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章節
的地方,翻山越嶺,不屈不撓地吹到了綠冬,樹葉凋零,空氣凝結,一場似下非下的雪駐留在空中,等待着某一個契機,某一個開關,它就将傾盆而下。
與趙妙相依為命的奶奶病倒了,如浪潮般的,沒有停歇意味的疾病席卷而來,一點一點蠶食着這個卧在床榻上的可憐老人。
她一遍又一遍喚着,小妙,小妙啊。
趙妙就坐在她的身旁緊握着她那雙幹枯的手,像握着一把即将零落成泥的枯葉:“我在,奶奶,我在。”
這可怎麽辦啊。她的聲音微弱細小,這可怎麽辦啊。
複述着“這可怎麽辦啊”,柳熠就站在趙妙的身後,聽着這句話,他明白,是奶奶對趙妙的不放心、不舍得,畢竟她走了,世間就再無人陪伴趙妙左右。
“趙妙。”柳熠将手搭在趙妙的肩頭,輕輕地捏住:“你有好幾天沒歇息好了,我來幫你照顧奶奶。”
趙妙搖了搖頭,不願意離開半步。
“趙妙哥哥,奶奶不會希望看到你也病倒的。”
奶奶就這麽躺着,高燒不止,昏睡不止,柳熠代替了趙妙坐在一旁,伸手輕輕握住奶奶的手,俯下腦袋,微微地親吻了奶奶的手背。
柳熠垂着眼眸,聲音極微,像是說給自己聽似的:“我會陪着趙妙的。我會一直陪着趙妙的。不管是離開洲繎,還是留在洲繎,我都将陪在趙妙的身邊。”
“——小熠。”奶奶吃力地擡着眼皮,反手握住了柳熠的手,“小妙是個可憐孩子,他很脆弱,小熠,你幫我看住他。”
這是柳熠第一次如此接近死亡,不知不覺中,他竟濕了眼眶,即便奶奶未曾囑咐,他同樣不會離開趙妙。
這一年,柳熠已經全然的,清晰的,剖白了自己的心意,他明了自己對趙妙的奢求不僅僅是朋友、兄弟那麽簡單,他想以戀人、愛人的身份站在趙妙的身邊,牽住趙妙的手,在月色下接吻,在綠冬河裏做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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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妙在奶奶病逝之後一蹶不振,他每日每夜都來到綠冬河的源頭,站在綠冬河的中央遙望山頭,遙望明月,不管是刮風還是下雨,都無法阻攔他的步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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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熠只是跟在他的身後,一如兒時般踉跄,柳熠看着他的背影,發覺這麽多年來,自己始終在追逐着趙妙的腳步,直到今日,他仍在追逐,而這段距離卻是他無論如何都無法拉近的。
他不明白,他們的體內共同流淌着綠冬的山河血脈,他們的身軀一起生長着綠冬的鳥語花香,為什麽他就無法靠近趙妙,無法成為趙妙的那朵玫瑰?
柳熠站在岸邊,土壤草苗的濕氣從他的腳踝攀爬上來,讓他忍不住打了個冷顫,趙妙仍然站在河水中,刺骨的河水肆虐着趙妙的體溫,可他不為所動。
“趙妙。”
“趙妙哥哥。”
趙妙回頭看着站在岸上的柳熠,那是多麽挺拔多麽意氣風發的少年啊,眉眼裏都開滿了嬌豔欲滴的玫瑰花,僅僅是回頭一眼,趙妙就明白,綠冬山河,洲繎天與地都不如眼前少年擡首的一段笑意。
“天寒。我們回家吧,我媽媽煮了熱湯。”
“嗯。我們回家。”趙妙笑了,雙眼彎彎似月牙,浸泡在溫柔的月光中。
“把手給我,我拉你一把。”
柳熠彎着腰伸過手去,握住了趙妙的手,趙妙沒有向前,反而一把将他拉入了冰涼的河水中,二人一塊兒跌落在綠冬河裏,被河水包裹親吻。
柳熠擡頭看他,趙妙低着腦袋看他,月亮昏黃的光暈泛在二人的周身,一種奇妙的情愫從這寒冷的空氣中發酵醞釀開來,柳熠知道,自己必須要把握這一次的機會。
他幾乎是顫抖着身軀跪坐在綠冬河裏,輕輕地靠近着趙妙,他用那雙冰涼的手攏住趙妙的臉,那一刻,柳熠的雙眼似是蒙了一層薄薄的霧,使他看不清趙妙的神情。
但他仍然哆嗦着,帶着無盡的柔情吻住了趙妙,一個沒有回應的吻,趙妙只是看着他,露出了痛苦糾結的神色。
直至草叢深處傳來枝丫斷裂的清脆聲響,二人才從河水裏爬了起來,淌着一路的水回到了家中。
後來柳熠才知道,那天草叢裏發出的聲響是洲繎的居民恰巧路過,瞧見了他與趙妙,一時間流言風語在洲繎裏漂浮了起來,以病毒般的傳播速度,傳染了每一個人的耳朵,也傳到了柳熠父母的耳朵裏。
這本不是一件能夠讓柳熠難堪的事,他也不認為自己做錯了什麽,即使母親那一巴掌落在了自己的臉上,他仍沒有要低頭的意思。
母親說,作孽啊,這是作孽。這是注定讓你爸斷後,因果有輪回,真好,真好。
柳熠跪在地上,擡頭看着母親瘋癫着流淚,嘴裏念叨着他聽不懂的話,而父親呢,如同一杆發黑的竹子立在門後,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抽起了煙,慢慢踱步而出。
“自作孽不可活。”母親看着父親的背影惡狠狠地剜了一眼。
柳熠跪了一宿,趙妙在天色微亮的時候出現在他的家門口。
趙妙蹲下身子,看着柳熠,問道:“疼嗎?”
恍惚之間,柳熠仿佛回到了年少的時候,他想起了那時候趙妙說過的話,于是搖了搖頭,笑着說:“趙妙哥哥,我不疼。”
趙妙笑了,握住柳熠的手:“小熠你不用總是那麽乖。”
“我們走吧。”柳熠另一只手搭了上來,“趙妙,我們離開洲繎,我們去別的地方,帶我走好嗎?”
“你确定嗎?”
“我确定。”
“抱歉啊,小熠,抱歉。”趙妙抱住了柳熠,一個勁兒的同他道歉,此時柳熠不明白這其中的歉意是為何而起。
等到了這個冬日臨來消散時,他才知曉了緣由。
趙妙死了。死在綠冬那條清澈純淨的河水裏。
趙妙終于融入了綠冬的山河,融入了綠冬的血脈,同他的宗族一起葬在綠冬的土壤裏。
柳熠站在河岸,看着趙妙的屍體被打撈隊打撈而起,就像在打撈一處龐大的垃圾,無情、粗暴,趙妙閉着眼,緊閉着泛白的雙唇,渾身濕漉漉的,柳熠看着他,想着趙妙哥哥肯定很冷吧,盡管是暮冬的天氣,也仍然有着刺骨的寒意。
他脫下外套,撥開人群,一溜煙跑到趙妙的身旁,他跪坐下來,将衣服蓋在趙妙的身上。
“趙妙,你不乖,天氣怎麽冷,不适合游泳。”柳熠笑着說,“不如等到天氣暖和了,玫瑰花開了,我們再去游泳怎麽樣?”
衆人立在周圍面面相觑,只道是,柳家小子瘋了嗎?瘋了吧,能做出那種事就已經是瘋了的預兆了。
柳熠的笑容一點一點被寒風凝固,他伸手撫摸趙妙冰涼的臉,像在撫摸一朵即将枯敗的玫瑰花,他試圖以某種方式挽留這場已經逝去的生命儀式,他想起了趙妙奶奶所說的話,趙妙是個脆弱的孩子——原來是這個意思啊,柳熠恍然大悟,将一切歸咎于自己。
他俯下身子,用臉頰輕輕貼着趙妙的嘴唇。
這是最後的親吻,我親愛的趙妙,我畢生的玫瑰。
17
趙妙的死亡給柳熠造成了巨大的心碎。
也是從那時起,他時常無法入眠,時常在夢裏見到趙妙,趙妙仍然站在綠冬河的中央,擡頭望着山頂上的那輪明月。
每當柳熠看着月色,腦海中就會浮現那場對白。
“趙妙,山上是什麽?”
“是月亮。”
他說:“有我的一顆心。”
我聽到這,忍不住提出了問題:“你的夢游症也是從那時開始的嗎?”
柳熠點了點頭,“一開始倒沒發覺,後來夜裏醒來常常發現自己身處異處。”
“這很危險,你需要進行治療。”
柳熠笑了,低着頭晃着茶杯:“我知道,但我一直想搞清楚夢游之後的我去了哪些地方,對此,醒來之後的我總是一無所知。”
“你想知道嗎?”我看着眼前少年漂亮的皮相,此時此刻,我已經确信了他為何總是夜夜至此遙望遠方,那不過是他對趙妙的執念罷了。
“其實,不瞞您說,我心裏一直有個模糊的答案。”
柳熠站起了身子,他晃晃悠悠的,像一串輕盈的柳條在風裏飄蕩,他就這麽跟着風晃啊,晃到了那一團一簇的玫瑰面前,他彎着腰,脊梁透過輕薄的襯衣突兀而出,是富有靈魂的脊梁,令人走向深淵的脊梁。
我手中的畫紙已經畫了一張又一張,每一張都是在講往事的柳熠,他提起往事時,就如同一個耄耋老兒在回憶自己的一生,沉重又久遠。
“趙老師,您知道嗎,每當提到‘趙’這個姓的時候,我也總會想到他。”柳熠低低地笑了一聲,是在嘲諷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