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方家氣氛有些壓抑。
方樂在院子裏白楊樹下坐着發呆。
擡頭見陳绮進來，方樂嘴唇翕動了幾下，最終還是問了出來：“姐，昨天晚上到底怎麽回事？”
陳绮把舊自行車推到靠南牆的絲瓜架下放着，走到方樂面前，彎下腰，凝視着方樂的眼睛，沉聲道：“昨晚徐麗英拿回來的白糖，是她買的，還是別人送她的，你去合作社問一下不就知道了！”
一斤白砂糖七毛八一斤，夠買十碗素湯面了，徐麗英舍得買嗎？
方樂聞言，臉瞬間變得蒼白，他想起了徐麗英枕頭下無緣無故多出的二十塊錢......
陳绮點到為止，直起身子問方樂：“咱媽呢？”
方樂脊梁似被抽了一般，夾着腦袋坐在那裏，過了一會兒才道：“咱媽帶着方旭去菜地給西紅柿苗打頂了。”
陳绮“哦”了一聲，回屋洗衣服收拾房間去了。
第二天早上六點二十，韓青提了兩筐桃子從桃園出來，剛把兩筐桃子挂到了車後座兩側，就看到陳绮騎着自行車過來了，再一看，發現車座後面坐着方旭。
方旭一見韓青，就有禮貌地打招呼：“韓二叔，你好！”
韓青見他乖巧可愛，剛要伸手去摸他的腦袋，忽然想到自己剛摘過桃子，手上怕是沾了桃上的細毛，忙走到水渠邊洗了手，這才道：“走吧！”
到了二機廠家屬院門口，韓青讓陳绮帶着方旭在外面等着，他直接騎着自行車去家屬院裏面了。
過了一會兒，韓青才又出來了。
陳绮見兩個筐子都沒有了，不由吃了一驚：“隊長，你的桃呢？”
韓青一臉不在意：“被我送人了。”
陳绮見他不是很想說，便不再多問。
帶着方旭吃早飯的時候，陳绮和韓青一邊吃早飯，一邊把兩人的合作事宜給敲定了下來。
他們倆一人先拿出一百五十塊錢做本錢，不管賺還是賠，都五五分。
貨架和每天賣剩的貨，可以先放在韓青在二機廠家屬院的熟人那裏。
這回本錢充足，陳绮帶着方旭，和韓青騎着車直奔鐵五中後面進貨的地方，認認真真挑選了整整二百九十五塊錢的衣服，用批發攤子上的熨頭熨好，又回到二機廠家屬院外面開始擺攤。
旁邊正好有一個租連環畫的攤子，攤主是一個很滿頭白發的慈祥婆婆，陳绮就給方旭一毛錢，讓他租連環畫坐在那裏看。
一本連環畫看完才一分錢，方旭選了一本，開開心心坐在小板凳上看了起來。
陳绮和韓青剛把攤子支好，樣衣還沒挂完，就有一個燙着卷發頭的漂亮姑娘帶着另外兩個姑娘過來了：“你們看，這就是前天我買鄧麗君同款裙子那個攤子！”
她一過來就問韓青：“你們昨天怎麽沒來？不是說好昨天就過來的嗎？”
另外兩個姑娘也都笑着打量韓青——韓青穿着白襯衫，軍綠布褲子，瞧着真是小白楊一般英姿飒爽。
韓青忙笑道：“真是不好意思，昨天家裏突然有事！”
陳绮殷勤地拿了一套挂在衣架上的裙子向這三個姑娘展示：“你們看，這也是鄧麗君穿過的同款裙子，顯得腰特別細！”
“這件條紋短袖是翁美玲穿過的，上期《影視同期聲》裏面有圖片！”
“這個也是鄧麗君同款......”
在陳绮的熱情推銷下，這三個姑娘一人買了一身離開了，臨走時陳绮還特地交代，要是不合适了下午再來調換。
韓青若有所思道：“等咱們本錢多了，就租個門面房開服裝店吧！”
這樣的話，就可以隔出一個顧客試衣服的地方了。
陳绮笑眯眯道：“會有這一天的！”
這時候又有顧客過來了，陳绮往旁邊的連環畫攤上瞅了一眼，發現方旭還在認真地看連環畫，不由微微笑了——方旭這孩子真是太乖了！
如今家裏情況複雜，她可不敢把方旭放家裏。
陳绮打算等手裏的錢再多一些，就在鄭城火車站附近租個房子，帶着方旭搬到城裏住。
現在是六月初，到了九月，方旭就可以上小學了。
今天進的衣服有點多，不過他們還是在下午一點多就賣完了。
韓青和陳绮一算賬，發現今天總共賺了五十六塊錢，兩人都又驚又喜，便帶着方旭吃午飯去了。
今天掙錢實在是不少，韓青和陳绮一商量，就做主要了一大碗酸辣肚絲湯，兩大盤肉絲炒面。
一大碗酸辣肚絲湯才五毛錢，兩大盤肉絲炒面一共五毛錢，和他們一天掙的錢相比，簡直是不成比例。
酸辣肚絲湯和肉絲炒面送上來後，陳绮問服務員另要了小一些的碗和盤子，給方旭盛了一小碗酸辣肚絲湯，又把自己那盤肉絲炒面分了不少給了方旭。
肉絲炒面面條筋鬥，青菜翠綠，蒜薹鮮嫩，肉絲香噴噴，實在是美味得很。
酸辣肚絲湯又酸又辣分量又足，很合陳绮的口味。
在陳绮生活的時代，豬肉哪裏有八十年代香？青菜也沒八十年代好吃！
韓青是個有心人，一邊吃一邊和陳绮聊：“咱們不能一直在一個地方賣，明天換個地方吧！”
陳绮喝了一調羹酸湯，擡眼看向韓青：“我也覺得明天該換個地方了，不能讓這邊的市場飽和。明天去哪兒，你有沒有想法？”
她的眼睛又大又清澈，韓青心跳有些快，忙垂下眼簾，夾了些炒面吃了，然後道：“火車站往南走，走到隴海路上，再往西走不遠，路南有一個鐵路文化宮，文化宮西邊有一條街道，一直往裏走，就是一個很大的鐵路家屬區。鐵路上工資高，年輕工人多，手裏都寬裕，而且又最愛時髦，咱們明天去那邊試試，怎麽樣？”
陳绮一聽“工資高”“年輕人多”“最愛時髦”，馬上笑了起來：“好，明天咱們去試試！”
韓青又道：“咱們既然想開服裝店，掙的錢就先別分，由你來拿着，等錢攢多了，咱們就開始看鋪子，再按你說的去廣州進高檔貨，怎麽樣？”
陳绮連連點頭：“好！你放心吧，我不會卷着錢跑了的！”
她的眼睛太亮，似有星辰閃爍，韓青不敢再看，低下頭道：“你的戶口在咱們隊裏，沒有介紹信，你能跑哪兒去？”
陳绮這才想起來韓青正是生産隊隊長，笑容越發燦爛，心道：韓青是隊長，可真是太好了，以後去廣州進貨，可以讓他幫忙開介紹信......
韓青見方旭碗裏的酸辣肚絲湯已經喝完了，就又給了盛了一碗。
陳绮忙問道：“隊長，你認識那個鐵路家屬區的人嗎？”
聽韓青提到那個鐵路家屬區的口氣，他應該是很熟的樣子。陳绮雖然不太了解鐵路系統，卻也知道一般大型的鐵路家屬區，都建有配套的幼兒園、小學、初中和高中，她有一個大學舍友就是從鐵路幼兒園一直上到了鐵路高中，最後考到了鄭城大學。
陳绮記得舍友還告訴她，鐵路還有鐵路技校，還有相關的的大學，比如在蘇州就有蘇州鐵路師範學院，甚至還有鐵路教委，簡直是自成一個教育系統。
韓青“嗯”了一聲，道：“我有一個戰友，退伍後進了鄭城鐵路局電務段，現在就在那個鐵路家屬區住。”
陳绮聞言心花怒放，伸出胳膊攬住正埋頭苦吃的方旭——她終于找到讓方旭進城上學的門路了，剩下的就是努力把這門路打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