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8章
在來南樂公主府之前,高睦就預見了自己的處境。對于即将遠離京城的高睦而來,她本就無心交游,被人冷落了也不沮喪,還對呂廷恩微笑道:“府上事忙,呂二哥不用一直陪着我。”
呂廷恩奉南樂公主之命,今日的主要任務就是照顧高睦。他沒有離開,心中卻對高睦高看了一眼。
蔡國公世子韋寶義素來是個直腸子,他之前記恨高睦科舉害他挨訓,對高睦愛答不理,此刻見高睦寵辱不驚,覺得小兄弟是個人物,又主動給高睦敬酒,還邀請高睦一起射柳。
王夫人告訴過高睦,南樂公主的花會,也是京城貴婦挑女婿的盛會。雖然越國公府在婚嫁圈的名聲已經臭了,但保不齊有個萬一,高睦當然不會在花會上表現自己。她自稱“射藝不精”,禮貌地拒絕了韋寶義。
高睦身量高挑,但是她本是女子,體型不如男性壯碩,放在韋寶義眼中,便是文弱。想起高睦是個考科舉的秀才,韋寶義只當高睦不想獻醜,也不強迫。
随皇帝一起平定天下的開國公侯們,大多已經作古,蔡國公韋百戰作為開國功臣中的後起之秀,在當代武将中軍功第一,韋寶義借助父親的聲勢,也隐隐成為了功臣子弟的領頭羊。在韋寶義對高睦示好後,武臣子弟不再排斥高睦,間或還有人與高睦搭幾句話。
不過,除了呂廷恩,還是沒有人與高睦坐在一起。畢竟,大家都知道,今天的花會也算是一場相親會,他們習武之人,本來就比常人黑上一些,與小白臉坐在一起,不醜也被襯醜了,傻子才坐在高睦身邊。
今日花會,男女賓客分據東西,中間以步障相隔。男客這邊,大家都在花園的平地中宴飲玩樂,女客那邊,卻是有樓閣的。
早在韋寶義與高睦說話時,樓閣上就有夫人注意到了高睦。得知高睦是越國公世子,這位夫人,在心中道了聲,“可惜。”他們這樣的門戶,結親不僅是兒女婚事,更是為了合兩姓之好。越國公世子不受父寵,還多次遭遇性命之憂,女兒許給他,不僅不能交好越國公府,說不定還會成為望門寡。退一步講,越國公糊塗成那個樣子,又有何交好的價值?
高睦不知道樓閣上有人在議論自己,也不知道有人在心中叫她小白臉。她一向離群索居,雖是國公府世子,卻難得參加熱鬧的宴會。南樂公主府的花園,花木繁盛,風景優美,高睦欣賞着絢麗的春色,耳邊是同齡人歡快的嬉戲,回京後一直緊繃的心情,得到了難得的放松。
就在高睦以為自己會在輕松中度過整場花會時,舞陽公主出現了。
舞陽公主其實早就來到了南樂公主府。她不想應酬花會上的貴婦、貴女,為了省事,是從南樂公主府的後門悄悄溜進來的。
但是她顯然低估了自己的分量。
舞陽公主不習婦業,言行舉止也是大大咧咧的,從來沒有閨閣女兒的端莊,按道理,哪怕是普通的富戶,也不會選擇這樣的兒媳婦。但是,誰叫舞陽公主是皇帝最寵愛的女兒呢?太子也對舞陽公主這個幼妹疼愛有加。誰家要是娶到了舞陽公主,不說踏上青雲梯,至少是得到了一張護身符吧?
一看到舞陽公主出現,家有适齡兒子的夫人們,幾乎都圍到了舞陽公主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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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夫人們都是有身份的,面對的又是舞陽公主這個未出閣的姑娘,自然不會直接“推銷”自己的兒子。總得多聊幾句家長裏短,再不經意地提起自己的兒子,才算是不着痕跡。
舞陽公主纏磨了皇帝許久,費勁腦筋之後,皇帝才勉強同意,讓她自己挑驸馬。可是,真到了相看人選的時刻,她又想起了壓抑的不甘。
為什麽非得成婚!
比起親自挑個順眼的驸馬,她更想要的,是不挑驸馬!
她根本就不想成婚!
舞陽公主嫌夫人小姐們的聚會無趣,從前就很少參加,今天,她本來就心情不好,一群夫人圍在她身邊叽叽喳喳地拉家常,更讓她感到了煩躁。
高門大戶後院複雜,哪怕是足不出戶的女眷,也不缺察言觀色的本事。坐在舞陽公主近處的幾位夫人,看出了她的不耐,漸漸地收了話頭。但是架不住舞陽公主是個香饽饽,一位夫人住嘴了,又有另一位夫人說話,此起彼伏,好不熱鬧。
南樂公主有心為妹妹解圍,可是今日花會本來就任人自由交游,她身為主人,總不能不讓客人“閑聊”吧?
舞陽公主為了躲開身邊的熱鬧,擺出賞花的姿态,換了幾次位子,周圍卻總有人跟上來。最後,舞陽公主忍無可忍,冷臉說道:“本宮想自己看看風景,各位自便!”
舞陽公主平素一團孩子氣,讓各位夫人忘了她是個小祖宗。見到舞陽公主變臉後,她們想起面前的小姑奶奶曾在京城街頭痛打惡少,再不敢煩擾她。大家都是有身份的人,兒子也不愁娶不到好媳婦,惹急了舞陽公主,得不償失。況且,舞陽公主的婚事,也不是她自己說了算的,還可以在別的方面下功夫嘛。
身邊清淨後,舞陽公主找了個沒人的位置,無精打采地呆坐了半響。等到花會過半,舞陽公主知道,她自己不挑驸馬,就是父皇挑。好不容易争取到自己挑人的機會,她不能白白錯過,這才慢吞吞地來到樓閣上。
女客這邊的這處樓閣,居高臨下,可以将男客那邊的情形盡收眼底,男客那邊卻看不到樓上的女客。可以說,既兼顧了男女大防,也滿足了夫人們相看女婿的需要。
南樂公主沒有女兒,此時站在樓上,純粹為了待客,也是在等候舞陽公主的出現。皇帝交代過南樂公主,要她在花會上幫幼妹留意驸馬人選,舞陽公主要是再不來,她就要派人去請了。
舞陽公主一上樓,南樂公主就招呼道:“十九妹,你來得正好。我記得你最喜歡吃桃花糕,你看我那株桃花,開得可好?”
南樂公主手指之處,确實有一株茂盛的桃花,同時,那個方向,也是男客聚會的所在。
看什麽桃花?大家都知道,南樂公主喊舞陽公主看桃花是假,看男人才是真。
閨閣女兒看男人,若是讓道學家知道了,必會罵人無恥。樓上的夫人們,卻無心嘲笑舞陽公主。這一點,與舞陽公主的公主身份無關。
大家都是女兒身,深受禮教的束縛,一輩子都系在婚事上,男子的婚事不如意,他還可以納妾,可以再娶,最不濟,也還有事業可以寄托人生,女兒家的婚事要是錯了,那就是終身的不幸。婚姻大事,固然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是,她們這些過來人都知道,除非是學女德學得昏了頭,否則,女兒家的婚事,還是要多些籌謀才好。
今日樓閣上的夫人,大多疼愛女兒,才會登樓相看女婿,有些夫人甚至帶着女兒一起上了樓。将心比心,她們哪裏能嘲笑舞陽公主?
“十姐姐。”舞陽公主對南樂公主打了個招呼,就悶悶不樂地趴在了她旁邊的欄杆上。
南樂公主那棵桃花樹确實開得好,如果是平時,舞陽公主可能都嚷嚷着要現做幾塊桃花糕了,今天她完全沒有心情。
她恹恹地掃視着男客那頭,試圖在那群年輕公子中找出一張不那麽讨厭的臉,卻一無所獲。直到高睦的面龐映入眼簾,舞陽公主眼前一亮。
“十九妹,你去哪?”
“十姐姐不用管我。”舞陽公主頭也不回地對南樂公主擺了擺手,人已經沖下了樓梯。
舞陽公主向來風風火火,南樂公主就算想管,也管不住她這個十九妹。好在今日花會,府中到處都有下人伺候,來賓也無人敢招惹舞陽公主,她倒是不用擔心。
等發現舞陽公主去了男客那頭,南樂公主才意識到自己的天真。
十九妹竟然去了男客那邊?!
高睦也和南樂公主有着同樣的吃驚。她低調地坐在花會上,完全沒想到,一個少女突然跑到了她面前,還抓住了她的手臂!
女扮男裝的高睦,與他人保持距離的意識,幾乎是她的本能。她第一時間就想抽手,卻見少女滿臉驚喜地說道:“真的是你!”
高睦注意到少女的相貌,也覺得有點眼熟,一時間又沒有頭緒,抽手的動作受此打擾,也慢了一拍。
此時,周圍的公子們陸續看到了高睦身前的變故,紛紛喊道:“舞陽公主?!”
“小姨,你認識越國公世子嗎?”呂延恩坐在高睦身邊,又是算今日花會的主人,他反應過來後,連忙起身站在了舞陽公主和高睦中間。他說話時壓低了聲音,又特地點明了高睦的身份,還為難地看着舞陽公主留在高睦衣袖上的手,明顯在提醒她快放手。
越國公世子?舞陽公主看着高睦,眼中喜意更盛。感覺高睦在抽手,她不僅沒有松手,反而抓得更緊了。
“跟我走。”舞陽公主試圖帶走高睦。
高睦完全不認識舞陽公主,她當然不會跟着舞陽公主走。從周圍的呼喊中聽出了舞陽公主的身份,高睦不好動粗,沒能抽出自己的手臂。她不知道舞陽公主為什麽抓着她不放,卻知道,舞陽公主抓着她的時間越久,影響就會越大。為了盡快解除窘境,也是為了表明自己的無辜,高睦只好說道:“公主,有話好說,請先松開在下。”
“你不認識我了?”舞陽公主想起自己和高睦見面時的情景,很快了然。為了喚醒高睦的記憶,她做了一個搖碗的動作,笑道:“太平門附近,巷道中,大哥哥。”
高睦聽着熟悉的“大哥哥”,看着舞陽公主搖碗的動作,終于知道自己為什麽覺得舞陽公主面善了。
是在姚家外面遇刺時,幫她驚走賊人的小乞丐!
明明是和暖的春天,高睦卻感到一股涼氣從頭頂鑽到了腳心。
舞陽公主,是那天那個小乞丐?!
那個,發現了我女兒身的……小乞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