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真

第45章 不能是她

第045章 不能是她

“薛亭，”葉崇靜拿起手包，“我還有點事，想先過去了。”

“好。”薛亭沒有挽留，她知道葉崇靜這樣突然地想要離開，肯定是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只笑道，“那先拿一份禮物吧。”

葉崇靜點了點頭，從聖誕樹下拿起薛亭放的那個禮物，她和葉崇和說了一句自己先走了，自家妹妹随口和薛亭玩笑道：“肯定是去見自己情人了。”

薛亭笑着向葉崇和眨了眨眼，将葉崇靜送到了庭院外。司機還在路上，過一會兒才能到，薛亭問道：“我司機在，讓他送你吧？”

“不用。”葉崇靜說，“稍等一會兒沒關系的，你先回去吧。”外面刮着簌簌的冷風，庭院內草木搖動，她獨自立了幾分鐘，可心頭那團火仍然突突跳着，沒有半分熄滅。

關韻在她回複之後，發了好幾個連續的表情包，都是可愛的小貓微笑，葉崇靜看着這一串可愛的小貓跳出來，關韻又好像有些無措一樣，匆匆撤回了好幾個，只留下孤零零的一個，說姐姐那我在小區門口等你。

葉崇靜立刻回複她：在樓下就好。

這麽晚如果去小區門口，太不安全了。葉崇靜居然止不住地胡思亂想起來，想着等到了要和關韻講什麽話，她這次一定要主動一些，一定要率先說一句聖誕快樂。

司機到了之後，先把禮物遞給她，随後平穩地啓動了車子，往葉崇靜告訴他的地址駛去。冬天的深夜，街道安靜，車子一路疾馳，剛拐進三號樓那條小道，她就透過車窗，看到了關韻的身影。

女孩規規矩矩地站在樓門口，旁邊擺了一堆電動車，她在夾縫中很安靜地等待着，懷裏抱着那個很大的倒數日歷。葉崇靜還沒看清她的臉，心裏面卻已經是一片柔軟的悸動。

車子緩緩停下，關韻情不自禁，小跑了兩步，車門打開，果然是她的姐姐。兩人四目相對，不由得都望着彼此，葉崇靜本想好了一定要率先說一句聖誕快樂的，可見到了關韻，見到了她亮晶晶的眼睛和甜蜜的小酒窩，她一句話也說不出了，胡思亂想也停止了，她只是望着她。

“這麽晚了，你又過來，”還是關韻先開口，語氣很柔軟地向她道歉，“姐姐，對不起，聖誕快樂，你吃蘋果了嗎？”

“還記得在船上說的嗎？我們不用對彼此說謝謝，也不用說對不起，并沒有很晚的。”葉崇靜說，“小韻，聖誕快樂。”

關韻噢了一聲，很乖地又問道：“姐姐，那你吃蘋果了嗎？”

見葉崇靜搖搖頭，她就笑了：“我也還沒有吃蘋果。”說着，她将懷裏的大盒子捧了出來，葉崇靜發現上面放着一塊閱讀架一樣的木板，上面夾了一幅色彩缤紛的畫。

“送你的，聖誕禮物。”關韻很不好意思，頰邊發紅，把那幅畫遞給葉崇靜，“畫的……不好，姐姐，不知道你喜不喜歡。”

她早早地就想着要送葉崇靜聖誕禮物了，送買的東西的話，一是姐姐什麽好東西都有，自己送的反而低檔，二是實在有點超出她的消費能力了。她想來想去，還是決定畫一幅畫送給姐姐。

葉崇靜拿起畫，上面畫了一個黑發小人，穿着白色的毛衣和長褲，眼睛也是烏黑的，坐在一片綠油油的柔軟草地上，身旁都是缤紛的小花，還有一個海藍色的湖泊和一棵郁郁蔥蔥的大樹。

清澈的天空上飛過一列大雁，芬芳的草地裏兔子晃着耳朵，樹下松鼠含着果仁，湖泊邊斑馬在飲水，小人坐在一片綠草中，手下撫摸着一頭卧着的——鹿。

那頭鹿鹿角雪白，身上的皮毛雖然是棕色的，可在陽光下泛起了彩虹一樣的色彩。

整幅畫筆觸童真，構圖畫技都沒什麽特別之處，可滿滿當當的美麗色彩幾乎要撲了出來，撲進葉崇靜的眼睛裏，也撲進了她的心裏。“送給我的嗎？”她不由得放輕了聲音，“太漂亮了。”

“小人是你。”關韻聽她說漂亮，蜜棕色的瞳仁更亮了，“鹿是基金會，它是一頭很善良的鹿，會和你一樣，幫助像我一樣的女孩子。”

葉崇靜心中一動，問道：“小韻，你可以畫一下這頭鹿站起來的樣子嗎？我想把這個作為專項基金的标志。”

“可以嗎？”關韻很驚喜，“好鴨，我回去就畫。”

她剛興致勃勃地想要和葉崇靜分享最後一塊巧克力，就發現姐姐從大衣口袋裏拿出了一個巧克力圖案的小盒子：“小韻，這是送你的禮物。”

關韻的心猛地一跳，直頂到了喉嚨口，她呆呆地，又小聲重複了一遍：“送我的禮物？”

葉崇靜接過她懷裏的巧克力倒數日歷，好讓她騰出手來拆這份禮物。關韻很小心地把禮物盒捧在手上，細致地去解絲帶，連包裝紙都不想損傷。

包裝拆開，裏面是個紅色的長方形盒子，關韻打開，看到了一條她見過的，最漂亮的纖細手鏈，中間綴着一個小小的圓形飾物。她忍不住屏住呼吸，怔了一會兒，才問道：“姐姐，這個是不是很貴，我不能收的。”

“這個和之前那個戒指不一樣。”葉崇靜聲音溫和，很篤定地說，“它不貴的，只是寓意很好，象征着力量，是守護符。小韻，收下吧，我收下了你的禮物，你也收下我的。”

見關韻還在猶豫，她鬼使神差地，一手将倒數日歷放到旁邊電動車的後座上，從關韻手中拿過那個盒子，把手鏈取了出來。

做到這一步，已經無可挽回。葉崇靜索性心無旁骛，她拉過關韻的手，柔軟，微溫，手腕纖細，隐隐有着淡青色血管的脈絡。關韻睜大眼睛，一動也不敢動，幾乎要把呼吸都給屏住了。

她看着姐姐低頭，烏黑的睫毛壓下去，纖細的手指輕輕地把手鏈扣上。“好了，”姐姐說，“很合适。”

那條玫瑰金的手鏈現下妥帖地戴在她的手腕上了。确實很合适，還略有一些餘裕，冰涼的金屬質地碰觸着她的皮膚，關韻卻覺得自己好像又落入了一場夢裏。

她動了動嘴唇，可一句話也沒能說出來，葉崇靜強行按捺下心中所有的情緒，若無其事地笑道：“小韻，來吃巧克力吧。”

她拿過倒數日歷，遞過去讓關韻打開，關韻很聽話地打開最後一個盒子，也是上面最大的一個，上面還有聖誕帽和小鈴铛的圖案，裏面是一塊精美的心形巧克力。

關韻心怦怦直跳，她像在游艇上一樣，把巧克力遞到了葉崇靜的唇邊：“姐姐，你先吃。”

葉崇靜仍舊裝作若無其事地咬了一口，覺得這巧克力摻雜着中間的果仁，實在是甜得驚人了。

關韻把剩下的巧克力放進嘴裏，她慢慢地咀嚼着，想要盡量拉長這段和姐姐相處的時間。她偷眼望着葉崇靜，越望越覺得，這個這樣好的姐姐，實際上離她很近很近，是她伸手就能觸碰到的距離。

她好想伸手，去牽一牽她的手，或者擁抱她，又或者，像電視劇和電影上那樣，接吻……

她想到這兩個字所代表的甜蜜舉動，卻驟然心中一凜，覺得自己忽然從夢中蘇醒了。

不能這樣的。關韻心房裏填充的幸福泡泡消失，變成了讓她細細密密發疼的痛楚。不能再想了。她慢吞吞地想道，不能、不能再想了，再想下去，就要忍不住打擾姐姐，給姐姐造成困擾了。

她咽下最後一點巧克力，葉崇靜也早就停止了咀嚼，夜色很深了，一點月光澆下來，在葉崇靜的半邊肩膀上照出一汪白色。

關韻凝視着那汪白色的光影，別說是葉崇靜，就連她，這一刻也知道，分別總會到來的。

許是微妙的沉默已經太久，葉崇靜說：“小韻……”

還沒等她說完，關韻就很乖覺地說：“嗯嗯，姐姐，要再見了。”

“再見，”葉崇靜說，“那我就先走了。”

“姐姐再見。”關韻又說了一遍，她望着葉崇靜打開車門，望着汽車調頭，很快地駛離，不到一分鐘，就再也看不見了蹤影。

她悵然若失，數着腳步，慢吞吞地上樓回家了。

不能是她。

葉崇靜坐在寬大的轎車後座上，依然脊背挺直，關韻送她的畫就被她放在膝蓋上，她一垂眼，就能望到畫紙上那夢幻一般的景象和那個純善的，童話一般的主角。關韻說是她，可她心裏清楚，那不是她。

不能是她，葉崇靜冷冰冰地想，不能是她，不能是關韻。自己喜歡她，憐愛她，這無可厚非，可如果忍不住想要更進一步的話，絕不可能，那個人絕不能是關韻！

自己的善心如此脆弱，當初在家裏的餐桌上，為了讨好父親，輕而易舉地就做出了這種滿是利用的決策，把這樣天真的關韻放到網絡上任大家評頭論足她的缺陷。

在已經喜歡上關韻的情況下，仍然對杜融的稿子聽之任之，任由她用一種最引起讨論和争議的方式發稿，不顧這種流量其實有可能會給關韻帶來一些負面影響。

道貌岸然到這種地步，難道還想更進一步，不僅觊觎着她的商業價值，難道還觊觎她美麗清澈的容貌和善良柔軟的心嗎？

更何況，自己曾經無意間表露出的那份醜陋且殘忍的真心，或許根本沒有離開，只是藏到了更深的潛意識內，她從不敢去考慮，更從不敢去發掘。

葉崇靜感到一種極大的恐怖，還有一種很深的厭棄——她厭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