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股掌之中
第074章 股掌之中
葉崇靜進辦公室的時候,先聞到了一股煙味。她微不可察地蹙了蹙眉,葉崇和平日裏,哪怕抽煙,也絕不會在辦公室裏。
見到葉崇靜,她更深地往椅背上靠了靠,手上的煙燒到一半,被她在煙灰缸裏按掉了:“沒抽,就是想聞聞味道。”
葉崇和說,她故意做出輕快的語氣:“我心裏真是,哎呀,煩得要命。”
葉崇靜從小冰箱裏拿出兩罐蘇打水,一罐放到妹妹面前,另一罐她打開,液體冰冷,她小小地抿了一口:“還是擔心的訂婚的事?”
她了解這個妹妹,根本不是臉皮薄的類型,之前的一切葉崇和完全做得到若無其事,什麽都沒發生一樣回家去。怎麽樣把訂婚這件事推脫了,才是她心煩的主要原因。
“真是想不到該怎麽辦。”葉崇和伏到辦公桌上,“怎麽樣能給爸找個臺階呢?我想着要不我去找薛昆試試,他反正也不想和我結婚,我們倆都拒絕,會不會稍微好一點?”
葉崇靜卻是搖了搖頭:“這個你可以再考慮考慮,你們雖然都不想和對方結婚,但對于薛昆來說,和你結婚他也沒有任何損失,他不一定會和你站在同一戰線的。”
葉崇和當然知道姐姐說得有道理,可一時之間,她真有點不知道該怎麽辦了!
“姐,你也幫我想想辦法吧。”
“我幫你想想。”葉崇靜說,她也是真心地不願葉崇和就這樣不情不願地訂婚,“現在先起來吧,咱們得回去了。”
去的時候是司機開車,在最外的門口就停下了,兩人走過兩扇闊大的紫銅門,葉崇和卻沒想着進屋,而是停在了幽深的花園裏。雖是冬季,山茶,蠟梅和長藥八寶依舊花開缤紛,她從煙盒裏取出兩支黃金葉,一支遞給了葉崇靜。
“少抽點吧。”葉崇靜沒接,打火機點燃的聲音很輕,葉崇和望着缭繞的煙氣,低聲說道:“放心,沒打算抽。”
黃金葉醇厚的煙氣彌散開來,葉崇和為自己解釋道:“不想進去那麽早。”
她沒話找話道:“小韻那個節目效果很好,有學生在網上說,看完之後一整個班都哭了。”
葉崇靜自然早知道了這些事,不過她還是很配合地說:“這樣就好。”
一時間,兩人都是默默不語,“我想去看我媽媽一趟。”葉崇和忽然說,“她好像都旅行過大半個地球了,也不知道她現在在哪裏。”
“最近好像在瑞士的盧塞恩。”葉崇靜說。
“她現在還在和你聯系嗎?”葉崇和問道,“每年生日的時候,她都會祝我生日快樂,然後送我她住的地方的明信片還有一件禮物,今年還沒到我生日,我沒辦法跟着明信片找過去。”
細支的黃金葉靜默地燃燒着,葉崇靜道:“偶爾會聯系,阿姨會問一些我的近況。”
話說到這兒,葉崇和又不知道該說什麽了。往常她向來是愛說話也會說話的,這會兒卻總是無言。
香煙燃盡,兩人這下是真的進了客廳,這次葉崇仁在沙發上坐着,顯然是沒像以前一樣一來就去父親的書房,不過他的情緒看起來沒那麽低落了,葉崇靜知道,爸爸一向是打一棒子就要給個甜棗吃的,他一定心平氣和地對葉崇仁說過了,長雲旅游城項目是施展拳腳、證明自己的大好機會,崇仁,你很優秀,爸爸相信你,你也一定不要讓爸爸失望。
不止是葉崇仁,汪冬瓊看她們進門,立即對葉崇和說:“崇和,先去書房吧,你爸爸等着你呢。”
屬于葉崇和的甜棗也馬上要來了。
葉崇和應了一聲,上二樓敲了敲書房的門,随後,便擰開進去了。葉煥章坐在闊大的書桌後面,見她進來,就微微一笑,果不其然,和顏悅色,甚至帶了一點父親的親昵,問她:“怎麽還一臉不高興的,氣消了嗎?”
他一半時間,很懂得如何去扮演一個慈父。
葉崇和幾乎是條件反射地要心情上揚,她一怔,覺得這實在是太可笑了,但還是裝出一副撒嬌的語氣:“沒呢,爸,我可上着愁呢。”
“你上什麽愁?”葉煥章輕輕松松地說,“你要是也想做項目,博城盂縣正好有個桃花鎮的盤子,裏面還配着滑雪場,我交給你,你去那裏正好也散心玩上一陣。”
“那訂婚的事情呢?”好處不要白不要,葉崇和收下了,又趁機問道。
“那我不管啊。”葉煥章話語中仍帶着笑意,其中的含義已然是冷冰冰的了,“一碼歸一碼,你要捅這個簍子,那麽你就要負責解決這件事,你要有本事讓薛家也同意,那這婚自然就不用結了。”
“下樓吧。”葉煥章說,“向你弟弟道歉,我不希望你倆把任何的情緒帶到這頓飯上。”
葉崇和的火噌地重又蹿了起來,底下姍姍來遲的葉崇佳趕緊陰陽怪氣地說:“爸你可別讓她道歉,我可受不起啊,再挨一耳光誰來賠我?”
“閉嘴!”葉煥章厲聲斥道,“我說讓你們七點到家,你遲到了多久?”
葉崇佳頓時把所有的話都咽進了肚子裏,這個火發得太恰到好處,既殺了葉崇佳得意忘形的威風,又給了葉崇和的道歉一個完美的臺階下。
葉崇靜冷眼看着,她時常覺得這不是家,而是父親操弄人心的一個修煉場,四個性格迥異的孩子天然就是他棋盤上的兵卒。其他人不知道這點嗎?不見得,只是她們都太習慣做一個徹頭徹尾的傀儡木偶了。
“對不起啊,我不該一巴掌打到你的臉上,害得你好像還去看醫生了吧?”葉崇和輕飄飄地說,葉煥章沒有計較她的語氣,這事就這樣揭了過去,大家都坐到了餐桌旁。桌上一人面前放着個小小的薄青色瓷杯,裏面盛着白酒,有為葉崇仁踐行的意思。
葉煥章夾了一絲魚肉放到碗裏,餘光瞥了自己兒子一眼。葉崇仁收到這個訊號,仿佛下定了決心一樣,端着酒杯站起身來。
“明天我就要走了,今年不會再回京城,這杯酒我先幹了。”他一口把杯裏的白酒咽了下去,“我知道華城資産包的事情,讓爸爸很失望,我也對自己很失望,在天順十年,只拿出這樣的成績,我真的、真的沒辦法接受。”
葉煥章微不可察地皺了皺眉,似乎并不滿意葉崇仁說出的這番話,葉崇和和葉崇佳顯然沒聽這位哥哥說話,只有葉崇靜也感到了一絲微妙。
葉崇仁向來是優柔寡斷的軟弱性格,爸爸這樣嚴厲、當機立斷的懲罰,到底是能夠讓他磨出一柄鋒利的尖刀,還是反而将這柄刀本就鏽鈍的刀刃給直接崩斷了呢?
“謝謝爸爸給我長雲旅游城的機會,我會努力地重新證明自己的。”葉崇仁說這話的時候,并不是葉煥章期望之中的斬釘截鐵,反而中氣不足,聲氣發弱,“不把這個項目做好,我是不會回來的,我相信自己有能力做好,我知道該怎麽做的,爸……請你放心。”
葉煥章皺着眉頭:“能總結,會反思,這就是好事!崇仁,到了廣州,不必有什麽顧慮,想怎麽做,就怎麽做,徹徹底底地把自己的本事給發揮出來,聽到了嗎?”
“聽到了。”葉崇仁說完,驚覺自己說得太小聲,連忙又補上了一句,“聽到了!”
這餐飯大家幾乎也都沒怎麽閑聊,剛放下筷子,葉煥章就說道:“崇靜,你跟我來一趟。”
葉崇靜跟在他身後進了書房,比起叫她過來的急迫,這位大人物父親一開口,又是一副慣常的從容了。他沒法容忍自己着急失态,他只喜歡看別人慌不擇路。
“崇靜,回到天順的感覺怎麽樣?”他問道,“園林和物業你接觸得不多,正好這次好好了解一下。”
“還有很多得學習的地方。”葉崇靜答道。
葉煥章嗯了一聲,像是父親和女兒真正地話家常一樣:“事業現在完全走上正軌了,感情的事情也該考慮考慮了吧?”
剎那之間,葉崇靜腦海中湧出好幾種猜測,她微笑道:“我現在就挺好的,爸,你怎麽忽然想起來問這件事了?”
“你是最有主意的那個了。”葉煥章道,“你不願意結婚,那就不結,爸肯定不會做違背你意願的事情,只是你也不用非得孤身一人,多和別人交際,也是有好處的。”
“我明白的。”葉崇靜說,她半真半假的,“我很喜歡現在的狀态,能夠專心在自己想做的事情上,心裏面很幹淨。”
他知道關韻的事情了嗎?葉崇靜不确定,只得仔細觀察着他的神情。
葉煥章沒給她這個機會,背過身去從書櫃上随手拿下一本書翻了兩頁,他也懶得再賣關子:“現在你們這些女孩子思想和以前不一樣,結婚,丈夫都無所謂是吧。”
他轉過身:“爸也認可,你是我的女兒,沒必要和普通女人一樣,不過我覺得你應該也認可爸的想法,不管結不結婚,要個孩子才比較重要。”
原來如此。
“崇,是讓你們崇德,懷,是讓孩子們懷慈。”葉煥章道,“你的孩子其實爸爸早就想好了一個名字,叫做懷璧,有個典故,叫做懷璧其罪,可我覺得,懷有美玉,是件最美好的祝願。”
崇德懷慈,對于這種字輩和如今的現狀,葉崇靜感到一種微微的諷刺,葉煥章之後想要說什麽,她也很清楚。
以玉作六器,禮天地四方。以蒼璧禮天,以黃琮禮地,以青圭禮東方,以赤璋禮南方,以白琥禮西方,以玄璜禮北方。葉煥章很久之前,就想好要用這六個好字作為他四個孩子下一代的名字。其中最重的,自然就是這個璧字。
這是什麽,許諾嗎?哪怕她得不到繼承權,他也會把這頂王冠傳給自己的孩子?還是葉崇仁的表現,讓他止不住地恐慌了,如果這次磨不出鋒利的尖刀來,寧願把視線放在下一代身上,也不願意交給自己的女兒嗎?還是他在為自己規劃萬無一失的備用方案?葉家在他眼裏是萬不能斷的,天順他要一代一代地傳下去。
“這是個好名字。”葉崇靜模棱兩可地答道,她心如止水,沒有任何要接話的意思。
“覺得好,就好。”葉煥章說,“出去吧,反正這個名字,我可是替你留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