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6章
高睦與王夫人再次說起姚家,是次日晨省時。
向母親問安後,高睦無需王夫人再發問,就主動說起了昨天中斷的回禀。将姚文度的指點複述完畢後,高睦又說起了她為姚二小姐添妝的打算。
“你們姚山長不是從不收學生的禮物嗎?”王夫人眉峰微跳。
高睦不願母親誤解姚文度的人品,說明道:“山長起初是沒答應,是孩兒保證不送重禮,山長才松口。”
王夫人點頭道:“姚當塗于你實有師傅之恩,你為他家添妝,應當。”
姚文度籍貫當塗,王夫人用“姚當塗”代指姚文度,是尊稱。高睦松了口氣,母親之前對添妝之事不置可否,她還以為母親反對。
高睦的名字,是老越國公取的。王夫人知道,高睦這個“睦”字,其實是在提醒她:要夫妻和睦、家宅和睦。對此,王夫人嗤之以鼻,卻無法為高睦改名。字以表德,姚文度為高睦賜字“公行”,将“睦”字擴大到了修睦天下的範疇中,正中王夫人的下懷。僅憑這一點,王夫人就記姚文度的恩情。
王夫人知道,高睦從小接受男兒教育,婚嫁走禮之事,必然生疏。于是補道:“添妝之禮,我讓管事替你置辦。”
說是“管事”置辦,實際上,就是王夫人把備禮的工作接了過去。高睦所有的財産都是母親給的,她也不和王夫人客套,只是行禮謝道:“勞煩母親了。”
“嗯。你在姚家,除了姚文度,可曾見到旁人?”
高睦不知道王夫人為什麽對她拜訪姚家的情況問得這麽細致,還是老實回道:“孩兒走到山長書房外時,修山書院一位王姓的師兄恰好從書房出來。孩兒與王師兄不相熟,只是行禮問了個好。從山長的書房出來時,遇到了山長的幼女,也是問了個好。此外,再無旁人了。”
确切地說,高睦不僅和王師兄“不相熟”,她和修山書院的同學都不熟。為了保守身份秘密,高睦不敢與外人走動過近,與同窗都只是點頭之交。
“姚家幼女?多大年紀了?”王夫人的注意力明顯不在王師兄身上。
“孩兒初入修山書院那年,瞧着是十二三歲的樣子。昨日偶遇時,她以書遮面,頭上又用上了玉簪。孩兒猜想,大約是及笄了吧。”
王夫人與高睦談論姚家,不涉及秘事,原本沒有屏退左右。此刻,她卻突然擡手,讓房中的侍從都退走了,才說道:“以後若有人問你婚配之事,你就說與你二表舅家的女兒定了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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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睦的“二表舅”姓關,是王夫人的舅父之子。關家作為王夫人的母族,原本只是貧苦人家,多虧威忠武公扶持,關家才漸漸富裕。威國公府絕嗣後,關家自然而然地依附了王夫人,同時,關家也是王夫人最親近的親戚。
血緣和利益關系,這兩層紐帶,決定了:高睦如果需要一個假妻子,最合适的人選,就是關家的女兒。
但是,母親以前從來沒和我讨論過婚事,怎麽突然要我假稱和關家定了親?母親一向話少,她突然關心姚家幼女的年齡就反常,又在聽說姚家幼女及笄後,要我宣稱有婚約在身,莫非她以為……高睦解釋道:“姚家幼女素來喜歡讀書,孩兒從前在書院遇到她,就是在山長的書房,昨天巧遇她時,她手上也拿着書,想必是去山長書房找新書讀。母親不要多心。”
“當今皇帝一登基就推崇女誡,如今平民百姓之家都尤重女德,士大夫之家在男女大防上更是講究。外客來訪時,女眷連聲音都不該外露。姚家幼女既然已經到了婚嫁的年齡,外男來往之日,為何往書房走動?”王夫人嚴肅反問。
“嗜書之人,不可一日無書……”高睦有些語塞。她能為姚家幼女想到的理由,自己說着都心虛。禮教嚴酷,尤其女子,在男女大防上稍有差池,不僅耽誤談婚論嫁,甚至會喪命。與這種嚴重後果比起來,就算是書癡,也寧可晚一天再去找書吧?可是,從前看到姚家幼女時,高睦只是當着姚山長的面與她說了幾句話,她真的沒有看出半點苗頭。
高睦去修山書院時,年紀還小,王夫人又仗着越國公府名聲不好,無人敢把女兒嫁進來,所以不急于防範高睦的婚事。從姚家看到風險後,王夫人意識到了疏忽,強調道:“你如今大了,相貌也生得好。少年慕艾,以後遇到姑娘家,切記敬而遠之。有人問你婚事,就說與關家表妹定了親。”
在高睦印象中,母親從來沒有誇過她。第一次聽到母親的誇贊,盡管只是對“相貌”的肯定,盡管母親的本心不是誇人,高睦還是感到了驚喜。此外,對外貌的肯定,也讓高睦有點不好意思。隔了半響,她才說道:“孩兒但凡遇到姑娘家,都是敬而遠之的。”
王夫人以為高睦還在心存僥幸,皺眉道:“不管姚家的事是不是多心,有備無患。記住我的話,只要有人問及你的婚事,不管問話之人家中是否有待字的女兒,你都要聲稱與關家有婚約。”
高睦知道,提前編造一個婚約,甚至是娶回一個假妻子,才能徹底杜絕婚事上的風險。但是,在這個公主都要守寡的時代,女子的一輩子都系在婚事上,她不願拖累旁人的終身。
“越國公府惡名在外,門當戶對的人家看不上高廣宗,門戶低的人家高廣宗母子看不上,高廣宗的婚事,短期之內,不會有眉目。要是真有人在婚事上對孩兒探口風,孩兒就說長幼有序,等兄長娶妻,才能考慮孩兒的婚配,行嗎?”高睦道。
王夫人猜得到高睦的顧慮,她搖頭道:“你二表舅的女兒生于慶豐三年,年方七歲。”
關二表舅的女兒,在堂姐妹中排行最小,高睦不記得她的具體年齡,但是知道她還是個小姑娘。
年方七歲又如何呢?世人視女子再醮為失節。一旦婚約宣揚出去,哪怕高睦立馬死了,除非公布高睦的女兒身,否則,那位關家小表妹,只能為高睦守節。
王夫人見高睦不語,又說道:“關家與我們一損俱損。你的身份若守不住,關家也有滅頂之災。有婚約傍身,此事才穩妥。”
當今皇帝極重綱常,對欺罔之事,也是絕不姑息。高睦的女兒身一旦暴露,她和王夫人必定沒有活路,關家作為王夫人的近親,也多半會受牽連。就算不被株滅,關家的生計都依靠在王夫人的産業上,還是會家破人亡。
“孩兒明白了。”高睦垂首。真到了她需要婚約時,她不拖累關家小表妹,就只能拖累整個關家。事已至此,她只能希望,無人問起她的婚事。
“女子非要嫁人,不過是這個世道,容不下不嫁人的女子。你表妹嫁給你,衣食無憂,陪你外放後,還可以做一切她想做的事,有什麽不好?”
高睦眼前一亮。是呢,等關家小表妹長大了,就算如常嫁人,也不過是生活在後院。幫她冒充妻室,她可以帶她見識更廣闊的天地,只要小表妹願意,似乎也沒什麽不好?
不過,小表妹會願意嗎?
世人都認為,女子最好的歸宿,就是嫁個好人家。也許小表妹就是想安安穩穩地相夫教子呢?
王夫人如同會讀心術一般,淡定地說道:“等你真用得上這個婚約時,我會把你表妹接過來教養。”
高睦就是在王夫人的影響下摒棄了對閨秀人生的向往,她相信,小表妹若由母親教養,不會是尋常女子的心性,那麽,她可能也願意擁有不一樣的人生吧?真到了她需要假婚姻的那天,只要小表妹也願意,一切就是最好的情況了。
從王夫人的措辭中,高睦也聽出來了,不到最後關頭,母親也不會宣揚這個婚約。說到底,母親費心安排婚約,都是為了她。高睦打起精神來,應道:“謝母親周全。”
為了勸服高睦,王夫人已經耐着性子多說了很多,見高睦還是心存顧慮的樣子,她訓斥道:“車到山前必有路,做好你該做的事,不要瞻前顧後!”
“母親息怒。”高睦也知道,自己在婚事的籌謀上過于踟蹰了。她大禮致歉後,又保證道:“母親放心,孩兒是真的知道輕重了。今後,但凡有人探聽孩兒的婚事,孩兒一定聲稱婚約在身。”
母親說得對,車到山前必有路。小表妹才七歲,就算她真成了高睦公之于衆的未婚妻,等小表妹長到嫁人的年齡,也是多年之後的事情,高睦實在不必操心過早。況且,母親的安排,已經夠周密了,她就算操心,也想不到更好的辦法,有什麽意義呢?
高睦在太平門附近都能遇到刺殺,她知道,現在的自己,最該做好的事情就是好好科舉,謀求外放。不然,人家敢在京城街道上殺人,誰知道還會做出什麽事來?要是連性命都保不住,那真是什麽事都不必操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