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真

第47章 小刺

第047章 小刺

葉崇靜。她在心底裏念了一句自己的名字，頭一次，甚至感覺到了一種骨子裏的惶惑。

她實際上從不是一個優柔寡斷的人，她自認為沒有拖延症，沒有選擇困難，做生意也稱得上十分果決，即使腦子裏猶豫，但總能做出當下最應該做出的決定——即使那些決定事後讓她輾轉反側。

可現在兩種想法絞纏在她腦海裏，她向前一步是深不見底的懸崖，後退一步，卻又是無邊無際的黑暗。

她想得很清楚，絕不能更進一步，絕不能縱容自己，曾經游艇上的事情是為了關韻解圍不假，可小範圍內，已經産生了一些負面影響，她不能夠再害關韻了。

但要是讓她後退，要她和關韻拉開距離，再也不去見關韻，再也看不到她亮晶晶的眼睛和兩枚小酒窩，再也聽不到她說“鴨”，在這樣短短的間隙，紛至沓來的思緒淹沒了她，她居然想道：無異于要讓我下火坑地獄。

況且……況且，她匆忙止住這種極度危險而不理性、絲毫不像她的想法，如果自己就這樣莫名其妙地疏遠關韻，一定會傷害這個如此天真的女孩吧？她一定會以為都是自己的錯的。

必須得和游艇上考慮得一樣。葉崇靜胡亂想到，一切照常，做朋友，對她好，這都是沒有問題的。葉崇靜，你難道連泰然處之都已經做不到了嗎？

關韻眨了眨眼，問道：“數位屏……是那種在上面畫畫，就可以在電腦上顯示的嗎？”

“對，”葉崇靜柔聲說，“現在很先進了，畫什麽，立即就會在上面顯示，感覺比在紙上畫還要方便。”

兩人走出大門，冬日晴朗的陽光灑下來，關韻被陽光刺得眯了眯眼，笑盈盈地說：“可是我不太會鴨，感覺買了也會浪費的。”

葉崇靜還想再說點什麽，關韻已經很主動地打開車門，坐進了副駕駛，等到車子啓動，她問葉崇靜：“姐姐，是不是基金會馬上就要辦好了鴨？”

“很快了。”葉崇靜答道，她每次回答關韻的問題，都很認真，“之前我和那兩位女演員，還記得嗎？江雪荷，白寄凊，”她見關韻點了點頭，繼續說道，“暫且商量的是一月二十號，那天正好是大寒的節氣，也算是一個時間錨點。”

“具體什麽時間，會和王秘書長再談，不過肯定不會比這個時間晚的。”

有個想法，在關韻心裏盤桓了很久，這個基金會能辦成，全靠了姐姐，有了這頭善良的棕鹿，更多像她一樣的小女孩，就能過上更好的生活了。她經常會在睡前想這件事，一想到那些女孩都能快快樂樂地逛超市，還能上學，找到工作，就感覺暖烘烘的很幸福。

“姐姐，”她鄭重地說，“基金會辦成，我想請你吃頓飯，謝謝你，好不好鴨？”

葉崇靜一怔，她的心止不住怦然一動，這會兒正是工作日的上午，大街上車輛不算很多，她放心地用餘光去望關韻的神情，女孩蜜棕色的瞳仁裏盛滿了期冀，顯然是期待着她的回答。

她不由得抿嘴一笑：“不是說好不用再說謝謝了嗎？”

關韻也笑了，甜蜜的小酒窩凹下去：“剛剛的可以不算嗎？”

“好。”葉崇靜說，“地方也你來定吧，去哪裏都可以。”

“還去那個燒鳥店好不好？”關韻不假思索，那段充滿着夜風和畫片一樣景色的記憶仍然盈滿她的心間，也是在那裏，她感到了一陣心跳加速，那時候她只覺得古怪，現在卻充滿了篤定：原來我是喜歡姐姐呀。

葉崇靜幾乎是立時立刻，就知道是哪家燒鳥店了。天使坐在她對面，那仿佛是一切的開始，她第一次意識到，天使不僅是個天真的女孩，更是個美麗的成年女人。

她很慶幸，不論如何，關韻也喜歡那段熱氣騰騰的，有着燒鳥串，啤酒和冰鎮檸檬水的時光。

“那再去兜風嗎？”她問。

“好鴨！”關韻小小歡呼了一聲，安心地摟住雙肩包，她望着車窗外飛馳而過的城市風景，過了一會兒，卻又忍不住，偷眼去瞧葉崇靜專注開車，神情平和的側臉。

-

到了月底，各項事務都很繁忙，葉崇靜沒有耽擱，第二天，就請關韻和她媽媽一起來到了燧石，不僅要談關于兩人一起上節目的事情，還有最重要的，是時候給關韻結第一次報酬了。

關韻和關惠茵都已經來了好些次，不需人引路，自己很快地就找到了這間熟悉的會議室，葉家姐妹，甘璐還有另一位工作人員已經在裏面等着了。

各個平臺目前的收入都已經做好了明細，公司的電腦上登錄着關韻的好幾個平臺賬號方便兩人現場查看，葉崇靜特地是要先給她們結算，再談一起上節目的事的，這樣假設關惠茵原本不樂意，看了報酬，也更容易動搖一些。

葉崇和胳膊支在桌上，她看着點進去的微信界面，心裏真是煩悶惱火。原因倒不完全是關爍不再回複她微信，而是隔天才裝作之前沒看見一樣說一句抱歉，她更生氣的是，自己居然還在閑着沒事要給她發消息！

游艇上的話一語成谶，她越是想不在意，越是想做一個聰明人，那種不甘心的情緒就像附骨之疽一樣糾纏着她，時間拖得越久，她就越反複回味，反複憤怒。關爍沒有欲擒故縱，但恰好擊中了她的弱點——她不能忍受自己居然有想要然而得不到的。

關惠茵掩蓋不住愕然的神情，反複确認屏幕上的數字，關韻更是“襪”了一聲：“怎麽……怎麽會這麽多鴨？”

自從有了新工作後，每次拍攝的報酬也比以前多了好多，之前拍淘寶店服裝，經常是計件收費，這種只要肯幹，會拿得多一些；有一些是按天計費，這種少的，一般也就幾百塊錢。

可現在她接到的拍攝，從來不會低于四位數過，已經讓她覺得高得驚人，沒想到她一看屏幕，數了又數，這才第一個月呀，就已經有七位數了。

“我想按月結算比較合适，一年一次的話，是有點久了。”葉崇靜很妥帖地說，果然見關惠茵忙不疊地點頭，“公司這邊都會幫忙交稅的，稍晚就會打到預留的銀行卡上，阿姨，小韻，你們看每次都是除去公司的部分全結呢，還是？”

關惠茵想了想：“小韻，咱們全提出來吧？”她心裏高興得不得了，有了這筆錢，一直想着的事終于能辦成了，就是去看房，給關韻買套房子。這樣将來不管怎麽樣，自家閨女都算有個栖身之所了。

關韻自然是同意，會議室內的工作人員出去辦這件事，葉崇靜停了一停，這才溫聲細語地說：“阿姨，這次來其實還有一件事情，想要征求下您的意見。”

“葉總你說。”關惠茵趕緊答道，主座上的葉崇和對這件事完全心不在焉，她聽也不聽，目光凝在手機屏幕上，打下了一行字：小韻今天來公司了。

她忍不住有點心滿意足，這下，對面肯定得回複她了吧？

“最近有幾個節目發來了邀請，”葉崇靜說，“其中就包括央視的節目，您看過嗎？《因情喝彩》。”

關惠茵搜腸刮肚地想了一通，幸好她對央視的節目還是有些印象：“我知道的，不過沒有怎麽看過。”

“是非常好的節目，正式錄制之前，都會做好問題，進行彩排，并不困難。”葉崇靜說，她順理成章，非常柔順地抛出了要求，“節目方希望您和小韻一起上節目，不知道您是怎麽想的呢？”

關惠茵第一反應不出意料，匆忙推拒道：“我怎麽能上節目呢？”關韻倒是很驚喜：“媽媽，我們要是可以一起的話多好鴨！”

葉崇靜只是微笑，并沒有多說，果然，關惠茵很快有些猶豫地問道：“那節目，非得我們倆一起嗎？小韻自己不行嗎？”

“那可能需要和節目方具體商量了。”葉崇靜答道，旁邊的甘璐補充道，語氣有些為難：“節目是想您和小韻兩個人一起的，如果只有小韻自己的話，恐怕是有點……不方便。”

她的補充恰到好處，很是時機地推了關惠茵一把。這兩母女都是很善良，很為別人着想的人，輕易不願多生枝節，關惠茵就下定決心，點了點頭：“我實在是怕自己表現不好，不過節目方如果想要我倆的話，那我也願意。”

她心裏明白，現在到這一步，還賺了這麽多的錢，肯定沒有退縮的道理，況且人家公司，葉總都是盡力地為她們好，她不能讓人家為難，索性豁出去了。

關韻聽到媽媽這樣說，興高采烈的，純美的小臉上盈滿了笑意，她亮晶晶地望着葉崇靜，覺得姐姐真好，她和媽媽還能一起上節目了。

這其實也算一場小小的談判，葉崇靜從坐到這張桌子邊，自然而然地就知道該怎麽做，甘璐也非常聰明的，無須商量地就和她打了配合。

但關韻這樣開心地望着她，仿佛在感謝自己一樣，讓她的心髒不自然地一跳，情不自禁地想，談判是雙方的，爾虞我詐，而她面對着這對淳樸的母女，難道某種意義上，不是在耍心機嗎？

這種對她實際上有些吹毛求疵的想法她卻始終揮之不去，像一根刺一樣紮進了她的心裏。她忽然發現，自己對關韻的喜歡，和關韻的相處，中間密密麻麻，紮滿了這樣無法拔出的小刺，然而關韻對她呢？是一片澄澈、無瑕的友愛。

她微微躲避了關韻的目光，對着她很溫柔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