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陳绮胸臆之間漲漲的，憤怒、怨恨、委屈、痛苦......等複雜情緒交織在一起，在她胸臆之間鼓蕩着，撞擊着，澎湃着——這是屬于方蘭芝本人的心情！
一幅幅畫面在她腦海中浮現。
月光下，村裏的年輕人在稻田裏放水澆地，方蘭芝悄悄擡頭去看和一群知青在一起的趙曉，恰好趙曉也擡頭看她，她羞澀地低下了頭。
村委會前的空地上放電影，方蘭芝借口上廁所起身走到了鐵路邊的槐樹林，一扭頭，趙曉也跟了過來。
村裏派村裏的年輕人和知青一起去公社修水渠，趙曉肩膀被胳膊磨腫了，方蘭芝幹完了自己的活，悄悄過來，接過趙曉的扁擔，開始一趟趟挑土方。
國慶節這樣的熱鬧時候，方蘭芝和趙曉悄悄去鄉裏扯了結婚證。
得知國家要恢複高考的消息，方蘭芝肚子微凸，跑到山裏去挖蒲公英，摘山茱萸，悄悄賣給了藥廠，掙錢給趙曉買複習資料。
78年春天，趙曉考上了大學，方蘭芝即将臨産，大着肚子去了火車站，孤零零站在站臺上，扶着肚子目送趙曉乘坐的列車緩緩駛出。
79年春天，方蘭芝見到了一年沒見的趙曉，趙曉是趕回來離婚的，從此方蘭芝成了蔡家營歷史上第一個離婚的人。
80年10月，濕冷的雨下個不停，大路泥濘，無法騎車，方蘭芝抱着發高燒的方旭深一腳淺一腳跑了十幾裏去鄭城給方旭看病......
為了躲避蔡俊對方旭的騷擾，方蘭芝帶着方旭來到鄭城，為了掙錢，下班後她蹲在街邊給人擦鞋，一擡頭，看到了坐在黑色轎車裏趙曉。
她站起身，試着喊趙曉，她想讓趙曉把兒子帶走過。
趙曉的視線冷漠地掠過她，看了看手表，吩咐司機開快些，開會快遲到了。
街邊這個憔悴落魄的女人，他怎麽會理會？
黑色轎車駛離，只剩方蘭芝呆呆地站在那裏，看着黑色轎車消失在車流中。
她已經沒有了眼淚。
沒過多久，蔡俊再次找來，要帶方蘭芝和方旭回家，驚恐中方蘭芝激烈反抗，被蔡俊從七樓推下，臨死前那一瞬，方蘭芝心裏滿是怨恨和不甘，以及對兒子的擔憂......
這就是被嫌棄的方蘭芝的一生。
陳绮的眼睛很快濕潤了，她盡力讓自己平靜下來，起碼看起來很平靜。
她看看眼前的趙曉，再看看已經她身旁的方旭——方旭現在已經和她一樣高了，瘦瘦的，小白楊一般，不過與眼前這個人長得真像，一看就是父子。
方旭從出生都沒見過生父趙曉，自然不認識。
他擡頭叫了聲“王奶奶”，又催促陳绮：“媽，咱們進去吧！”
趙曉眼神灼熱盯着方旭。
王醫生掀開竹簾出來，笑眯眯道：“方旭來了，快進來！奶奶有好東西要給你！”
見陳绮還不動，她又招手催促陳绮：“蘭芝，快進來吧！”
陳绮定了定神，從趙曉身邊經過，伸手拉着方旭進了門。
方旭雖然依戀媽媽，可畢竟是十二歲的男孩子，正是別扭時候，嘴裏唠叨着：“媽，你別拉我的手，和你說多少次了，你就是記不住！”
他嘴裏埋怨着，手卻沒有甩開媽媽。
娘倆一起進了馮家。
馮家客廳幹淨整潔，家具很少，雪洞似的。
王醫生正陪着一個瞧着有四十歲的中年婦女說話，見陳绮進來，笑着道：“蘭芝，我正好有事要找你，你和方旭先坐下等着吧！”
陳绮拉着方旭在一邊的沙發上坐下。
方旭見旁邊放着一本《圍城》，是他上次忘到王奶奶這裏的，便拿起來看了起來。
陳绮則打量着客廳裏和王醫生聊天的中年女人。
這個女人長得特別白，特別瘦，化着很精致的妝，可是瞧着還是有些憔悴，正和王醫生說着話：“......我們兩口結婚快十年了，從大學時就開始談，大學一畢業就結婚了，可是我一直沒有懷孕，北京上海也看了不少名醫，我們兩口吃了不少藥，受了不少罪，可是還是沒有消息......”
王醫生點了點頭，道：“先按着方子抓藥吧，一個療程結束，再來我這裏看看效果。”
中年女人欲言又止。
她的視線無意識地掃過陳绮和方旭，然後停在了方旭臉上，打量了又打量，眼睛裏有幾分疑惑：“王醫生，這孩子瞧着有些面熟......”
正在這時，趙曉走了進來：“走吧，司機還在外面等着呢！”
中年女人仰首看趙曉，“嗯”了一聲，起身告辭，跟着趙曉出去了。
王醫生起身用香皂洗了洗手，走過來笑着道：“蘭芝，方旭快開學了，以後就是初中生了，我從上海給方旭帶了一套英雄鋼筆，正要送過去呢，你們就過來了！”
陳绮笑着在方旭肩膀上拍了一下：“方旭，快謝謝王奶奶！”
方旭愛和媽媽鬧別扭，可是在別人面前都很乖，他起身接過英雄鋼筆，微笑着說：“謝謝王奶奶！”
王奶奶看着才十二歲已經快一米七的方旭，不禁笑了起來：“這孩子怎麽長這麽高啊！”
陳绮笑眯眯道：“排骨、牛奶、牛肉、雞蛋、水果外加打籃球和跑步！”
她對方旭真是打心眼裏疼愛，照顧得很是盡心，可是這六年時間也才加了20分，現在總分是90分，晉江渣男懲罰系統的管理員011已經三年沒出現了。
陳绮起初還有些着急，可是生意實在是太忙，還得照顧方旭，也只能随遇而安了。
把帶來的黃山猴魁給王醫生後，陳绮很随意地問道：“王阿姨，剛才那兩口子是來看不孕不育？”
王醫生和陳绮實在是太親近了，也沒多想，随口八卦道：“對呀！這兩口子可不簡單，男的年紀輕輕，卻是鐵路局XX分局局長；女的爹更厲害，以前是局長，不過現在剛退休了！”
大約是對老局長很是不滿，王醫生自言自語道：“趙局長可不是省油的燈，我瞧着遲早要出事......”
她不肯再說，轉移話題，笑着問陳绮：“韓青年底就要過三十歲生日了，你們到底什麽時候去領證？”
陳绮笑了，道：“阿姨，我和韓青不是男女朋友，我們是生意合作夥伴！”
王醫生見陳绮不願意提這個話題，便轉移了話題，談起了初中生的叛逆心理。
陳绮和王醫生聊了一陣子初中生的教育問題，見又有病人上門，便留下禮物帶着方旭回家了。
他們剛走到家門口，正好看到韓青的車停在那裏。
去年韓青買了一輛車，做生意時開着也排場些。
方旭很喜歡韓青，笑道：“媽，叔叔在家呢，我去找他去！”
韓青正拿了一個雙層玻璃茶杯從院子裏出來，看到陳绮和方旭便笑了起來：“我正要找你們呢！”
他扭開茶杯蓋子喝了一口，這才道：“我有一個戰友建了好多別墅，就在東區，咱們也去看看吧！”
陳绮一聽，忙又問了別墅的詳細位置，然後就笑了：“好！”
這個別墅區是鄭城最早的別墅區，九十年代剛建成的時候很便宜，可是到了陳绮出事前，價格已經翻了好幾百倍。
她如今手裏大約有幾十萬流動資金，在這個時代算是不少了，可若是存銀行裏，二十多年後這點錢在鄭城也只能買個衛生間了，連付首付都不夠。
陳绮打算在完成任務離開這個世界前，好好地給方旭置辦些産業，讓他将來有機會去做自己喜歡做的事情，而不為金錢煩惱。
她記得出事前，在微信朋友圈看到一篇文章，大意是一位媽媽拒絕給兒子出首付買房子，然後寫了一封給兒子的公開信，大意就是“我不給你買房，是因為我要給你一片天空，你終歸要自己飛翔”。
當時陳绮正喝水，差點嗆住——窮就窮呗，很正常嘛，好好和兒子解釋，孩子也不是不理解，畢竟房子那麽貴，幹嘛煮一大鍋心靈雞湯意淫，好像不給孩子付首付就是為孩子好似的！
如今有了方旭這個兒子，陳绮也沒想過包辦一切，但是她想盡力為方旭多付出，讓他以後的路走得沒那麽坎坷。
別墅的開發商是韓青的戰友，韓青和陳绮也的确看上了，當場就付了定金，買了兩棟相鄰的別墅。
晚上回到家裏，方旭下了車先進了院子。
陳绮正要跟着進去，卻被韓青叫住了。
韓青凝視陳绮，半日方鼓起勇氣輕輕道：“蘭芝，我問過王醫生了，咱們現在結婚的話，都還沒過最佳生育年齡。”
他三十歲，陳绮三十二歲，還都來得及。
陳绮看着月光下劍眉星目英俊異常的韓青，心跳有些快，可是她馬上就想到了自己的任務，便深吸一口氣，硬起心腸道：“韓青，你都快三十歲了，趕緊找個合适的姑娘結婚吧！”
韓青心裏難受，神情有些茫然，眼睜睜看着陳绮轉身進了院子。
片刻後，他進了自己的院子，洗手，坐下，燒水，泡茶。
上好的黃山猴魁，在晶瑩的水杯中伸展，茶香袅袅......
方旭白天跑了一天，早累得夠嗆，洗漱罷就回房睡下了。
陳绮安頓好方旭，自己一個人坐在院子裏那叢月季花旁邊，靜靜想了半天心事，開始試着呼喚011。
011一直裝死不出現，大門外卻傳來敲門聲。
陳绮還以為是韓青，便笑着道：“韓青，你不是有我家鑰匙，我懶得動彈，你自己進來吧！”
大門外靜了一瞬，接着傳來有些陌生的男聲：“蘭芝，是我！”
陳绮過了片刻，才意識到大門外的人是趙曉，一下子興奮起來。
方蘭芝發布的任務——“重活一世，懲罰蔡俊，打臉渣男，養大兒子，成為人生贏家”，如今只剩下“養大兒子”和“打臉渣男”了！
趙曉來得可真是太好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