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第35章
為了幫高睦散心,舞陽公主決定帶着高睦往熱鬧的地方鑽,冬至假日的第二天,她選中了京中最火熱的廟會。
高睦早已默默将自己的假期時間許給了舞陽公主,自然沒有二話。不過,京中不比京郊,又是人山人海的廟會,舞陽公主身為“有婦之夫”,游玩起來,免不得需要戴上幂籬。高睦擔心幂籬妨礙舞陽公主的游興,少不得提醒舞陽公主一嘴。
舞陽公主興致不改,早早地要紫荊備好了幂籬,只等用完早飯就出發。
高松壽打亂了舞陽公主的計劃。他派出了越國公府的管家,說是昨日祭禮沒顧得上細敘骨肉親情,今日特意派來車馬,接高睦夫婦過府再聚。
舞陽公主一聽到越國公府的名號就晦氣,她還是屏退了侍從,問道:“高睦,你還想去越國公府嗎?若是不想去,我就讓人回絕,就說我不許你去。”
高睦本心裏确實不想再去越國公府那個傷心地了,但是她還需要再私下見王夫人一面。擇日不如撞日,也算了卻一樁心事。高睦斟酌之後,對舞陽公主露出了歉意的笑容:“公主,我正好有事,需要去越國公府處理,明日再陪公主逛廟會,可好?”
“廟會不急。”京中的各大廟會,舞陽公主通通去過,要不是想用熱鬧化解高睦殘存的郁氣,她更願意去京外轉悠。聽說高睦還是要去越國公府,舞陽公主大方地擺了擺手,還說道:“那你等等我,我得重新梳妝換衣裳。”
舞陽公主一身輕便的家常衣裳,去民間游玩無妨,出門見客則過于簡陋了。她有心幫高睦撐腰,本着人靠衣裝馬靠鞍的宗旨,自然要盛裝打扮,拉出公主的架勢。
高睦聽出了舞陽公主的意圖,問道:“公主要陪我一起去嗎?”
“對呀。”舞陽公主理所當然地點了點頭,“我不是說過嗎,以後你去越國公府,我都同去。”想起昨日的氣憤,她又吐舌說道:“我昨天說‘再也不去越國公府了’,只是氣話,你別當真。”
與舞陽公主不相幹的事情,舞陽公主氣什麽呢?高睦知道,她是為她氣憤。正是因為眼前這個人,高睦才有勇氣去做決斷。
高睦忍不住摸了摸舞陽公主的臉。
難得高睦動作如此親昵,舞陽公主一愣之後,笑意更濃。
舞陽公主臉頰細膩,仿佛世間最精細的絲綢。高睦感受到指尖的觸感後,才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麽。舞陽公主毫不介意的笑容,輕而易舉地勾出了高睦的快樂。
高睦想,她應該真的把舞陽公主當做妹妹了。否則,在這個即将徹底失去母親的日子裏,如何還能感到快樂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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舞陽公主笑完之後,打算喊回侍女,好幫她重新裝扮起來。高睦阻止道:“公主不必麻煩,我今日自己去越國公府就好。”
“你不想要我去?”
高睦不願舞陽公主誤解,猶豫了一瞬後,很快解釋道:“我母親從前将很多私産轉到了我名下,我想,既然如今母親不想認我這個孩子了,我也不該再占着母親的私産,所以想私下将這些東西還給母親。公主若是與我同去越國公府,女眷都會來陪公主,屆時,我恐怕很難單獨見到母親。”
“那你去吧。”
昨日有舞陽公主一起,高睦都吃到了王夫人的逐客令,今日單獨前去,舞陽公主真不知高睦還會受到什麽委屈。哪怕高睦“并不十分難受”,那也總歸是難受,不是嗎?可是高睦有事要辦,又顧慮得在理,舞陽公主只得讓她獨自去了。
高睦來到越國公府時,高松壽已經等在了酒桌前。高睦一進門,高松壽就熱情地把住了高睦的臂膀,不由分說地把高睦按到了酒桌上。
在高睦還是個孩童時,高松壽這個做父親的,都不曾如此親密地牽拉高睦。四周都是眼睛,高睦不便掙紮,為了避免高松壽進一步的拉拉扯扯,她只好順從地坐了下來。
酒桌上,只有高睦與高松壽兩人。高睦一坐定,高松壽就開始斟酒,顯然,這桌酒席,是特意為高睦準備的。
越國公要和我喝酒?
高睦不知道高松壽葫蘆裏在賣什麽藥。她心中有事,只想盡快去見王夫人,無論高松壽想賣什麽藥,她都無心奉陪。
高松壽給高睦斟酒時,高睦直接站了起來,拱手道:“高睦沒有與大人對飲的道理。”
高睦連“母親”都喊不成了,哪怕是想用子女的身份擺脫高松壽的酒席,她也不願再稱“父親大人”,所以,單單用了“大人”二字。
父子對飲确實有傷尊卑之道,但是皇上擡升了高睦的行輩,高睦已經是高松壽的“五弟”了。若非如此,高松壽憑着父親的身份,根本不愁拿捏不住高睦,也就犯不着拉下面子擺這桌酒了。
高松壽強忍着心中的憋屈,笑着把酒杯塞到了高睦手裏:“兄弟對飲,再應當不過了。”又低聲道:“朱氏死了,這桌酒,是我給你賠罪的。”
朱氏死了?哪個朱氏?朱姨娘嗎?高睦驚訝得忘了推拒酒杯。
高松壽料想高睦不會急着走了,這才揮手遣散了侍從。房中只剩他和高睦後,他與高睦手中的酒杯碰了個杯,一口飲盡了自己杯中的酒水,嘆氣道:“我前些日子才知道,你年初在京中遇刺的事情,竟然是朱氏幹的。讓你受驚了,這杯酒,我給你賠罪。”
“朱氏怎麽死的?”高睦随舞陽公主回門時,在皇帝面前耍了一點小心機,透露了自己在京中遇刺的事情。只是後來宮內宮外一直沒有動靜,高睦還以為自己的手段沒有奏效,沒想到朱氏已經死了。是皇上派人處死了朱氏嗎?難怪越國公對我越來越客氣了。
高松壽倒是覺得,高睦對他越來越倨傲了。就算沒了父子名分,我也是你爹,怎麽,我給你敬酒賠罪,你竟然連個推辭都沒有,而且不陪飲?
高睦越是“無禮”,高松壽越覺得皇帝的訓斥是高睦的手筆。他将不滿默默吞進了肚子裏,繼續示好道:“提起那個蛇蠍毒婦我就來氣!你二嫂身子不好,後院缺人管事,我才擡舉她協理內院,不想竟養大了她的心,膽敢買兇害你!我一得知此事,就逼令她自裁謝罪了!”
越國公逼令朱姨娘自裁謝罪?!
高睦懷疑自己聽錯了,或者高松壽後院裏還另有一位朱氏,可是“協理內院”的朱氏,只會是高廣宗和高廣業的生母朱姨娘。那位朱姨娘,不是越國公的心尖寵嗎?當年爺爺逼令朱姨娘自裁,他都拼命阻攔了,他怎會讓朱姨娘自裁?又怎會稱她“蛇蠍毒婦”?
“哪個朱氏?”高睦不敢肯定“朱氏”的身份,需要再确認一次。
高松壽以為高睦明知故問,妄圖深究。他嘆道:“我知道,讓朱氏自己了斷,太便宜她了。但是咱們公侯人家,最忌諱私動刀兵。朱氏畢竟是我們府裏的人,她在京城買兇的事,萬一鬧大了,被小人扣個造反的罪名,府中上下都要遭殃。為了圖個清淨,也只好便宜她自裁了。她那屍首扔去別莊了,你要是不解氣,我即刻派人,将她挫骨揚灰。”
高睦毛骨悚然。
她已經聽明白了,死的人就是朱姨娘。
依照本朝律法,凡是謀殺人命,無論是否成功,一律死罪。朱姨娘數次謀害高睦,死有餘辜,高睦自然不會為她惋惜,但是她真的沒想到,會是高松壽了斷了朱姨娘的性命,還口口聲聲要将她挫骨揚灰。
從前,高松壽一心一意偏幫朱姨娘,高睦見了,除了放棄了對父親的幻想,也勉強算是敬佩高松壽敢愛敢恨。如今又算什麽呢?
別說皇上沒有下旨問罪。就算皇上下旨問罪,高松壽也是手握丹書鐵券的國公!朱姨娘又不是真的造反,只要高松壽鐵了心想保朱姨娘,他未必保不住!他倒好,急着拿朱姨娘的性命換“清淨”,還急着撇清自己,來對我賣好?不,應該說,是對舞陽公主的驸馬賣好!
高睦突然發現,面前這個她喊了十七年“父親大人”的人,是一個徹頭徹尾、毫無情義的卑鄙小人。
她的體內,有一半的骨血,來自于這個小人!難怪母親根本不想生她!難怪母親見了她就厭煩!
別說母親厭煩了,就連高睦自己,也厭煩!
“五弟?”高松壽看到高睦臉色難看,有些看不懂高睦的反應。
高睦如同醒神一般,往後退了三步,遠遠地避開了高松壽。
高松壽臉上的笑弧都要挂不住了。高睦這是什麽意思?皇上只是私下訓斥,我就讓朱氏自盡謝罪了,這小子還不滿意?
高睦心中厭惡,本能地遠離了高松壽,定神之後,意識到了不妥,又實在不願湊近高松壽,索性放下了酒杯,行禮道:“我忽然想起,有事要去禀告二嫂,先告辭了。”
高松壽不知道高睦是否真的有事找王夫人,也不關心,他見高睦不好親近,借機點頭道:“正好,我也有事找你二嫂,我們一起去。”
高松壽與王夫人話不投機半句多,十幾年都沒去過王夫人院中了,這一次當然也不是真心要去。他其實是在提醒高睦:就算你翅膀硬了,你母親還在府內。哪怕他動不了王夫人這個正妻,妨礙高睦母子相聚,總是不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