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一步錯
第005章 一步錯
葉崇靜記得自己的回答是:随時可以。
這并非是尋常的那種客套,葉崇靜知道關韻問得真心,所以她答得也真心。
她這晚睡得很安穩,生物鐘後推了兩個小時,直到九點才醒。
今天她得回家吃晚飯,這個家每月的最後一個周末會有一次聚餐,在葉崇靜看來,比起家庭聚餐,其實更像是一場工作會議,所有人都不帶家屬,嚴陣以待,向父親報告目前的進度。
高桦發來了今天的安排,午飯後發型師會來幫她補染發根。這位發型師在一間娛樂圈很有名的造型工作室工作,隔一段時間,就會來為她染發,是個技術很好,輕聲細語的女性。
“葉總,”等待上色的時間,發型師用逗貓棒逗了逗奶酪,奶酪像個小炮彈一樣上天入地,搞得她不得不起身躲避,“這次白頭發長得蠻快的,才一個月,再過兩個月,就全頭染一次吧?”
“好。”葉崇靜應了一聲,奶酪跑到了她腳下,輕盈地蹿到了她懷裏。“那就麻煩你了。”
她一邊望着鏡中的自己,一邊摸着奶牛貓毛茸茸的後背,心裏卻在漫無目的地想着和關韻的那個約定。
葉崇靜忽然發現,她雖然真心答了随時可以,卻忘了其實她根本沒再見到關韻的機會了。周一入職,三妹葉崇和性子懶散,但要辦的事并不含糊,她完全可以放心,真不需要親自去燧石一趟。
“葉總,洗頭發吧。”發型師在身後提醒她,葉崇靜最後匆匆地想道,順其自然吧,總會有這個機會的。
葉家的別墅有五重進院,造景闊大,可每次來到門口這兩進紫銅大門,葉崇靜就感覺被什麽東西,淩空地壓了一頭。
她一向是來得最早的,進門的時候,繼母汪冬瓊正端詳着餐桌上的一套新水晶杯,将它們挨個擺放到合适的位置。
“阿姨。”葉崇靜叫了一聲,輕輕地對她點頭示意,這家裏的四個孩子和她都沒有血緣關系,都是叫她阿姨的。
汪冬瓊見到她,臉上就露出笑容,葉崇靜是孩子裏唯一一個願意對她做做表面功夫的,就算她根本不在乎這些,可也投桃報李,對葉崇靜道:“你爸爸還在書房,總是來得這麽早,喝點什麽,我給你煮杯茶吧?”
“不麻煩了。”葉崇靜說,“我喝水就行,你忙你的。”她從島臺接了杯溫水,坐到了沙發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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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麽多年過去,她已經不會為父親在書房這件事感到暫時的輕松了,反正該來的是遲早要來的。
沒一會兒,門口傳來響動,葉崇佳進來,随手把外套丢給阿姨,看都沒有看汪冬瓊一眼,大咧咧地坐到了葉崇靜的對面:“大姐,我今天可預備着要狠狠參上你一筆呢。”
“你要是把這種精力用在工作上,”葉崇靜不笑,也不惱,很平淡地垂目望着自己手裏的陶瓷杯,“我相信爸一定會更加欣慰的。”
“他已經很欣慰了,因為他發現我在地産方面也是有點天賦的。大姐,你不會一門心思的,就想做你那什麽八卦媒體吧?”葉崇佳猛地話鋒一轉,指着和葉崇仁一前一後走進來的葉崇和,用一種近似玩鬧的語氣笑道,“小妹,你偷偷幫大姐幹什麽壞事了!”
葉崇和狠狠地刮了他一眼,還沒待說話,葉崇仁先說了一句:“別鬧了崇佳,在家裏別沒大沒小的。”他瞥了一眼汪冬瓊,卻沒有要打招呼的意思,而是徑直上樓,去了書房打算敲葉煥章的門。
“這架勢。”葉崇佳雙手背在腦後,“咱二哥已經有咱爸的風範了。”
“肯定的呀。”葉崇和在葉崇靜身邊坐下,笑眯眯地說,“小弟,我怎麽聽說爸爸也想你去做地産,你那些俱樂部、夜店什麽的怎麽辦?”
她拿膝蓋撞了撞葉崇靜,可葉崇靜仍然垂着眼簾,睫毛壓下來,不知道是在認真聽着二人的對話,還是在心不在焉地想些什麽。
這話題正中了葉崇佳的紅心,他頗為自信地說:“我可以兼着做啊,又不影響。不過地産是咱家的核心,我肯定是要去鍛煉一下的——”
他話還沒說完,葉煥章走進了客廳,葉崇仁跟在他的身後,頓時,他把剩餘的話都咽進了肚子裏,三人幾乎是同一時刻,都站起了身。
“都準備好了。”汪冬瓊是個氣質很好的女人,話語中常含着溫煦的笑意,“孩子們喜歡吃的菜都有。”
葉煥章點了點頭:“都坐吧。”孩子們的座位是按年順排的,男女分列在餐桌兩側。一如既往,還沒有一個人動筷子,葉煥章就說道:“最近有什麽新鮮事,都向我說說吧。”
“我有!”葉崇佳興致勃勃地說,“爸,我真有個特別新鮮的事情要說。”
“定定你的性子吧。”葉煥章說,他讓葉崇仁先說,然後是葉崇靜、葉崇和,最後才讓葉崇佳說,“你說吧,讓大家都聽聽。”
“這可是鐵樹開花,百年一遇的新鮮事。”葉崇佳興致勃勃,“前些天大姐去找我,在我的攝影棚裏,遇到了一個小模特。”
葉崇靜早知道他要說什麽,看他進門的表現,早猜的是七七八八了,她不急不緩地夾起一整塊飽滿的龍井蝦仁,放到嘴裏慢慢地咀嚼。
葉崇仁睜大眼睛,皺起眉頭,露出一副不贊同的神情望着葉崇靜。
“也不知道是不是久旱甘霖,還是大姐對人家小模特一見鐘情,就這一周的功夫,好像就熟起來了,不是還讓三姐的燧石一定要簽下這個模特嗎?”
葉崇和偷眼瞧了她一眼,用眼神表示自己沒洩半分密。葉崇靜知道這事肯定不會是葉崇和說出去的,天下哪有不透風的牆,葉崇佳的事情她知道得清楚,自己的事情自然也被人家知道得清清楚楚了。
“崇靜。”葉煥章的語氣稀松平常,“有這回事嗎?”
方才還清香鮮甜的蝦仁驟然變得難以下咽,她艱難地将這團食物吞下喉嚨,像以前的每次一樣,小時候在父親高大的書桌前,長大後在這張闊大的餐桌上,她渾身止不住地發冷,思維卻十分清醒,幫她渡過無數次的難關。
“那天我去找崇佳,是因為他很有自己的見地,想讓真光在新聞的發表上也遂他的意,我到的時候,恰巧遇到那個模特拒絕了他,不過同樣的,他對自己的魅力也很有自信,堅持讓人家和她出去玩一趟,由此我們倆才認識的。”
葉崇佳臉上仍挂着笑容,絲毫不以為意。葉煥章嗯了一聲,讓她繼續說下去,不置可否。
葉崇靜早就發現,她何止是思維清醒,簡直是敏捷得有如神助。她是家裏成績最好的孩子,小時候葉煥章經常會聽她背誦文章,明明開始之前還怕得不得了,一開口,整篇一字不差。
“那位模特二十九歲,有,”葉崇靜稍稍停頓了一下,閃動的念頭在腦海裏彙聚成暴風,“有智力缺陷,因為醫療事故。”
“智力缺陷?”葉煥章的話語中忽然充滿了興趣,“仔細說說。”
葉崇佳驚愕地擡起頭,手裏的筷子一抖,一塊夾不住的八珍豆腐掉到了盤碟裏。
“五歲的時候,一場小手術,麻醉打多了,對大腦産生了損傷。”葉崇靜的聲音和她的放在膝上的手一齊微不可察地發着抖,面前是一條坦蕩的通途一般的滑梯,她順着父親的話語,乘着風,一滑而下了。
“她非常漂亮,兩頰邊各有一個酒窩,是很顯著的,容易讓人心生好感,并且記住的特征。輕度的損傷,對面容,體态都沒有影響,更顯得氣質特別清澈。”
“今年二十九歲,不是京城本地人,已經做了十三年的模特了——”
“非常好。”葉煥章笑了,提高聲音打斷了葉崇靜的話,随即,他的聲音轉柔,溫和道,“崇靜,你做得好,這樣的一個人,自然要讓崇和的燧石簽下,不僅如此,你說說,還要怎麽辦?”
葉崇仁和葉崇佳這下都放下了筷子,誰也沒預料到這次家庭聚餐轉向了這樣的方向。只有汪冬瓊和葉崇和還在舉止優雅地吃東西。
葉崇靜緊緊地将手攥住,以抑制心髒的急促跳動所帶來的更嚴重的顫抖:“她的故事可供挖掘的地方太多了,先從短視頻開始,不經意地偶遇,或是發現這個普通的模特活動有一個非常漂亮的女孩,将這個視頻的流量推上去。
之後,在各大平臺投放一些所謂的知情人言論,将她的故事從各個側面用一些令人容易記住的小情節展現出來,這部分都正好可以讓崇和來做。
接下來,我會讓真光出人物專訪,讓她上節目,将她打造成一個形象标杆,她思想單純,絕對不會塌房,我們旗下的小品牌可以用她去做帶着公益性質的代言。
白寄凊和江雪荷的基金會我們不是也捐了嗎?現在剛出第一次年末明細,風頭正勁,讨論度一直很高,我們可以借這件事,在下面挂靠一個基金項目,專門幫助有智力缺陷的女童接受特殊教育,提高集團的整體形象。”
葉崇靜一口氣說完,順暢無比,等她停下,卻感覺到後背和手心都是濕漉漉的,在陰冷地出汗。
“聽聽,”葉煥章笑得很開懷,“尤其是崇仁和崇佳你們倆,聽聽你們大姐剛才說的項目計劃。崇佳,在你攝影棚遇見的模特,你什麽都沒發現,在夜店制造新聞倒是在行,和你大姐比,你差到哪去了,明白了嗎?”
“崇仁,”他話頭轉到大兒子身上,“我有時候也想,總讓你幹地産這塊是不是也不好,幹得思維僵化,對其他的事情的感知都遲鈍了。”
“好極了。”他擦了擦嘴,“崇靜,跟我來書房一趟——對了,這模特叫什麽?”
葉崇靜慢慢地松開緊握的手,語氣鎮靜:“她叫關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