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真

第20章 第一步、願望和理想型（三合一）

第020章 第一步、願望和理想型（三合一）

還沒有開始正式拍攝，她們兩個人是到的最早的那批，一樓是個極其闊大的拍攝場地，二樓除了擺放一些衣服飾品，還有器材之外，基本沒有什麽用武之地，除了角落有個房間，布置得極其舒适，牆上挂着一個很大的屏幕，是一樓的監控。

葉崇靜和葉崇和二人坐在沙發上，這兒的沙發是很舒服的真皮電動沙發，葉崇和顯然特別想搭話，因為在停車場剛見到她，自己的姐姐葉崇靜就對自己說：“我想過了，你說得對。”

葉崇和剛吃驚地想要追問，可是葉崇靜已經快步走了進來，直到現在坐到沙發上，都是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讓她一時之間不知道該不該去打擾。

她以為姐姐是在想什麽關于繼承的大問題，事實上葉崇靜沒有，她只是這幾天，總會想起去挪威看極光的事情。

那是她第一次去看極光，家庭度假一般都會去極其奢侈享受的地方，在冰冷的天氣中等待極光顯然不在此範圍內。那是她從希臘回國創辦真光傳媒後，第一次自己出門旅行。

去之前，給她規劃路線的導游就說過，不一定能看到極光的，有時候運氣不好，可能連續待一個周，換好幾個地點都看不到極光也是有可能的。

可那是她在斯瓦爾巴島的第一個晚上，漆黑的夜幕漸漸出現了薄薄的藍紫色的光暈，漸漸地，光暈越來越濃稠，卻像霧一樣漂浮着，游動着，像一條極柔滑的絲綢，波浪一樣游動。

葉崇靜望着極光，想象之中的震撼心情沒有發生，她只是平靜地望着面前的光暈，她對導游說，她看到了藍紫色的極光。

導游驚訝不已，對她說她真是太幸運了，通常的極光是青綠色，藍紫色是很罕見的，如果她願意的話，可以再多留下來欣賞幾天。

葉崇靜拒絕了，她第二天就離開了挪威。

從那時起她發現，仿佛很多事情在她的生命中，早已落到了可有可無的層級，她欣賞美，捕捉生活中有趣事物的能力斷崖下跌，已經變得毫無情趣了。

那晚拙劣的翻花繩，卻在此時此刻，持續地讓她的內心震顫着，她不知道這種震顫和她的笑她的淚一樣，是毫無來由的，還是只是自己不願去細究。

“姐，”葉崇和終于按捺不住，打斷了她，“你想通了？”

“也不能算想通了。”葉崇靜說，“但确實是想明白了，你說得對，除了向前走，試一試，我們也沒有別的路可走了。”

“這就對了。”葉崇和從果盤裏拿了一只深紅色的雞心李遞給她，“要是不争的話，你過得這麽憋屈不是白瞎了。”雞心李汁水多，咬一口，口腔裏就全是迸濺的酸甜汁水，葉崇和正心無旁骛地吃着這只李子，就聽葉崇靜淡淡地問道：“我過得很憋屈嗎？”

聽到她這問題，葉崇和理所當然地點了點頭：“你憋屈的第一步，就是不去扇裴荔兩耳光。”

葉崇和畢竟不是葉崇仁和葉崇佳，她說這話，也并不怕葉崇靜生氣。兩人的姐妹關系雖談不上多麽深厚，但也算是這家裏關系最好的兩個人了。

當然，當初家裏之所以知道姐姐在希臘，也是因為爸讓她跪下的前一秒，她就把自己的姐姐給賣了個底掉。她不感到慚愧，她能幫姐姐一次，自然也就能為自己賣姐姐一把。葉崇靜也沒有因為這件事怪她——即使她不說，爸爸也會知道的。

葉崇靜沒說話，仿佛是等着她接下來的真知灼見，于是葉崇和把李子核丢到碟子裏，一邊擦手，一邊說：“你既然都下定決心，無論爸爸怎麽說都不結婚了，為什麽不找個女友呢？活得這麽存天理滅人欲，是有人會給你什麽好處嗎？”

她遞過去的那只雞心李被葉崇靜握在手裏，沒吃，又放了回去：“不知道怎麽對你說，不過這些事情都沒有那麽想當然。”

葉崇和笑着點了點頭：“是，姐姐，所有的事情只有在你那裏沒有那麽想當然。”

門口忽然傳來一聲響動，有人沒敲門，直接推門走了進來，葉崇靜擡頭一看，原來是金海虹。

她還沒換服裝，穿着一身很簡潔的羊絨線衫和長褲。葉崇靜不了解她，只是偶爾在電視上有看到過她演的那部劇，講好幾個孩子備戰高考的家庭故事。她很瘦，臉頰有些微微凹陷下去，中和了一些她臉上的妩媚，帶上了柔和的色彩。

金海虹客氣地向她點了點頭，随後坐到葉崇和身邊，她似乎沒有什麽避嫌的打算，葉崇和見到她，就故意裝作很不舒服的樣子撒嬌：“我生病還沒有好，舌頭特別痛。”

“那還來上班，葉總對工作的真心天地可鑒。”金海虹顯然也不信她的這些說辭，不過還是很配合地摸了摸她柔軟的棕色長發。

接着，金海虹說自己準備和某位執行導演分手，暫時不想再談戀愛，葉崇和說你早該和他分手了，諸如此類和閨蜜區別不大的天。果然沒什麽避嫌的必要。葉崇靜心想，不過她心裏也清楚，是因為自己在這兒兩人才聊這些沒意義的閑篇。

她把目光投在屏幕上，監控畫面上，一樓漸漸地越發熱鬧擁擠起來。她忽然想，關韻到了嗎？她和她媽媽肯定是早到的，眼下看到的監控裏，卻還沒看見兩個人的人影。

應該去接她們的。葉崇靜心裏一閃念，随即又覺得有點好笑，難道是接關韻這幾次接出了慣性？她又不是司機，實在沒必要操心關韻的出行。

可她還是忍不住盯着屏幕瞧了一會兒，隐約之間，倒是看到了關惠茵，她剛想再找找關韻，就聽見門口傳來一陣雀躍的敲門聲。

很雀躍，從敲門的節奏就聽得出，很輕快，得到了進來的允許，一道桃粉色的高挑身影閃了進來。原來是關韻已經換好了衣服，不過還沒做妝發，她應該是匆匆上的樓，呼吸有些急，白生生的臉頰上有沁出的薄薄一層紅暈。

葉崇靜望着她，忽然再度想起幾天前那個笑語如織的燒鳥店。

“姐姐，你來得好早鴨。”關韻微微氣喘，“我本來想先見你的，不過老板說要先換衣服做準備，怡伶告訴我，很快就要拍視頻了。”

她專心致志地看着葉崇靜，心髒有些撲通撲通直跳。她知道拍視頻是很重要的任務，可直到今天，也沒人該告訴她如何拍，她需要做什麽，說什麽，只讓她随機應變就可以了。這讓她心裏很忐忑。

“別擔心。”葉崇靜說，“就和平常拍照一樣，怡伶錄視頻錄到你的時候，你只要配合就好了。”

這種話關韻也聽別人對自己說過，可是聽到葉崇靜這樣對自己說，總覺得不同，驟然感覺心裏安定了許多。她這才後知後覺地發現，那位小葉總也在，握着身旁一個陌生女人的手，坐在一旁的沙發上。

她認認真真地問好道：“葉總好。”

“可見我的地位。”葉崇和笑眯眯地玩笑道，“叫我姐姐姐，叫我就是葉總了。”

金海虹拍了拍她的膝蓋，站起身來：“我也要下去化妝了。”她走到關韻身旁，很溫和地問道：“你是關韻嗎？”

關韻點了點頭，她的眼睛很清澈，瞳仁顏色發棕，像一種很溫順的小動物，和別人說話，總是很鄭重，金海虹和她交談着，一起下去了。

屏幕很大，監控分割了數個畫面，葉崇靜能清楚地看到一樓的一舉一動。這時候還沒開始正式錄制，不過模特們基本都陸陸續續地做好了妝發。

黃怡伶舉着手機在衆人裏面穿梭着，她并沒有先拍關韻，而是按照一般視頻的邏輯順序，先是逛着場地，拍了一些漂亮的服裝進去，在這過程中，穿插着拍一些模特，還和金海虹拍了合照，要了簽名，好一會兒，才走到關韻身旁。

葉崇靜不知道她們說了什麽，也不知道黃怡伶如何拍的，不到一分鐘的時間，黃怡伶離開，服裝拍攝也差不多正式開始了。

“黃怡伶那邊有團隊負責剪輯，”葉崇和說，“不過這次，如果你不放心的話，可以讓我們這邊來剪。”

葉崇靜輕輕地搖了搖頭：“不用，保持和以前一致就好，發之前我們把把關就可以。到時候你注意她下面的評論動向，不要下太多水軍，适當地買熱搜流量。”

“放心吧。”葉崇和說，“這一套都做得太熟了。經紀人我也聯系好了，等到這陣子過去，她順理成章簽到燧石，再介紹也不遲。”

她把手伸過去，敲了敲葉崇靜坐的沙發扶手：“下個月佳士得秋拍，正好在珠港，咱們順道出海去玩玩吧。”

以往這些活動，葉崇靜是一概不參與的，不過現下有了這層合作關系，葉崇靜果然沒有直接拒絕，而是模棱兩可地說：“可以，到時候看看吧。”

葉崇和知道她說出這種話，這事就算成了一半，不忘推波助瀾道：“既然是慶祝，當然要帶上我們的主角關韻去玩玩啊，她肯定還沒有出過海吧，對了，順帶也邀請一下關爍。”

聽到她說這話，葉崇靜心裏驀然起了一個很微妙的念頭，覺得自己過得很好，很幸福的關韻，在看到了這世界有如此奢侈的一面後，她還能保持住自己的本心嗎？

這種念頭如此卑劣，讓她忍不住感到一陣惡心，但卻牢牢地在她心肺裏紮根，揮之不去地瘋長了起來。

-

拍攝結束，和媽媽再上來的時候，關韻已經換上了自己的衣服，只不過妝容完整，頭發也還沒拆。

為了上鏡，妝容自然是有些濃的，不過落到關韻的臉上，不顯得濃妝豔抹，反而襯得她更加眼神清澈，臉孔美麗。

葉崇和提前半小時，就和拍攝完成的金海虹先走了，只有葉崇靜獨自坐在沙發上。關韻牽着媽媽的手進來，顯然心情很好，笑盈盈地說：“姐姐，全部拍完啦，我和媽媽這就要走了。”

葉崇靜站起身來，心情忍不住也有些微微地雀躍起來：“覺得拍得怎麽樣？”

“還可以。”關韻做出了一個很謹慎的回答，“怡伶沒有問我什麽很難的，就是對着手機打下招呼，我覺得還是很簡單的。”

“我們小韻拍個照片拍個視頻還是沒有問題的。”關惠茵在旁邊替女兒說好話，又趕緊補充道，“葉總，要是這次拍得不好，我們還能再拍的。”

再拍當然在備選項裏，不過前提是關韻真的表現得很不好。不過這樣一個短短的視頻，有什麽特別的好與壞之分呢？只要一個契機，加上推波助瀾，想紅在網絡時代實際上并不是一件難事。

“當然。”葉崇靜讓她放寬心，不等她問，主動說道，“這段時間小韻可以去參加一些活動了，不過也不是必須，有報酬條件好的，想去的，就可以去。其餘的你們不用擔心，用不了多久，就可以來燧石簽約了。”

這算個準信，關惠茵把心放回了肚子裏，想拉着關韻離開，關韻笑笑的，頰邊露出兩只小酒窩，剛要揮手向葉崇靜道別，忽然，葉崇靜下意識地伸手，拉了一下她的夾克袖子。

PU皮革的手感很滑，葉崇靜的手一觸即脫，有了這個空隙，她抿了抿嘴唇，神态自然地說：“有件事差點忘了，我聯系了基金會的人，下周一會帶你去見一面，談一下專項基金的事情。”

“這麽快鴨！”關韻的眼睛亮晶晶的，“可是視頻還沒有發……姐姐，你還不知道我工作完成得怎麽樣呢！”

“這周內就會發。”按照黃怡伶一般的剪輯和更新速度，不會超過四天，葉崇靜說，“好了，再見。”

她望着關韻向自己揮了揮手，甜絲絲地說：“姐姐再見，記得幫我向奶酪問好鴨！”

葉崇靜保持着微笑，直到關韻和關惠茵走出房門。她重又坐回到沙發上，用力地敲了敲自己的太陽穴，可之前的念頭始終緊緊地萦繞在她的心裏和腦海中，無論如何，也揮之不去。

她實在太想知道答案了，世界上不該有這樣的人，也并不存在這樣的人，不是嗎？

-

兩天時間，黃怡伶那邊就把剪輯好的短視頻傳了過來，她以前更新也是這樣的，先發剪好的短片段，再發長vlog。

視頻在會議室的投影屏上播放，極其簡單，鏡頭從一片紛繁中捉住關韻，黃怡伶很聰明地從背後拍她，對着鏡頭說，這件衣服也太漂亮了，然後向她打了個招呼。

關韻就很快地轉過身來，她抿着嘴唇，有點不好意思地微笑着，說你好，黃怡伶讓她湊近鏡頭打個招呼，她就很聽話，真的實打實地湊近了鏡頭。

她很上鏡，離鏡頭那麽近，方才搶眼的是一對小酒窩，現在則是一雙清澈的眼睛占據了三分之一的屏幕，在這樣近在咫尺的距離下，葉崇靜發覺她瞳仁的顏色實在比一般人要淺上一些，波光粼粼，閃閃發亮。

“你們好。”她笑着說，明明只是說這樣一句簡單的話，她的語氣都顯得好鄭重。

“這就夠了。”葉崇和按下暫停鍵，“光湊近這一幕，我都能想出來無數個标題和文案。”

“明天就發？”葉崇靜問，“你這邊準備得怎麽樣了？”

“明天就發。”葉崇和給出了一個肯定的回答，“這個視頻我這邊會下流量的，你可以在網上關注一下，只要能帶起風向，就可以靜觀其變了。HelloHoli的模特照片視頻在本周內也會陸續發送，關于制造反轉的時間，我建議不要太晚，最好也是在周內，但具體是哪一天……”

葉崇和停了一停，說道：“我覺得三天之內比較合适，一定要趁熱打鐵，不過我也有預感，說不定會有人替我們發的。”

“你這邊先做好準備吧。”葉崇靜說，“如果沒有人發，那我們就自己來。”

葉崇和點了點頭，她看着葉崇靜站起身來，忍不住問道：“你不會要回真光吧？”

葉崇靜轉頭望着她，只是很平靜地眨了眨眼：“不然呢？正好回去再處理些工作。”

葉崇和指了指腕上的手表：“現在已經下午四點了，你現在回去，讓你的員工怎麽好意思下班？你現在就應該出去吃頓飯，然後回家好好睡一覺，等着看這個項目的進展。”

葉崇靜怔了一下，她當然知道妹妹說得有道理，可是一頓飯，最多只需要一個小時，然後她回家做什麽？五點鐘就上床睡覺嗎？如果不工作的話，她能做些什麽呢？

“如果有事情，高桦一定會打你電話的。而且真光現在不是基本每天就在報道八卦新聞嗎？這也值得你去操心？”葉崇和也站起身來，“姐，我帶你去個地方好好休息一下。”

葉崇靜的一顆心早已經受過千錘百煉，可當葉崇和這樣直白地說出她的真光只有八卦新聞可報道的時候，還是讓她不由得有些黯然神傷。

她當年一手創辦真光傳媒，不是想要報道八卦緋聞的，可是現在，真光空握着許多消息和知情人爆料，但一樁一件都不能往外發。除了八卦，他們沒有事實上的新聞自主權。

真光不是她的理想，而是別人的喉舌。

葉崇靜神态語氣仍舊很平常，問道：“去哪裏？”

“盤山會。”葉崇和搶在她之前說道，“我知道你想說什麽，放心吧，我又不是葉崇佳。咱們去那裏，先好好地吃頓飯，喝一杯紅酒，然後選一套新的泳衣，去好好地游個泳，怎麽樣？”

盤山會開在小螺山，依山而建，占地足有兩萬平米，很難說清它到底是會所，俱樂部，還是酒店，因為所有的設施，無論是酒廊餐廳、泳池水療，還是客房茶廂都是一應俱全。

當然，不可避免地，這地方也有一些壞名聲。

兩人吃的是法餐，葉崇和要了一支雙雞幹白，餐前上的是酒漬櫻桃和無花果面包，她一邊翻着剛才讓侍應生送來的産品冊子，一邊随口抱怨道：“面包還是這麽大，吃完都飽了一半了。”

葉崇靜謹慎地只吃了一半，剩下的放到籃子裏不再去動。頭盤和主菜陸續上來，她也翻了翻手邊的冊子，那是La Perla的産品名冊，她興致缺缺，随意選了一套黑色珠飾的，對面的葉崇和比她認真多了，從頭到尾翻了一遍，選了好幾套出去。

侍應生過來，幫她們收走冊子，交給其他工作人員訂衣服，葉崇和則是笑道：“姐姐，這次回家咱倆可跟爸有的聊了，葉崇仁和葉崇佳肯定恨得牙癢癢。”

“你之前就知道崇仁和華城談崩了？”葉崇靜抿了一口海螯蝦清湯，問道。

葉崇和嗯了一聲：“其實你消息應該比我靈通才是，只不過你不關心這些事情，葉崇佳的事情是因為牽扯到明星了，真光要報，否則你應該也不在意。”

何止牽扯到明星……葉崇靜心想，她不置可否，又抿了一口湯。

“既然你現在轉變了想法，”葉崇和将最後的樹莓熔岩蛋糕吃完，“姐，那我得期待你在餐桌上的表現了。”

“你也是。”葉崇靜說，“你的話也是說給你自己聽的，你和崇佳是雙胞胎，我相信，并且你自己應該也認為，你比他強太多了。”

“那當然。”葉崇和說，“大家的競争心是一樣的，不過我比起他最大的優點，就是更識時務，不到爸爸面前去惹他心煩。”

愛表現落到女兒身上，容易顯得太人來瘋，可是落到男孩身上呢？爸爸自然不會去煩葉崇佳。

兩人沒有更深地談下去，侍應生跟着她們，端着沒喝完的那支雙雞幹白，一路送了出去。這裏的室內泳池開了巨大的落地窗，今天不算一個很好的天氣，月亮若隐若現，星星在濃稠的夜幕中微微發着亮光。

葉崇靜換了剛才工作人員送過來的泳衣，将盤發散開，屏住呼吸，深深地埋進了恒溫的水裏。

她在水下最多可以憋氣兩分鐘，大腦空白，只靜靜地讀秒，九十秒的時候，漸漸地就有些艱難，心跳聲放大，開始有想要呼吸的欲望，臨近一百二十秒，讀秒就變成了一種掐着脖子的诘問，你還能再堅持一秒嗎？

嘩啦一聲，葉崇靜從水下鑽出來，長發濕淋淋的，她随手捏了一把水，背靠着岸，望着窗外燈光燦爛的摩天大樓。

她最一開始一家三口的家沒有那麽大，但是景色很美，也有一扇落地窗，小小的，望出去，是層層的筒子樓和塔樓。

媽媽對她說爸爸的願望就是蓋房子，讓大家都有房可住，安居樂業。她那時候太小了，葉崇靜心想，太小了，所以對這一切都深信不疑，所以她對媽媽說，她的願望是報道真人真事，讓大家知道爸爸有多努力！

盤山會的泳池落地窗是三百多塊透明玻璃，在這裏望出去，繁華的景象纖毫畢現地湧将進來，天順地産成立于九十年代，單在京城，就有近三十個樓盤，兩百萬套住宅，蓋起了無數直插雲霄的摩天大樓，爸爸的願望實現了嗎？她不知道，她甚至不知道那是不是他的願望。

她自己的呢？已經不知道被遺失到哪個角落去了。

“大姐！”忽然，她的肩膀被人拍了一下，葉崇靜轉過頭去，葉崇佳身旁站着一個高挑的女孩，他則是蹲下來，近在咫尺、興致勃勃地看着自己，“你居然來這裏玩啊，你的房號是多少，我要送你一份大禮。”

“我不在這裏過夜。”葉崇靜說，她微不可察地蹙了蹙眉頭，手邊的幹白酒杯被剛才走近的葉崇佳踢翻了，遠遠地滾到了一邊去。

“你必須得試試。”葉崇佳在她面前打了個響指，來吸引她的注意力，“我幫你開一間吧，我可是知道你喜歡什麽類型的，作為報酬——”

他停了一停，說道：“不如讓我和關韻繼續認識認識，漂亮的見多了，我可還沒見過她這種腦子有問題的呢。”

“崇佳，過來。”葉崇靜溫聲道，面前的男人依言俯身，将耳朵湊近她的臉頰，幾乎是立時立刻，他的長姐斬釘截鐵，冷冰冰地對他說：“滾。”

-

“嗯，還在做模特。”關韻說，她靠着公園涼亭的柱子，小小的涼亭裏，或站或坐着好幾個青年男女，她想了想，很認真地繼續分享道，“不過往後，應該會比較正規、正式一點，不用媽媽總是陪着我。”

“我也想自己。”一個女孩接話道，“和家裏人……總會吵架，不過他們不準我自己的。”她很快收拾好情緒，對大家說，“我新學會了蒜香面包，帶了一點給你們嘗嘗。”

她從手邊的帆布包裏拿出好幾個塑料袋裝的面包，一人送了一個。

氣氛不算很活躍，但也并不很沉悶，大家紛紛打開袋子吃了起來。一個男孩說道：“自己住，也沒你們想象得那麽好。”他嚼着面包，“我還是想和媽媽一起住。”

“可是我們不是小孩子了。”關韻說，她望着公園裏的噴泉，因為是下午，所以既沒有燈光，也沒有噴水，看起來孤零零的。

“媽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做，我們都獨立一點，這樣很好的。”

另一個男孩點了點頭，表示贊同：“我也覺得，我一個人洗車，回家自己做飯，還能打王者榮耀，和別人過得一樣的日子。”

“小韻，”那個男孩問道，“你最近看了什麽電視劇沒有？”

話題轉換到電視劇電影方面，大家你一言我一語的，顯然比讨論現實生活輕松多了。

他們在這邊聊天，各自的爸爸媽媽坐在人工湖旁的長椅上說話，爸媽似乎有聊不完的話，不過他們幾個說了一會兒，就各自看手機，或者三三兩兩地搭上幾句了。

男孩挪到關韻身邊坐下，悄悄地問她：“你最近拍了什麽衣服沒有，我上淘寶看看。”

關韻搖了搖頭：“最近，沒拍衣服。”

男孩哦了一聲，絞盡腦汁地想找出其他話題和關韻聊，可是關韻手機游戲只玩過開心消消樂，他不知道那種游戲有什麽好玩的。

關韻還在很耐心地聽他說話，微側着臉，鼻梁很高，眼睛很大，他覺得關韻比正常的女孩還要漂亮。“其實是，”他只好說，“我媽讓我問你，能不能晚上請你吃飯。”

“行嗎？”他有點期待，又有點不确定的，又問了一遍。

關韻抿了抿嘴唇，她不太想和這人吃飯，雖然他們确實認識很久了，時不時就會被家長帶着參加這種聚會，不過她還是覺得和這些人不能算很熟，更別提這些男生了。

可她也不想這樣直接拒絕，這是基本的禮貌。

“嗯……”關韻用了一個慣用的辦法，“我也不知道，我去問問我媽吧。”

她站起身來，向人工湖那邊走過去。這些家長對于孩子來找都是司空見慣，關惠茵連忙站起身來，和她走到一邊：“怎麽了？想回家嗎？”

“茂森說他媽媽讓他問我，能不能請我吃晚飯。”關韻接過關惠茵手裏的保溫水壺，自己拎着，“我不想去。”

關惠茵嘆了口氣：“沒事，那就不去，我和他媽媽說就行了。”

關韻笑起來，小酒窩若隐若現的，用力地點了點頭，又問道：“我想繞着公園散散步，媽，晚會我回來找你吧。”

“別走太遠。”關惠茵趕緊叮囑道，“就繞着路走，一會兒就回來！”

她心裏清楚，茂森的媽媽是想撮合兒子和自家女兒，可男孩的媽媽和女孩的媽媽想法怎麽能一樣呢？茂森媽媽想着茂森這條件找個一樣的笨女孩就好了，小韻還這麽漂亮，可她的小韻這麽漂亮，她可是想讓女兒找個正常男人！

茂森媽媽偷眼瞧了一會兒，看關韻離開，匆忙站起身來，不等關惠茵回來，拉着她往附近的塑膠跑道上走了走。

這條塑膠跑道标着米數和标語，除開關韻剛才選擇的色彩缤紛的石子步道外，算得上最受歡迎的一條散步道路。

“小韻怎麽了？”她問道，心裏面猜出了七七八八。

“想回家看她那繪本了。”關惠茵說，她握着茂森媽媽的手，“茂森媽媽，你的意思我都明白，但是孩子沒那個想法，咱總不能強讓孩子答應，不如讓孩子多接觸接觸，先在網上聊聊天，再看看。”

茂森媽媽也握着她的手：“咱們孩子都是這種情況，也是知根知底的，我知道你也想着不能耽誤了小韻的終身大事。茂森今年二十三，在店裏洗車，他做這種工作，做得又認真又好，店長也很器重他，一個月賺五六千是有的，我們家就這一個兒子，肯定在結婚買房這些事上也是全力幫襯着。”

“小韻做模特，畢竟是吃青春飯的，将來怎麽樣還不好說，她今年都二十九了，真該考慮這事了！”

關惠茵當然知道人家說的是實話，可一聽到年紀、模特工作前景這類話題，她就被戳到了痛處，很不舒服。

“唉。”她用一聲嘆氣解圍，“可是小韻她目前沒這個想法，咱做家長的也只能先勸着。”

“孩子懂什麽，将來就知道後悔了。”茂森媽媽反駁道，“而且他們只是笨點，很多問題也是懂的，小韻怎麽會一點戀愛的想法都沒有呢，我看是女孩子害臊多一些。我問茂森想不想談戀愛結婚，他也害臊，但是是很願意的。”

“是、是這樣的。”關惠茵敷衍着，好不容易脫身，也到了五六點鐘該回家的時間。關韻果然很乖地回來找她了，一面背着水壺，一面牽着她的手，考慮道：“晚上吃什麽呢？關東煮嗎？”

為了讓關韻保持身材，又不能總吃沙拉那種拌菜葉，關惠茵在網上買了熱量很低的關東煮湯料，給她煮菜吃。

“想吃媽就給你做。”關惠茵說，她猶豫了一下，還是問道，“小韻，你真不喜歡茂森嗎？你們都認識這麽久了，媽還以為你們都是好朋友了。”

“不喜歡。”關韻想都不想，“做朋友和認識時間長短，沒什麽關系，我們雖然都很不聰明，但這也和做朋友沒什麽關系。”

她補充道：“是不是好朋友，和喜不喜歡也沒有關系呀。我知道你說的喜歡，肯定不是朋友那種。”

“不是朋友的喜歡，是談戀愛結婚的喜歡。”關惠茵說，“小韻，你想沒有想過，和媽媽以外的一個人生活在一起，他會對你比媽媽對你還好。”

“應該沒有那樣的人吧。”關韻很平靜地答道。關惠茵常常懷疑，正是因為女兒沒有那麽聰明，所以也沒有那麽多顧慮，她總是可以波瀾不驚地把一些傷人的真相說出來，仿佛那與自己無關似的。

關惠茵定了定心神，鼓勵道：“那是你還沒有遇到那樣的人，媽年紀大了，總不能一直陪着你的，小韻，你将來會有自己的家庭的。”

聽了這話，關韻的腳步漸漸慢了下來，平白無故地生出許多惶恐。關惠茵不想讓她胡思亂想，就立即語氣輕快地轉變了一個話題，說道：“等到咱們新工作定了，你肯定能遇到很多優秀的人的，畢竟這可是大公司，媽都上網查過好多遍了。”

她問關韻：“小韻，你喜歡什麽樣的人，想想，如果要和一個人談戀愛，結婚，你覺得什麽樣的人比較好？”

“理想型嗎？”關韻知道這個詞，電視劇裏總說。她真就認認真真地想了起來，她其實不排斥和別人接觸，偶爾她看電視，也會幻想有一個人像媽媽一樣愛自己，像自己一樣愛媽媽。

她會和那個人一起生活，就像媽媽所說的，組成一個新的家庭，她很喜歡家庭這個概念，裏面有愛自己的人，和自己愛的人，是一個充滿愛的，很溫暖的地方。

這個人該是什麽樣子呢？關韻卻一時之間想象不出來。

她換了一種方法，不去想那個幻影一樣面目模糊的家庭，而是去想那個人。她知道像談戀愛一樣喜歡一個人，是會想給那個人發消息，會想和那個人在一起做很多事情，看到那個人就會心動的。

心動應該就是心跳加速吧。這種感覺關韻知道，買奶茶的時候，葉崇靜幫了自己，那時候，她的心就怦怦直跳，覺得很安心。

還有一次，關韻想起來，就覺得怪怪的，在那家很熱鬧的燒鳥店，桌子太小了，她晃着腿，一不小心，就在桌下碰到了葉崇靜的腿。

她記得很清楚，那天葉崇靜穿了一條極合身的藏藍色西褲，腳踝和腳背是細白的，黑色的低跟鞋，鞋口處有一條閃閃發光的飾鏈。

那條裝飾鏈是多棱形的，環環相扣，被燈光一打，閃着的金色刺進她眼睛裏，然後她就止不住地心髒急跳——簡直太奇怪了。

關韻回憶起來，竟然心有餘悸。她又想了一會兒，實在想不出第二個讓她心跳加速的人了，就慢慢地說：“我也不知道自己的理想型是什麽，不過我想了想，可能我想要一個，和葉總，葉姐姐一樣，很善良，又會關心我，帶我出去玩的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