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第42章
高睦心思轉折時,兩個守夜侍女早已退出了門外。
舞陽公主感覺兩個侍女都有點反常,在她們告退後,她越想越納悶,忍不住問道:“高睦,你覺不覺得,丹霞和彤雲都有些奇怪?”
高睦看透了兩個守夜侍女的心思,當然知道她們為何奇怪,但是,舞陽公主明顯不通男女之事,高睦無法對她解釋這種奇怪。在舞陽公主的注視下,高睦又不好一言不發,于是故意問道:“方才那兩位姑娘,叫丹霞、彤雲?”
哎呀!高睦與丹霞她們相處有限,連臉都認不出來,怎會知道她們奇怪不奇怪呢!舞陽公主好笑地拍了拍自己的腦門,說明道:“嗯,高的是丹霞,矮的是彤雲。”
為了轉移舞陽公主的注意力,高睦順着話題問道:“丹霞彤雲,是指傍晚時分的雲霞嗎?”
“對呀。”舞陽公主樂呵呵地應道,“丹霞和彤雲是同一天來到我宮中的。我第一次看到她們時,正是夕陽落山的時候,那天的晚霞特別好看,整個西邊的雲都是紅的。父皇讓我給她們賜名,我就想到了‘紅雲’、‘紅霞’……”說到這,舞陽公主捂嘴笑了半響,才勉強忍住笑意,補充道:“父皇說不夠雅致,給她們改了一個字,這才成了彤雲、丹霞。等我長大了才知道,父皇是嫌我取名太俗氣了,後來再分來我身邊的宮人,都是父皇賜名,再不讓我取名了。”
皇帝給舞陽公主提供的教育,只是《女誡》那種規訓女子的文字,他卻嫌女兒不夠風雅?高睦聽了,本能地感到了不适。她不能非議皇帝,也不想讓舞陽公主掃興,便只好隐晦地反駁道:“公主當時年紀小,想不到丹霞、彤雲這樣的詞,也是應該的。談不上俗氣。”
“高睦你不用為我說好話,我讀書少,取名就是不好聽,文昺都比我強多了。”舞陽公主不以為意地擺了擺手,還舉例道,“倉庚的名字就是文昺小時候取的,是不是比我取的名字好聽多了?”
“倉庚”是黃莺的別稱。高睦不知道舞陽公主嘴中的“倉庚”是誰,不過,結合語意不難猜到,大約是臨川王孫文昺身邊的宮人。
在高睦看來,舞陽公主區區半日就能背下女誡,足見聰敏強記。她不願舞陽公主妄自菲薄,搖頭道:“《詩經》是蒙學的入門之書,其中就有‘倉庚于飛,熠燿其羽’的詩句。公主幼時若也能以《詩經》開蒙,定然不難想到‘倉庚’這樣的名字。”
“真的嗎?”舞陽公主雙眼放光。
“當然。”高睦毫不猶豫地點了點頭,“以公主的聰明,誦記《詩經》不是難事。公主若是不信,我明日将《詩經》拿給公主,公主試試,就知道了。”
高睦初遇舞陽公主時,舞陽公主巧妙地幫高睦吓走了惡匪,僅憑這份急智,就不難看出慧捷。以舞陽公主的資質,高睦堅信,她若能自幼接受與臨川王一樣的教育,學識必不輸臨川王。取幾個文雅的人名,自然不在話下。
從高睦第一次帶舞陽公主出京游玩的那天開始,舞陽公主就信服于高睦的謀略。被高睦這樣的人認可為“聰明”,舞陽公主極為開心,她高興地笑了半響,才擺手推拒道:“可惜我不喜歡讀書。今天誦記《女誡》,就已經很頭疼了,《詩經》還是算了。”
高睦為舞陽公主寫的話本,全都取材于史書,舞陽公主讀得津津有味,這怎能說是“不喜歡讀書”呢?與其說舞陽公主不喜歡讀書,不如說她是不喜歡讀女教之書。
Advertisement
別說舞陽公主了,就是高睦自己,若是以《女誡》開蒙,只怕也會厭學……想到此處,高睦越發慶幸母親将她冒充男兒養大。若不然的話,她也會像舞陽公主一樣,想學武,求教無門;想學文,只能學到那些教女子低人一等的女教之書。
僅憑這一點,高睦就感激母親。她感激母親冒險幫她女扮男裝,給了她男兒身份,給了她自立的能力,哪怕母親此舉是為了擺脫她,她也依然感激。所以,即便母親已經不認她了,她也無法怨怪母親。
舞陽公主注意到了高睦的走神,關心道:“高睦你怎麽不說話了?不高興嗎?”
“不是,只是說到開蒙之事,讓我想起了我母親。”高睦生怕舞陽公主誤會,連忙搖了搖頭。
“哎呀!怪我,怪我,不該和你說讀書的事!”舞陽公主懲罰性地敲了敲自己的腦袋。她怕高睦想起母親傷心,又湊到高睦面前,撒嬌道:“你別想不開心的事了,想我呀!”
高睦配合地應道:“好,不想不開心的事,只想公主。”
舞陽公主自己喜歡游玩,就覺得出游之事最能讓人開心。她想讓高睦淡忘傷心之事,一時之間又找不到合适的話題,便沒話找話地說道:“嗯,那我們想想下回去哪裏玩吧?”
高睦忍俊不禁地彎了彎眼,為免舞陽公主為話題傷腦筋,她主動問道:“今日聽公主說,公主與臨川王極為要好?”
“是呀,我和文昺一起長大的。我雖然是文昺的姑姑,但是文昺比我大一歲,小時候都是文昺帶着我一起玩的……”舞陽公主以為高睦對臨川王孫文昺感興趣,打開話匣子,說了很多她與孫文昺的童年趣事。
事實上,高睦是對舞陽公主的童年感興趣。
不僅童年,高睦其實對舞陽公主的一切過往都感興趣。
在高睦的引導下,舞陽公主從孫文昺說起,講述了很多舊時趣事。直到舞陽公主打起了哈欠,高睦才意猶未盡地終止了夜談。
難為舞陽公主還記得自己的初衷,她确定高睦面無憂色後,才安心地閉上眼睛。
睡意将至時,舞陽公主想起自己說掉了一件事情,她又在高睦身邊睜開了眼睛:“高睦,你明天給我講解《女誡》吧?”
“公主不是會背《女誡》了嗎?”高睦記得,舞陽公主白天拒絕了她的講解。而且明了書意是為了幫助記憶,錦衣都已經會背了,怎麽突然又想聽講解了?
“我只是記住了字句,但是有些地方還看不懂。我想弄清楚《女誡》上面的每一句話,這樣,以後才好像你那樣,表面上處處都是依婦禮行事。”
高睦此時方知,原來舞陽公主是靠死記硬背,生生記住了《女誡》中的字句!而且她舉一反三,無需高睦提點,就自己想到了——要想執行高睦那套“陽奉陰違”的計劃,必須徹底理解《女誡》的內容,才能确保效果。
越是與舞陽公主相處,高睦越是驚訝于舞陽公主的才智。這一刻,高睦甚至有些可惜。可惜這塊璞玉,就因為女兒身,所以注定沒有用武之地。
高睦強吞下了心中的嘆息,輕聲回道:“我明晚為公主講解,可好?”
“明晚?你白日有事嗎?”
“公主忘了嗎?冬至放假三日,明天我該去上衙了。”
舞陽公主确實忘了。被高睦提醒後,她才想起高睦假期有限,沮喪地應道:“那我又要等你散衙才能看到你了呀。”
舞陽公主身邊不缺與她年齡相仿的侍女,但是侍女們因為身份有別的緣故,難以成為舞陽公主的理想玩伴。偌大一個公主府,只有高睦,可以陪她盡情玩樂,也願意陪她盡情玩樂。沒有高睦相伴,她一個人在府裏,想想就無聊。
此時房中已經滅燈,帳內伸手不見五指,高睦卻仿佛看到了舞陽公主臉上的不舍。
從小到大,高睦從來不是一個愛吃糖的人,聽出舞陽公主的不舍之意後,她的髒腑之間卻瞬間填滿了美妙的甜意。
高睦一個初入官場的新人,不好無緣無故告假;就算能告假,她白日才被皇帝罰跪,第二天就告假,時間點也過于敏感了一些。最終,高睦只能溫聲提議道:“我可以中午回來,陪公主一起用膳。”
“不用,不用。你中午回來,吃了飯又得回衙門,太累了。”舞陽公主府臨近皇宮,與各大中央官署相距不算太遠,但是衙門的午休時間有限,舞陽公主不想折騰高睦。
舞陽公主睡覺喜歡溫暖,與高睦熟識後,就與高睦睡在了一個被窩。高睦不用費勁,就感受到了舞陽公主搖頭的動作。
如果舞陽公主需要,高睦倒是不嫌折騰,不過,她中午一來一回,也只夠陪舞陽公主用個膳,确實意義不大。
接收到舞陽公主的抗拒後,高睦不再堅持,只道:“那我散衙後早些回來。”
舞陽公主依然搖頭:“也不用。天冷了,騎馬本來就冷,你別急呀,慢慢騎,我等你呀。”
等我嗎?
高睦突然想起了舞陽公主那句“三生有幸”。
哪裏是錦衣三生有幸,分明是她三生有幸。
終于有人等她回家了。
或者說,她終于有家了。
高睦輕輕擁緊了舞陽公主,她嬌小的身軀,卻給了她前所未有的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