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章節
,時常睡得淺,一旦聽得院子裏發出響動就驚醒過來,裹着衣服跑到陽臺上。
這種時候,總會讓我回憶起我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
月光溫潤如玉洩在柳熠漂亮的肩膀、脊梁之上,他像一只即将破繭成蝶的蛹,等待着某個溫暖的栖息地。
綠冬的秋日來得恍惚,走得匆匆。
昨日還只穿着單薄夾克的我,這日清晨就生生被凍醒了,并且十分符合氣溫地打了個噴嚏,我這才意識到冬天是真正的來臨了,沒有打招呼,就這麽不請自來了,還闖入了我的身體裏,霸占了我的細胞和神經。
柳熠裹着棉襖過來的時候,見我精神不佳,伸手一摸,就知道我受寒了,這回,成他來教訓我:“趙老師,您都一把年紀了,也不懂得照顧自己的身體嗎?”
我說我這叫男人三十一枝花,哪能夠是一把年紀呢?
柳熠不跟我說笑,只瞪了一眼,脫去厚重且礙事的外衣,到廚房少了壺熱水,又翻箱倒櫃找了些感冒藥出來,我尋思着,這麽些日子,柳熠可真開始把我這兒當做他自己的家了。
我覺得挺好的,我甚至因此萌生了一個念頭,和柳熠窩着度過每個午後時光,到了傍晚分別,而我則會在夜裏懷揣着雀躍的心情期待着下個午後。
冬日的寒風讓我們把在花園的閑散時光挪到了卧室,柳熠窩在沙發上,縮成一團,吃力地翻閱着手中的書籍,我坐在桌前作畫,唱片機裏的音樂輕柔動聽。
我回頭看他,看到他垂眉認真閱讀的樣子,看到他停留在書頁上的指尖和裸露的腳趾與腳踝,我又想畫他,盡管我也已經畫了一疊又一疊的他,卻仍不足以填滿我的欲望之心。
前幾天的夜裏接連接到編輯的電話,大意內容就是催促我早日回去,他原先只想我兩個月的假,沒想連着四個月都沒瞧見我的人影,我笑了笑,只告訴他,我又不會跑。
編輯先生怕我玩物喪志,非要看看我的新作才肯罷休,而我又哪裏來的新作,這整段的時光我都耗在了柳熠的身上。
但是沒有辦法,我只好将那一沓沓關于柳熠的畫拿出來給他瞧,這種感覺,就好像剖開了自己的心,讓他人來端詳裏頭有什麽肮髒的念頭。
編輯先生看了,沉默了半分鐘。
我原以為要挨一頓批,沒想到他說:“放你出去休息果然是明智之舉,這些畫什麽時候能夠提上展覽的日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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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
“啊什麽啊,總之快點回來,這個春天之前我必須見到你,不然我就跑到洲繎把你揪回來。”
我想了想,以我這編輯先生的性子,必然能夠幹得出這種事兒。
“趙老師?”柳熠忽的蹦到了我的眼前,“您在走什麽神呢?”
我看着他那張挨我如此近的臉,閃着星火的眼睛,濕潤的唇,我內心的欲望種子有企圖破殼而出,我用腳蹬了蹬地,将椅子往後挪了一些,笑着搖了搖頭。
我說:“我在想離開洲繎的事兒。”
柳熠愣了愣,直起身子站到落地窗邊,冬夜裏的月色被迷上一層薄薄的霧,使人看不清明。
“您--打算什麽時候離開?”
“等這個冬天過去吧。”我回答他,“春天來的時候。”說到這,我又輕輕笑了幾聲,“不知不覺也在洲繎呆了四五個月了。”
柳熠轉回身,赤裸的腳在地板上旋轉,重新墜落在柔軟的沙發裏:“沒想到已經有四五個月了,總覺得昨日才剛認識您呢。”
我看着他,一個在腦海中盤桓已久的想法脫口而出,我說:“柳熠。你跟我走吧,我帶你離開這兒。”
“我說真的,柳熠。我想帶你離開,我想留你在我的身邊。”
我剖出了一顆久經旅途的滄桑的心,放在眼前少年的手裏,渴求從他的肌膚裏汲取一丁半點兒的溫暖,只需要一點溫暖,就足以讓我這顆心重新生長出鮮嫩的玫瑰。
如果我是個狡猾的作家,我就會在這裏給故事做一個終結,讓魚鲠卡在你們的咽喉裏,使你們不得而知柳熠是否同我一起離開了洲繎。
然而,至始至終我都只是一個畫家,除卻繪畫,我再也沒有別的可取之處,我看着玫瑰愛人離我遠去,也無法制造一臺時光機回到過去消滅他的那場決絕。
柳熠終究還是拒絕了我,換句話來說或許會更貼切一點--柳熠從未考慮過和我一起離開,他離開洲繎的夢在趙妙死的時候就枯萎了,随着趙妙一起埋葬在綠冬山河之下。
至此,綠冬成為了他的根,玫瑰離了根如何得以存活?
我從不想勉強他,我只想他能夠快樂、自由,做綠冬山河裏最漂亮的精靈,做我心頭上最特殊的畫像。
綠冬的春天照例還是來了,不緊不慢的,先是用一夜的時間吹綠了草苗,再用一夜的時間溫暖了空氣,最後一夜春雨淅淅瀝瀝地落地了。
雨水大約下了三四天,在放晴的那一日,我收拾好行李,預備動身離開綠冬洲繎,編輯先生親自開車過來接我--說是半年沒見我,太想念我了。
我琢磨着,他怕不是在想我,而是在想我手中的畫稿。
雨水過後的天氣格外好,空氣裏帶着潮濕甘冽的味道,那是生命在醞釀發酵的氣息。
柳熠沒有來送我,又或者他躲在某一棵樹後遠遠望着我,但如果可以的話,我依舊期望着見他最後一面,臭不要臉的向他讨一個擁抱,只要一個擁抱就好,我從未奢求過更多。
我開始想念柳熠了。就在車輛逐漸駛向前方,我看着倒車鏡裏缥缈成一團煙霧的綠冬時。
我捂着眼,感受到一點溫熱的液體淌在掌心當中。
編輯先生看着我,就像看一只落水狗。
20
一年之後,我的畫展《玫瑰往事》在冬日正式開展。
如果你賞光來瞧我的畫展,你會看到赤裸于月色下的柳熠、浸泡于綠冬河的柳熠,蜷縮在木椅裏曬着暖陽翻閱書籍的柳熠,他的手邊還将擱置着一條即将凋零的玫瑰花。
每一張的柳熠,都是從我的愛意裏生長出來的,我仍然在想念他。
我站在畫展中,瞧着來來往往的看展人,試圖從中捕捉到柳熠的身影。
我捕捉到了嗎?我想,我可能捕捉到了,又或者,我只是在追逐着那朵早已枯萎在他人懷裏的虛無缥缈的玫瑰。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