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第57章
重新打開《吳史》後,高睦的心跳漸歸平靜,她才想起來,她忘了否定舞陽公主的妄自菲薄。
高睦不願舞陽公主輕看自己,偏頭認真地說道:“公主,我并非是為了奉承公主,才誇公主聰慧。公主不到半日,就能在不通書意的情況下,背完整本女誡,換做是我,若不是從小苦學,也很難如此強記。如果公主這樣的人都叫‘讀書最笨’,那我只能算是蠢材了。”
“你才不是蠢材呢。”舞陽公主想都沒想,就反駁了一句。擡頭看到高睦的認真,她又正經地應道:“嗯,我知道你不是奉承我。”語罷,她又抱着高睦,自顧笑了半響。
舞陽公主從來不認為自己蠢笨,只不過,她從小不愛讀書,以為自己在讀書相關的事情上沒有天賦罷了。她在高睦的幫助下,順利讀完了一篇列傳,已經徹底勾起了興致,得到高睦的認可後,她開心之餘,越發有了自信,覺得假以時日,說不定自己真能獨自看史書。
正所謂,讀書百遍,其意自現。文言文這種東西,讀得多了,自然而然就熟悉了。舞陽公主每天晚上都和高睦讀一篇《吳史》,把史書當話本來讀,不過數日,就掌握了句讀。等到高睦再次休沐時,舞陽公主除了個別陌生的詞句需要請教高睦,已經基本上可以獨立閱讀了。
高睦本來已經習慣了與舞陽公主并肩讀史,發現舞陽公主不需要她了,她還有一些失落。
不過,高睦很快就發現了,她不用失落。
舞陽公主學會讀史書之後,與高睦之間越發多了話題,每當高睦散衙,就迫不及待地找高睦說話。從前舞陽公主讨厭讀書,連帶着書房也不愛去,如今卻成了高睦外書房的常客,哪怕高睦在外書房處理公務,舞陽公主也總愛跟去。高睦辦公,她就自個看書,有時還親自幫高睦研墨剪燈。如此一來,高睦只要不去衙門,與舞陽公主幾乎成了形影不離。
舞陽公主府中不乏宮中出來的舊人,他們都知道舞陽公主從前最讨厭讀書,如今見自家公主天天跟着驸馬進書房,不知驚呆了多少眼珠。
紫荊覺得,外書房屬于外院,公主天天往外院的地界跑,有失體統。為此,她特意給舞陽公主收拾出了一間內書房。
內書房與舞陽公主的寝房相通,用起來的确方便。不過,她要是自個在內書房看書,遇到有趣之處,連個讨論的人都沒有,那有什麽意思?只要高睦在家,舞陽公主還是習慣性地跟着高睦往外書房鑽。後來,還是高睦看到天氣轉涼了,不願舞陽公主在寒風中奔波,主動提出了借用她的內書房。
舞陽公主噘嘴否定了高睦的“借”字,大方地表示,她的東西就是高睦的東西,不許高睦再和她客氣。
高睦一直在外書房處理文墨,倒不是和舞陽公主客氣。她從小以男子的身份長大,習慣了內外有別的生活,就連母親院內的書房,她也只在幼年時去過。要不是看到了舞陽公主房中新布置的內書房,高睦根本想不起來,內院也可以另設一個書房。
再加上,高睦之前公務繁忙,若是在內寝點燈熬油,難免打擾舞陽公主休息。如今高睦這個應天府推官,已經打出了鐵面無私的名聲,轄區內雖稱不上權豪斂跡,纨绔犯事的案子明顯減少了,此外,她還招到了一位精通刑名的幕僚,一進一出,工作量減輕了不少,已經基本無需晚間加班了。如此一來,在內書房看書,倒是正好了。
舞陽公主也覺得正好。
Advertisement
天冷之時,舞陽公主喜歡窩在床上看書,她本來已經在考慮,要帶點衣服去外書房。現在好了,內書房就在她的寝殿裏,不用再搬衣物,就能躺在床上看書了。正好高睦也不忙了,她還可以拉着高睦一起躺!
舞陽公主雖然已經能看懂文言文了,還是覺得,和高睦一起看書更有趣。同樣一本《吳史》,高睦就着人名、地名,還能說出更多小故事。舞陽公主枕在高睦身上,耳邊是高睦信手拈來的典故,在某一個瞬間,她甚至覺得,就這樣和高睦擠在一起看書,比出京跑馬還要有趣。
天性活潑好動的舞陽公主,從前不理解太子,不明白她的皇長兄,為何能在書房消磨一整天,長年累月也不厭煩。而今,舞陽公主卻似乎有些明白了。
話雖如此,能出京跑馬時,舞陽公主也不含糊。秋高氣爽,正是狩獵的好時節,舞陽公主第一次射活靶子,連碩大的野豬都射不中,也不影響她樂此不疲。整個秋天,只要高睦有空,她就拉着高睦出京狩獵,總算在入冬之前親手斬獲了一只獵物。
在追尋獵物的過程中,高睦與舞陽公主,還在一條山溝裏發現了大片大片的野生桃林。雖然不是桃花盛開的季節,但只看桃林的規模,也不難想見桃花漫天的盛景。舞陽公主最喜歡吃桃花糕,當即表示,等到春暖花開,一定要來摘桃花。
要是換一個風雅之人,聽說舞陽公主一心要做桃花糕,只怕會嫌她辣手摧花,大煞風景。高睦卻笑着表示,屆時,她願意幫舞陽公主搖樹枝。
“掉下來的花瓣不行,要現摘的桃花,做糕點才好吃。”舞陽公主一聽高睦說“搖樹枝”,就知道高睦沒有爬樹摘花的經驗。她興奮地提議到,可以教高睦爬樹,還指了一棵桃樹,講起了爬樹要點,恨不得當場給高睦演示一番。
山溝之中,水汽充盈,在樹幹上凝結成了一層薄霜。高睦怕舞陽公主滑手,又不願讓她失望,當即應承道,等春天桃花開了,她一定跟着舞陽公主好好學習爬樹技巧。
近處的兩個護衛,聽到高睦答應爬樹,差點從馬背上摔下來。他們跟了少主人這麽多年,可從來沒見過少主人爬樹。不過,少主人自從當上驸馬後,陪着舞陽公主,做了很多從前不曾做過的事情。多一個爬樹,也好像沒什麽值得驚奇的。
舞陽公主小時候就喜歡爬到樹上看風景,她曾經邀請壽張郡主阿柔、臨川王孫文昺姐弟倆上樹,結果倆人不僅不肯,還說爬樹有失身份,派人把她從樹上逮了下來。
難得高睦願意,舞陽公主恨不能立馬進入春天。
計劃趕不上變化,比春天先來的,是皇太子病逝的噩耗。
舞陽公主與兄姐的年齡差較大,在她記事之時,她的兄長,除太子之外,幾乎都已經列土封王,遠赴藩地。因此,太子算是舞陽公主相處最多的兄長,再加上太子為人寬仁友愛,對舞陽公主這個幼妹極為照拂,舞陽公主面對太子的死訊,當場就朦胧了淚眼。
這還是壽張郡主阿柔難産早逝,已經讓舞陽公主經歷了一場親人間的永別。要不然,太子正值英年,卻突然薨逝,舞陽公主還不知該何等難過。
依照太子喪儀,京城停嫁娶兩月,禁止飲酒作樂。舞陽公主這個已婚公主,因是太子的姊妹,更是需要服大功九月。
大功是麻布做成的喪服。這意味着,舞陽公主九個月都不能出府嬉游。
逝者已矣,活着的人,生活還要繼續。舞陽公主就算與太子兄妹情深,也不至于連續不斷地悲痛九個月。幸好舞陽公主已經掌握文言文了,算是打開了典籍的大門,可以拿高睦的藏書打發時間,不然,大半年悶在房子裏,與坐牢有何分別?
舞陽公主用書本消磨時間時,公主府外的世界,已是暗潮洶湧。
太子死了,意味着儲君之位空了出來。遠在藩地的各位皇子,聞喪之後,紛紛上表,請求赴京奔喪。至于他們真的是想為長兄盡哀,還是另有心思,那就見仁見智了。
別人怎麽想的不知道,皇帝對兒子們的态度,倒是很快擺了出來。他允許諸王依次入朝,卻在太子的卒哭祭後,将臨川王孫文昺立為了皇太孫。
儲君再立,諸王的奪嫡之心,理應消解。但是皇太孫孫文昺這位新儲君,不比他那位衆望所歸的太子老爹。諸王得知太子死訊,以為自己有了承繼大統的機會,如今又要對侄兒俯首稱臣,如何能輕易甘心?儲宮有主又如何,把孫文昺那個乳臭未幹的小子從儲位上拖下來就是了。
別說諸王不甘心了,就連朝中的臣子,也不是十分看好孫文昺。尤其公侯勳貴,不乏諸王的姻家,免不得心思活泛。
好巧不巧,就在這個人心浮動的關頭,多年前的林輔乾謀反案,有了新的線索。皇帝将此事交給皇城司查辦,牽連了數家公侯。
謀反這種重罪,向來是寧殺錯不放過。對勳貴向來寬縱的皇帝,這一次,将涉案的公侯,全都誅滅了滿門。
林輔乾是開國宰相,曾經顯赫一時,他當道之時,與不少公侯之家都有交情。面對滾滾人頭,京中勳貴生怕受到牽連,紛紛謹守門戶,一時間,整個應天府的治安又好轉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