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第75章
生命中缺乏親密關系的高睦,從來不是一個擅于安慰的人。她見舞陽公主背對自己,以為舞陽公主不想和她說話了,依言吹滅了燈籠。
公主府的蓋被足夠寬大,即便舞陽公主卷緊了被子,餘下的寬度,也足夠高睦使用。
高睦躺入被窩後,躊躇了片刻,隔着被子,将左臂輕輕搭在了舞陽公主身上。
隔着錦被的厚度,舞陽公主完全感受不到高睦的體溫。她想到高睦對她的親密,永遠都會像此刻這樣,隔着一層阻礙,想到高睦永遠都不願意親吻她,永遠不願意與她親密無間,她的眼淚,終于掉出了眼眶。
舞陽公主與高睦相熟以來,高睦對舞陽公主的需求,幾乎有求必應。過往的經驗告訴舞陽公主,如果高睦發現她在落淚,也許會對她讓步。她不願意用眼淚換取高睦的親密,默默咬緊被角,将淚水吞進了肚子裏。
淚意吞盡後,舞陽公主才想起來,高睦的胳膊一直在被褥之外,秋夜清寒,恐怕會着涼。她又默默伸手,将高睦的左臂放進了被窩裏。
高睦初入舞陽公主府之時,舞陽公主都不曾背對高睦睡覺。如今舞陽公主不僅遠遠地背朝高睦,還将高睦搭在她身上的手臂挪開了,高睦便以為,舞陽公主是對她生氣了,于是征詢道:“公主需要我走開嗎?”
“走開這麽晚了,你要去哪?”舞陽公主發現高睦還沒睡着,就已經很驚訝了,高睦的“走”字,更讓她不解。
“我可以去睡羅漢床。”高睦認為,人在生氣的時候,遠離生氣的源頭,更利于恢複心情。只不過,她都已經進內房了,要是再睡去外書房,難免引人側目。如此一來,房中還能睡人的地方,就只剩羅漢床了。雖然羅漢床也在內房中,好歹隔着座屏,可以把整個床帳的空間都留給錦衣,也免得她縮在床角……
高睦思索之間,正打算起身,舞陽公主已經率先從被窩裏坐了起來。她以為高睦迫不及待地遠離自己,又氣又委屈地質問道:“我知道你不喜歡親近我,我都說了我以後再也不親你了,還不行嗎?怎麽,你連和我睡在一張床上都不願意了?!”
與舞陽公主相識數年,這還是高睦第一次遇到舞陽公主發脾氣。聽出中間的誤會後,高睦連忙解釋道:“沒有沒有,我沒有不喜歡親近公主。我只是以為公主生我的氣了,不想見到我。”
“我沒有……”舞陽公主想說自己沒有生氣,意識到此刻的自己确實有些生氣,她語音一頓,轉口說道:“我沒有不想見到你。”
“公主不生我的氣就好。那我不去羅漢床了,來,公主,天氣涼,有什麽話,我們蓋好被子再說,好嗎?”
黑暗之中,高睦看不清舞陽公主的動作,不過,灌入被窩中的寒風,讓高睦不難知道,舞陽公主已經坐起來了。三更半夜,正是寒氣最重的時候,高睦擔心舞陽公主着涼,本來就想把舞陽公主拉進被子裏,聽說舞陽公主不排斥她,她放下顧忌,将舞陽公主連哄帶勸地攬回了被窩中。
舞陽公主見高睦還願意摟着她,心底的委屈平複了不少,為了确定高睦的态度,她重新躺下後,還像往常一樣,擠進了高睦懷中,發現高睦沒有推開她的意思,才算是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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虛驚一場後,舞陽公主覺得,還能抱着高睦睡覺,已經很好了。她打定主意,要好好與高睦繼續做姐妹。
想通這一點後,舞陽公主困意回湧,很快在高睦懷中沉入了夢鄉。
恢複常态的舞陽公主,讓高睦也跟着松了口氣。她聞聽着舞陽公主平順的呼吸,也漸漸陷入了睡眠。
一切都似乎回到了和諧的原點。
舞陽公主向來拿的起放得下,她以為自己只要打定主意,就能放下多餘的心思,和諧地與高睦做永遠的姐妹。
很快她就發現自己錯了。
她還是很想要高睦親她,也總想親高睦。尤其與高睦躺在一起時,高睦的體香源源不斷的傳入鼻端,總會将她不知不覺地勾到高睦頸邊。好幾次,她都要親到高睦了,才想起來,她已經許諾高睦,再也不親她了。
身為皇帝愛女,舞陽公主從小到大,一直是想做什麽就做什麽、想要什麽就能有什麽,還是第一次這樣求而不得。
可是,高睦又不是個物件。高睦不願意與她過于親密,就是不願意,她就算逼着高睦親近自己,也沒什麽意思。舞陽公主不願對高睦出爾反爾,只好刻意壓抑自己的親近之心。
習慣于随心所欲的舞陽公主,置身于這種不得不壓制本心的處境中,處處都是說不出的難受,就連和高睦睡在同一個被窩,都不再是一種享受。
正好高睦修書離不開衙門,舞陽公主幹脆以奔波辛苦為理由,讓高睦搬去官廨,不必每天回府。她想試一試,與高睦分開一段時間,是不是就不會這麽想要纏着高睦了。
就像小時候,她初次與母妃分床睡覺時,也總想纏着母妃,後來不也習慣了嗎?
舞陽公主不再向高睦索吻後,高睦覺得,不必再擔心溫泉問題,本來還打算抽時間休沐,陪舞陽公主出京玩一玩。結果,沒等她安排出時間,舞陽公主倒是把公主府的廚子都塞進官廨了,一副體貼她的架勢,非要她暫住官廨。
在外人眼裏,舞陽公主此舉,大有賢婦風範。
高睦很想每天都看到舞陽公主,一點都不覺得回府是奔波。可是,大家都知道舞陽公主支持她睡在官廨、支持她修書了,她要是順着舞陽公主的安排留宿官廨,一切還好說;如果執意返回公主府,人家估計以為她被舞陽公主掃地出門了。
沒有辦法,高睦只得在官廨先住幾天。
既然都已經住在官廨了,高睦想早日完成修書工作,也好早日去陪舞陽公主玩耍。她努力将思念忘到了腦後,日以繼夜地投入到了修書工作中。
令高睦萬萬想不到的是,将她召回舞陽公主府的,竟是舞陽公主的病訊。
舞陽公主生病的消息傳入高睦耳中時,正是高睦去東宮應差的日子。
聽說舞陽公主在發熱,高睦二話不說就向東宮告了假,立即趕回了舞陽公主府。
高睦趕回府中時,太醫已經到場。
舞陽公主府緊鄰皇宮,與太醫院的距離也極近。高睦發現太醫趕在了自己前頭,原本不以為奇,聽太醫介紹舞陽公主的病情後,高睦才知道,舞陽公主不是今天才發病,而是病了三天了。
都三天了,我怎麽才接到消息?!
及至走到舞陽公主病床前,看清舞陽公主因高熱而潮紅的睡臉時,高睦終于忍不住責問道:“公主病得這麽重,怎麽沒人早日告訴我病訊!”
“奴婢知錯。”紫荊身為舞陽公主府的內院總管,早在舞陽公主起病之初,她就親自守在了舞陽公主左右,此時恰在床畔。聽出高睦的責怪之意後,紫荊溫馴地跪地請罪,心裏卻有一點委屈。
公主平素身體極好,一年到頭,連個咳嗽都聽不到,她也沒想到,公主這場風寒,竟會越來越嚴重。而且,公主一發病,她就想派人請驸馬回府的,是公主不許……她想着,公主好不容易賢惠一次,肯支持驸馬的事業,确實無需用小病耽誤驸馬的正事,前兩天才沒有堅持通知驸馬。誰能想到,太醫用着藥,公主還能突發高熱呢
高睦沒有傲上矜下的習慣,平素對待自己的仆從,都不會頤指氣使。紫荊等人,都是從宮裏出來的,高睦就算憑借驸馬身份,充其量也只能算是她們的半個主人。高睦從前面對紫荊等人時,一向極為客氣,今日也是一時情急,才會脫口責問。
一看到紫荊下跪,高睦就擡了擡手,讓其他侍女扶起了紫荊。但是她擔心再遇到今日的情況,還是強調了一句:“以後若是公主有恙,務必立刻告知我。”
“驸馬爺錯怪紫荊姐姐了,是公主不許……”
心直口快的彤雲,有心為紫荊打抱不平,紫荊卻擺手攔住了她的解釋。
高睦此時已經坐到了舞陽公主床邊,親手摸到了舞陽公主滾燙的額溫。她一心盼望降溫的湯藥能盡快熬好,盡管從彤雲的話音中聽出了別有隐情,也暫時沒有精力追問了。
降溫的湯藥送到床前時,高睦想着自己沒有照顧病人的經驗,為免礙事,有心将床邊的位置讓給侍女。也不知是不是巧合,高睦剛從床邊站起來,舞陽公主就迷迷糊糊地喊了一聲:“高睦……”
舞陽公主聲音很小,又極其含糊,高睦其實沒有聽清內容。她聽見舞陽公主吱聲,以為舞陽公主醒了,驚喜地低頭去看,失望地發現,舞陽公主仍在昏睡。
高睦試探着喊了舞陽公主幾聲,舞陽公主雖然眉梢微動,卻依然是睜不開眼的樣子。
既然舞陽公主醒不來,喝藥之事,自然只能由人喂飲。
舞陽公主的幾個近身侍女,都是宮中調教出來的好手,也不是第一次喂昏睡之人喝藥。本以為手到擒來的事情,卻沒能成功。幾個侍女輪番上陣,連紫荊都出馬了,喂進舞陽公主嘴中的藥液,卻寥寥無幾。好不容易喂進一勺,還從嘴角流了出來。
在這個醫藥不昌的時代,即便是請得到太醫的高門大戶,也不缺發熱喪命的孩童。舞陽公主雖然不是孩童了,高熱不退,也是會要命的!
看着舞陽公主嘴角的藥液,饒是紫荊素來端穩,額頭也冒出了細汗。幾個資歷較淺的侍女,眼中更是露出了惶急。要不是高睦在場,她們只怕已經開始商量對策了。
高睦早就從太醫嘴中知道了這碗退燒藥的重要性。在侍女們第一次喂飲失敗時,高睦就已經心急如焚,如今見侍女們動作都亂了,她實在等不下去了,心一橫,開口說道:“你們先退下,我來喂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