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孩子和人偶
第069章 孩子和人偶
葉崇靜今天到的時候,略有驚訝地發現,一向會遲到個一星半點的葉崇和和葉崇佳也都早早來了,以至于她反而成了最後一個到的。
葉崇佳穿了一套黑色的正裝,難得的西裝革履,葉崇和今天也是正裝,平駁領提花外套裏是一件一色淺藍的襯衣。她坐在沙發上,見葉崇靜進了門,向她小小地揮了揮手。
這裏是葉崇仁在天順的辦公室,近兩米的落地窗,闊大潔淨。葉崇佳半靠着辦公桌,目光掃視了一圈,語氣很悠閑地說道:“也不知道爸想把曹玉貴換成誰啊。”
葉崇靜沒接話,葉崇仁背對着大家,望着落地窗外的景象,不知道在想什麽,只有葉崇和笑吟吟地說:“小弟,你覺得這餡餅能砸到你頭上嗎?”
“不怕一萬,就怕萬一。”葉崇佳吊兒郎當地坐到沙發扶手上,故意很讨嫌地掐指一算,“小妹你把手伸出來,我給你看看手相試試?”
“有病吧你。”葉崇和啪地打掉了他的手,“你都不用伸手,我就看你印堂發黑,今天必有血光之災。”
兩人越說越激烈,越發地不着四六,往常最愛擺家長架子的葉崇仁也出乎意料地沒有去管他倆,動也不動地盯着落地窗外。過了幾分鐘,他轉過身,終于心煩氣躁地提高聲音,喊了一句:“你倆都給我閉嘴,爸的車來了。”
這話立竿見影,葉崇和和葉崇佳彼此瞪了一眼,但都乖乖地不再說話。一時之間,辦公室內十分寂靜。
葉崇靜看了一眼手機,她站起身來,剛要出去,葉崇仁問道:“爸就要來了,你現在去哪?”
“洗手間。”她心平氣和地答道,不急不緩地走樓梯下了一層樓,在電梯口看到了正在等着她的何英麗。
“小靜。”何英麗上前迎了幾步,“你爸快到了,這次董事都到齊,劉錫昌、杜學民都是特地從申城和廣州飛了回來,看來是真的很重視了。”
葉崇靜自然也聽說了這件事,天順旗下的附屬公司有上百個,很多生意在南方,劉錫昌和杜學民常年在南方工作,劉錫昌、王悟,還有即将退休的曹玉貴都是跟葉煥章一路走來的直系老将,九個席位中,包括葉煥章本人和葉崇仁的那個位置,這五個是完全受葉煥章操控的,本就是絕對的決策權,更別提其他的董事其實也是唯他馬首是瞻的了。
天順在現在房地産的冰海中屹立不倒,很多時候,葉崇靜清楚,實際上是依靠的是葉煥章這種看似很不科學的一言堂。
“我明白的。”她向何英麗點了點頭,“姐,你先乘電梯上去,我随後就到。”
何英麗心領神會,倘若她真跟着葉崇靜一起上去,怕是馬上要惹人猜測了。縱使葉崇靜不說,她也不會這麽輕易地站隊的,但是葉崇靜這樣說了,她自然是投桃報李,低聲道:“這次空出來的可能不止一個位置。”
她伸手按了樓層,遞給葉崇靜一個微笑,先上去了。
葉崇靜若有所思,這次因為華城資産包的事,公司內部也有了許多隐約的風聲,可很多人都不相信,葉煥章會為了這樣一件事撸掉太子的帽子。
她提步上樓,剛到辦公室,恰好見爸爸來了,後面跟着其他董事,還有獨立觀察員何英麗。
葉煥章見到她們,并不多說什麽,只是微微颔首,讓她們随着自己一起到頂層的會議室去。他在公司內部,在員工的面前,從不會表現出對孩子的特別優待。
大家紛紛落座,他開門見山:“今天要說的,是很重要的一件大事。”他笑着望了曹玉貴一眼,“九五年,那時候天順根本不是這現在的什麽集團,玉貴和我一起做了東營寶林的那個項目,我現在說,大家肯定都知道,但當時,誰知道會怎麽樣,大家都做歐式別墅,我們就要別具一格,九八年,項目正式開賣,當天售空,京城東營代表性的中式別墅,有山有水的水木清亭。”
他很适當地緬懷了往昔:“一晃這麽多年過去,沒想到你都要退休了。”
曹玉貴很爽朗地說:“年紀大了,不中用了,回家看孩子去了。”
“我和玉貴私下也商量過,這個位置他屬意誰。”葉煥章很快地進入正題,“确實是個難題,我想來想去,今天把我的想法告訴大家,讓大家聽聽看,覺得怎麽樣。”
衆人這下屏息凝神,都仔細聽着他接下來要說的話。大家都知道他不過是說說場面話,但這次董事會席位的變動,和他們這些高層,也稱得上是息息相關。
“我打算讓崇靜接這個董事會的席位。”他沒賣關子,頓時,大家心思各異,不過這個決定實在是意料之中。大部分人不約而同地向葉崇靜投去視線,露出微笑,向這位新董事,終于回來的大公主示意。
葉崇和坐在葉崇靜的身側,她撞了撞姐姐的膝蓋,也覺得這一切很合理。爸爸再怎麽遵循世界運轉的規則,也不得不承認在華城資産包談判中葉崇仁的廢物,這個董事會的席位不由姐姐接下,還能由誰?從底下選上來一位高管嗎?這種可能性實在太低。
葉崇靜按了按妹妹的膝蓋,她有一種很微妙的直覺,這事還遠遠沒完。爸爸肯定是要讓她做實權的執行董事的,那麽接下來的職務安排呢?
副總裁的頭銜肯定會給,然後呢?職務安排,才是集團內部牽一發而動全身的決策。誠然她們這些人都還做着其他事業,不過當然沒人會以為,她們真的會親力親為地辦理一切事務的。
“崇靜,明天你的任職就會在集團內部下發。”葉煥章道,“天順集團副總裁。”
大家一項一項地聽着,“園林集團董事長。”地産開發的上下游嗎?有人想,葉崇靜自然也聯想到了,下一項應該是負責土石方工程的添乘公司。
然而葉煥章一錘定音地說出了最後一項任命:“還有物業集團董事長。”
這項任命一出,大家的臉上不由得微微變色,葉崇仁壓抑着呼吸,他心髒緊縮,眼前簡直是一陣發黑,後背密密地出了一層冷汗。
這正是他現在的職務啊,天順物業集團的董事長。
“我決定将葉崇仁開除出董事會,即日起,葉崇仁,你就任廣州平雲公司董事長,專門開發長雲旅游城項目。”葉煥章不急不緩地說道,“你原來擔任的融科集團常務副總裁一職,換由葉崇佳擔任。”
嘭的一聲,葉崇佳的椅子猛地撞了一下桌子。
果然如此。葉崇靜冷冷地想,為了将刀磨出來,恨不能用黃金打造一塊磨刀石,不出意外的話,接下來……
“葉崇仁的董事會席位,我決定交給葉崇佳。”
葉崇佳大喜過望,他可是做好了最好的打算,但現在比他想的還要好上十倍!爸爸竟然把董事會的位置都給他了!他恨不能現在就掏出手機來,召集他的那些朋友,今晚一定要高高興興地大鬧一場!
提前告訴了自己,卻沒有告訴葉崇佳,正是因為兩人的性格差異,她為人謹慎,不是會因為意外動容的類型,葉崇佳天性散漫張揚,意外之喜絕對是他最愛的東西。
多明确的态度,幾乎稱得上是賞罰分明了。自己有功,有能力,不僅做得好磨刀石,更擔得起這個位置。另一個席位從葉崇和和葉崇佳中二選一,爸爸大概也沒有猶豫,因為世界就是這樣運轉的,規則不是他定的,他負責遵守,不負責修改。
“你們覺得怎麽樣?”葉煥章問道。
他的目光掃過一圈,所有高管都點頭稱是。他的四個孩子反應截然不同,大女兒神色平定,一如往常,二兒子嘴唇緊抿,痛苦不堪。
三女兒臉色鐵青,渾身發抖,四兒子呢,簡直志得意滿,得意洋洋,全在他意料之中。
“那就這樣決定了。”葉煥章說,“盡快召開股東會選舉,職務任命明天內部下發,都散了吧。”
高管們馬上乘內部電梯出去,沒有多停一秒。葉崇佳當即站起身來,大聲道:“爸,我一定不會讓你失望的!”
随後,他笑眯眯地說:“小妹,我就說你該讓我看看手相吧,早這樣你也能沾點我的喜氣。”
葉崇和嘩地一下站起身來,葉崇佳還沒反應過來,猛然被她摔了一個耳光!
他腦袋一陣嗡鳴,半邊臉漲得血紅,口腔裏彌漫着一股血腥味,在場的人都愣了一下,唯有葉崇仁垂着頭,緊緊地盯着會議桌的桌面。
葉崇佳馬上扯住她袖子,大罵了一句:“你神經病啊!”就要把她往牆上推搡,葉崇和拽住他的領帶,兩人踉跄幾步,竟然是要打了起來!
葉崇靜連忙起身去拉:“崇佳,你先住手!崇和!”
葉崇仁心如死灰,事不關己的一動不動,葉煥章卻是十分惱怒:“葉崇和!你這是想幹什麽!”
“我想幹什麽?”葉崇和突然撒開葉崇佳的領帶,這一下讓他不由自主地後退了兩步,後背狠狠地撞到了牆壁上。“你說我想幹什麽,爸,你怎麽不問問你今天幹了什麽!”
“你就是嫉妒爸把位置給我了!”葉崇佳咬牙切齒地說,“少說兩句!”葉崇靜難得如此嚴肅地呵斥了一聲。葉崇佳恨恨地還要說話,就聽見葉煥章說:“夠了,你們都先出去,葉崇和,我倒是想聽聽你要說什麽!”
葉崇佳捂着臉第一個跑了出去,葉崇仁也走了,只有葉崇靜很擔心,可也不得不離開。
“爸,你當我傻嗎?”葉崇和已經憤怒至極,眼前發花,不得不伸手扶住了桌面。“大姐接曹玉貴的位置,我服,大家都服,這沒關系。你把葉崇仁開除,因為他就是個廢物,這點大家也認可,你讓葉崇佳來接這個位置,你當我傻嗎?你當我傻嗎!他在天順鍛煉的時間甚至都沒有我的長,融科的副總裁,執行董事,我真虧你想得出來!”
“整理好你的情緒再說話。”葉煥章冷冷地說。
“我整理狗屁的情緒。”葉崇和的聲音倒不再那麽高了,可仍然是盛怒之下的微微打顫,“你告訴我葉崇佳有什麽能力,有什麽他做得了的我做不了的!葉崇仁換下的這個位置為什麽是他,你告訴我原因,爸,你能不能告訴我原因!”
“有時候你得學會接受現實。”葉煥章說,“崇和,你現在這樣在我面前失态發瘋沒有任何用,只會讓我對你更失望。你做得好,該給你的,我難道還能不給你嗎?”
葉崇和望着他,忽然向後兩步,跌坐在了椅子上。
“你還想要我怎麽接受現實?”葉崇和問,“我怎麽樣,才能做好你的女兒,爸爸,你能不能告訴我啊!我哪裏做得不夠好,還是我這個人就不好,我是因為不如葉崇佳好你才不把這個位置給我的嗎?繼續對我失望吧,我在你眼裏,連私生活混亂,花邊新聞無數的葉崇佳都比不過,誰在乎你的失望?”
葉煥章不想把她逼得太緊,就說道:“你想進天順,當然可以,我甚至可以專門給你一個公司去鍛煉,這都沒有問題,但你今天情緒失控,說的都是這樣的話,甚至打了崇佳一巴掌,你就一心認為自己沒錯嗎?你們是姐弟!”
葉崇和重又顫顫巍巍地站起身來,她何必渴求一個正面回答呢?多少次,不光爸爸,哪怕是姐姐,都給了她如此現實主義的回答,她不傻,她難道真的不清楚嗎?
繼承權是王冠,她早就知道自己是最不可能的那個人了,何苦這樣為難自己?
“爸,你今天,簡直是……侮辱我。”她艱難地吐出這兩個字,渾身的氣力都松了,“你要給我公司?即使你真給了,我也不想吃讨來的那口殘羹剩飯。”
“正好,趁着這個機會,我告訴你,訂婚取消吧,我不會和薛昆結婚的。”
“你這樣讓我怎麽放心?”葉煥章一字一句地斥責道,“沒有大局觀,做事永遠不考慮後果,事到如今,你說取消就取消,鬧什麽孩子脾氣!”
“回去好好冷靜一下,等你能夠好好和我談了,我們再說這件事!”
“我不會和他結婚的。”葉崇和說,“不管你怎麽想,不會就是不會,你有本事,把我綁去婚禮現場吧。”
她轉頭就走,葉崇靜在門外等着她,她本想失魂落魄地就這樣悶頭走過去,可葉崇靜輕輕地攔了一下她。
姐姐的手輕輕地扶住她的胳膊,這仿佛是一個可供她依靠的支點,葉崇和緊緊地抱住她,把臉埋在姐姐的肩膀上。
她感到自己的眼淚洶湧而出,自己有多久沒哭過了?葉崇和不記得,因為在擁有一切的爸爸面前,哭從來得不到任何東西,不對,可以得到兩個字: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