的皇帝又能如何?”
“……”
林觀因覆上錢玉詢的手背,想睜眼看看外面:“怎麽了?”
“沒什麽。”錢玉詢瞥了一眼高高的城牆,軍旗下挂着一顆人頭,人頭血淋淋的,斷裂處還在往下滴血。
那是肖申诃的頭,他的身子被一群惡犬撲食,撕咬地七零八碎。
“死了個人。”
他聲音溫柔,像是在同林觀因講睡前故事。
林觀因手一頓,放棄了探頭去看。
她忽然想起那夜,錢玉詢與那批殺手厮殺時,似乎毫無顧忌過她是不是害怕。
林觀因當時頭腦都是懵的,看着一個個殺手沖上前來,她心裏只有一個念頭。
錢玉詢一定要沒事。
如今一想,那時候的他,聽到了她說那樣的話,一定愠怒至極,但他卻一點沒有表現出來。
車外的邬臺焉揚聲說:“來了個将軍,說和小娘子是舊識。”
百裏承淮一愣,他在城牆上隐約看見了錢玉詢的樣子,才匆匆跑下來的。
而且他剛才說的是,與馬車中的公子相熟,傳到邬臺焉嘴裏卻變成了小娘子的舊識。
錢玉詢放下手,林觀因與他對視一眼,同樣不解。
“我去便是。”
錢玉詢撩開車簾,彎腰從裏面出來。他冷冷瞥了百裏承淮一眼,弄得百裏承淮心驚膽顫。
怎麽回事?前兩天還在幫他抓肖申诃,怎麽現在冷淡的樣子就像是幾百年重逢的仇人一樣?
百裏承淮拱手彎腰:“錢公子。”
“你又想我替你做何事?”錢玉詢直截了當地問。
百裏承淮還未将寒暄的話說出口,便被錢玉詢的話堵住。
錢玉詢說得沒錯,他也确實有求于他們。
百裏承淮前兩日剛收到關如冰的傳信,說是要任用魚讓真的同時也小心魚讓真,還說不知寺內或許藏有滅門案的秘密。
但他作為将領,向來是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況且魚讓真與他家曾是多年至交,沒有必要會害他。
只不過關如冰的話也讓百裏承淮多長了個心眼,尤其是關系到百裏家的滅門慘案。
所以今日,百裏承淮正好借着肖申诃一事出了軍營,本想着到時候去客棧找他們,沒想到正好遇到錢玉詢和林觀因要出城。
“有事便說。”錢玉詢回頭看了一眼,林觀因很聽話地沒有探出頭來看。
雖然錢玉詢并不想幹這沒報酬的活,但他只有幫她解決了百裏承淮的事,林觀因才能安心地跟着他去揚州。
那邊的宅院,錢玉詢已經委托了镖局的人在幫他尋了。
錢玉詢迫不及待地想擁有一處屬于他和林觀因的宅院。雖然這件事對于殺手來說,很是荒謬,但他如今已脫離了希夷閣,他也可以是普通百姓,所以他和林觀因有一處家,是很正常不過的事情。
“聽說錢公子與林姑娘曾在不知寺住過一段時日,不知對不知寺了解多少?”百裏承淮試探性地問道。
“不知。”
百裏承淮看了一眼一旁的邬臺焉,邬臺焉主動走到了馬車後面。
百裏承淮才對錢玉詢說着:“小冰說不知寺中或許有我家的線索,我想請……”
“你家?那關我何事?關她何事?t”錢玉詢說着,彎腰便要進去。
百裏承淮急着說道:“是小冰讓我來的,她說林姑娘一定會幫我。”
其實不然,關如冰說的是,讓他去不知寺前,一定要叫上林觀因,不管用什麽辦法。
實在不行,就告訴林觀因,這是她回家的必經之路。
錢玉詢側頭,睨了他一眼,冷冷道:“那你上來吧。”
錢玉詢彎腰進去,反手将木門關上,将百裏承淮關在外面。
“我剛好像聽到了百裏承淮的聲音。”林觀因整理着被錢玉詢弄亂的包袱。
“是他。”他語氣淡淡,躺在她身側,“我們先回一趟不知寺,他說要去找什麽東西。”
不知寺、找東西?
林觀因的預感很強烈,那劇本裏寫的劇情似乎就在這裏。
她替百裏承淮擋了一箭。
“怎麽發抖?是太冷了嗎?”
錢玉詢将披風給她攏緊,握着她的手,用內力溫暖着林觀因。
可是很奇怪,她的手是熱的,身上卻顫抖不停。
面對死亡時,人總是害怕的,尤其是像林觀因這樣膽小的人。
林觀因還想着她能夠和錢玉詢在一起多待一些日子,卻沒想到,離別的這一天離他們這麽近。
“……錢玉詢,你有什麽想要的嗎?”林觀因低着頭,水汪汪的眼睛只裝滿了他的身影。
從城裏到不知寺的這一段時間裏,她還能為錢玉詢做些什麽嗎?
以前以為還有一段時間可以消磨,林觀因怎麽也沒想到,正當她沉淪下去時,一只大手又将她無情抽出。
錢玉詢用指腹無措地替她擦淚,“怎麽……我不是在幫他嗎?”
林觀因撲進他懷裏,眼淚暈染了錢玉詢的整個胸膛。她咬着唇,抑制不住哭腔:“你要答應我一件事,我很怕疼,如果我要是受了傷很久沒死的話,你能不能……”
“不能。”錢玉詢單手掐着她的腰,将她放到與自己平視的位置:“我不會讓你死。”
林觀因搖了搖頭,蒼白地向他解釋:“如果、我是說如果的話……”
“你一個人也要好好去揚州生活,将兔子養大,然後看着它生小兔子,再将小兔子養大……”
“我在說什麽啊……?”她雙眼茫然無措。
林觀因越說聲音越小,最後,她無力地趴在錢玉詢耳邊,一遍遍重複:“喜歡你,很喜歡、很喜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