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真

第43章 殺雞儆猴

第043章 殺雞儆猴

兩人這次到得最早，汪冬瓊作為葉煥章在這個年紀的續弦，已經完全不必做吃力不讨好的後媽了。每次家庭聚餐前，她就靜靜地侍弄着那套極其昂貴的梅森古董瓷餐具，給自己找一點事做，反正向她打招呼的，從來也只有葉崇靜一個人。

然而這天葉崇和心情大好，将身上的大衣遞給阿姨後，很誇張地舉起手臂，向她揮了揮手：“後媽好，今天有什麽菜啊？”

後媽。汪冬瓊被這個稱呼一噎，不過她當然不拂葉崇和的熱情，笑着說：“你喜歡吃的梅子排骨，紅燒耗兒魚都有。”

“耗兒魚。”葉崇和重複了一遍，饒有興致地問道，“你們渝城話怎麽念耗兒魚這三個字的啊？感覺會很有意思。”

汪冬瓊念也不是，不念也不是，正躊躇間，葉崇仁推門進來了。他扔下大衣，目不斜視，快步地就走上二樓，要到葉煥章書房去了。

葉崇和聽到動靜，扭頭去看，趁這個時機，汪冬瓊趕緊拿起一塊幹淨的薄絨布，舉起一個精美的瓷盤擦拭起來。

“崇和，”葉崇靜無奈地叫了一聲，“過來坐，不要打擾阿姨了。”葉崇和這才不情不願地坐過來：“渝城話到底怎麽念耗兒魚的啊，搞得我很好奇。”

她正打算和葉崇靜說些什麽，葉崇仁走到了二樓的走廊上：“大姐，爸爸找你。”葉崇和這下不糾結耗兒魚了，她仰着頭，欣賞着葉崇仁難看的臉色，無數次覺得葉崇佳愛遲到是一種絕對的劣習，害得她沒法欣賞同時這位弟弟的表情。

葉崇靜進了書房，葉煥章坐在闊大的書桌後，葉崇仁牙關緊咬，站在他面前，看到大女兒，他和顏悅色地說：“崇靜，你怎麽立刻就讓魯昊答應報價的，說給你弟弟聽聽。”

“我對他說，讓他見好就收，我不會像傻子一樣報出符合他心理預期的價格。”葉崇靜并未将言語做任何修飾，如實複述道，“如果他不接受我最後的價格，沒人能以更高的價格接下華城這包買一送十的垃圾，要麽天順就絕對不會再碰這東西等着他走投無路，要麽，我們就法庭上見。”

葉崇仁錯愕地瞪大眼睛：“你就這麽說的，這麽不客氣？”他的目光很是質疑。他知道文雅的葉崇靜實際上有非常殺伐果決的一面，不過這位大姐可一般不在嘴上這樣鋒利。

葉煥章卻在桌後笑了：“買一送十的垃圾，說得不錯，那個資産包，除了港灣16號之外，基本毫無價值。”

“這是商業談判，”葉崇仁說，“大姐這樣，不是威逼利誘嗎，怎麽上得了臺面？”

“你以為商業談判是什麽，有時候這就是商業談判。”葉煥章說，“你在談判桌上，十億十億的讓步，難道不算是利誘嗎？并且姿态還很難看。”

葉崇仁啞口無言，葉崇靜在旁邊也很安靜，她知道父親訓斥孩子的時候，旁邊另一個孩子作為被儆的猴，最好不要插口，更不要得意忘形。上次雙胞胎在這間書房裏，葉崇佳得意洋洋的下場，不比被斥責的葉崇和好上多少。

“跟着魯昊的節奏，向他低頭，還說這是商業談判，威逼利誘上不得臺面。”葉煥章靠在椅子上，“葉崇仁，你覺得你這個項目，到底做得怎麽樣？”

葉崇仁顯然很不忿，不過他絲毫不敢反駁，只咕哝了一句：“商業談判不是這麽簡單的。”

“不簡單？”葉煥章說，“你跟個軟腳蝦一樣，從頭到尾沒有硬氣過一次，主動權沒有拿到過一次，當然在你眼裏不簡單了！”

他的聲量越來越高，簡直是疾言厲色：“在地産待了這麽多年，王悟帶過你，他是董事，還是首席運營官，他沒有真本事嗎？這次談判，參與談判的楊治國也帶過你，執行副總，那麽多項目都做過的，他也什麽都不懂嗎？我，我也帶過你一個項目，是我沒有教好你嗎？”

“還是你也要再讓何英麗帶一帶，當年你姐姐除了跟了她兩年，就是跟了我半年，你呢？王悟帶了兩年，跟我那個項目差不多也是半年，各個城市都去過，都待過，你姐姐沒有去英國，沒有去倫敦，你也去了，回來楊治國接着和你一起做項目，就做成這樣。”

“就做成這樣。”他的語氣漸緩，可在場的兩個孩子都知道，那句話要來了。“我對你很失望。”葉煥章說，這六個字說出來，語氣甚至稱得上和藹，葉崇仁卻雙拳緊握，仿佛被這句話打擊得渾身發抖一樣。

“葉崇仁，回家好好反思，談判中連硬氣都做不到，你能做好你家裏的一家之主嗎？”葉煥章用上蓋刮了刮蓋碗裏沸茶起的沫，“還是說你連你的那個小家都還沒顧好呢？”

“我家裏沒事。”葉崇仁低着頭，“爸，家裏很好。”

葉煥章觑了一眼茶湯的顏色，問道：“是嗎？不是說小兩口這一陣鬧脾氣，她回娘家去了嗎？”

“那是因為我倆還沒溝通清楚。”葉崇仁趕緊說，“小提都兩歲了，我想着再要一個，給她添個弟弟，我是覺得孩子多點好……”

“那就去溝通。”葉煥章打斷他，“這兩天先不要去公司了，專心在家裏好好商量這些事吧。”

葉崇仁臉一白，還沒等他說什麽，葉煥章又說道：“董事會的事情，等年後回來，就開會，選新的出來。”他撂下這個重磅炸彈，下了逐客令，“出去吧，還等什麽啊？”

不過，他留了一下葉崇靜，“崇靜，真是好孩子，果然，那些東西都沒有丢，談生意就是這樣，技巧都放到後頭，一定不能落了氣勢。”

他站起身，拍了拍葉崇靜的肩膀，這次，語氣變得很親熱：“出去吧，先做這個項目，就等于在地産幫爸爸了。”

葉崇靜點了點頭，也出門去。她不由自主地，內心控制不住地生發出一種輕松的喜悅，這是長年累月的慣性反應，他們所有人，在外面仿佛都是位高權重的少爺小姐，可一回家，情緒好壞全由父親操控，和巴普洛夫的狗有異曲同工之妙。

她咬着牙，在二樓樓梯處稍停了一停，心裏翻江倒海，郁結苦悶，簡直突如其來，不可形容。她從來只願意細想葉煥章教給他的東西，可是很不願意細想葉煥章這個人。

這個她最熟悉，而又那麽陌生的爸爸。最可悲的是，她沒有媽媽可想，她的兄弟姊妹，同樣的，都失去了那個最重要的媽媽。

這頓飯大家不再談工作，幾乎談的都是一些休閑的話題，葉崇和心情好，大贊今天阿姨燒的菜好吃，葉崇佳和哥哥其實并非統一戰線，他挺樂見葉崇仁吃癟的，見到最會擺長輩架子的哥哥這樣，他忍不住憐憫地夾了一塊排骨過去：“吃點。”

葉崇和一見這兩人兄友弟恭就犯惡心：“梅子排骨後媽可是說特地為我做的。”

汪冬瓊可沒說過這話，不過她完全不接茬，發揮自己最大優勢，就是微笑。

一家人看起來幾乎像是和樂融融了。晚會兒還要去盤山會參加聚會，葉崇靜和葉崇和走得最早，出門的時候，已經快八點半了。

葉崇靜是自己開車來的，車子先停在這裏，葉崇和的司機在，兩人就坐這輛車去小螺山。今年的聖誕節真冷，車窗上結了一層冰涼的霧氣。她向車窗外看去，寬闊的街道路燈明亮，周邊的大廈閃爍着缤紛的燈光。

路邊到處都有賣鮮花和蘋果的，一股鮮活的熱鬧氣息，有如實質地想要湧進這輛豪華的轎車內。葉崇靜經受不住地側過目光，落回到車內，她的手在大衣口袋裏摸索了一下，将自己的手機拿了出來。

她其實有兩個微信，工作微信和私人微信。工作太忙，那個微信號上的人不計其數，每天的消息也不計其數，她現在置頂的是高桦、真光核心的一個工作群和港灣16的工作群。

私人微信，當然是屬于自己的微信，是家人，朋友才能夠加的。她想要分得很清，所以那個微信裏，很長一段時間，只有葉煥章，葉崇仁，葉崇和，葉崇佳四個人，和她們的消息中大量地牽涉到工作，但是不分到私人微信裏，她簡直不知道屬于她的私人空間是哪裏了。

現在關韻也在私人微信的通訊錄裏了。關韻的頭像是裹着紅圍巾的自己，站在長城上，笑得陽光燦爛，讓她純白的通訊錄，驟然有了一抹鮮活的色彩。

和紅圍巾波波小韻的聊天是她的置頂，可置頂直到現在，也沒發來一句話。今天聖誕活動真的很忙吧？葉崇靜默默地想，她捏緊手機，一直想着，等關韻發了她再發，會不會自然一點，并且不會打擾對方，她真的很怕自己的喜歡變成一種反常，以至于被人察覺，徒增煩惱。

可今天小韻實在已經太長時間沒有和她發消息了，她有點等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