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血償
血償
陸嬈低着頭,弄亂的頭發被她随意紮到了腦後,露出脖子上清晰的指痕,可她仿佛一點也不覺得自己狼狽一般,低頭專心翻着醫療箱。
事關不關己,她都能高高挂起。
這時她的手機響了,是一個陌生的號碼,等她接起來,真是說曹操曹操到,響起的是宋苡琛的聲音。
“阿嬈,你不在房間麽?我剛剛聽到一點動靜,想來看看你,你摔倒了嗎?”
“沒有啊。”陸嬈擡眸看向楊徹,而楊徹也正目不轉睛地在看着她,像是在等她接下來的話,于是她說,“我在楊徹房間呢,你要和他打個招呼麽?”
說罷,陸嬈在床上跪坐起來,扶着楊徹的膝蓋把手機怼到他耳邊。
楊徹的耳朵幾乎瞬間紅了,對面陷入了沉默,陸嬈朝他做了個口型:“你說話呀。”
楊徹這才僵硬地開口:“陸.....陸嬈在我房間,你有什麽事麽?”
宋苡琛幹巴巴地笑了兩聲,回答道:“我能有什麽事呢?阿嬈沒事就好。”
等挂了電話,陸嬈才從他身上下來,把手機丢到了一邊,揉了揉膝蓋說:“痛死了,我要他的命。”
這個他指的不僅僅是那個和她動手的人,那人背後必定還有人指示。陸嬈十三歲就被她爸的競争對手綁架過,面對這些人已然見怪不怪。
而且這也不是一句玩笑話,對陸嬈出手的人,就算她不開口,楊徹也不會讓他好活。
“哪裏痛?我看看。”楊徹扶着她的膝蓋,給蹭破了皮的地方塗上了碘伏。
陸嬈一動不動地讓楊徹按着她的小腿,他下手很輕,生怕再讓她痛。
兩個人的頭挨得很近,近得呼吸都交錯在一起,陸嬈突然起了心思,低下頭湊近他,楊徹毫無防備地看着貼到他眼前的陸嬈,整個人都僵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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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又往前湊了一分,楊徹條件反射地後撤,她擡眸露出狡黠的上目線,眼底有幾分笑意,她決定不鬧他了,便退了回去,示意他繼續。
她心想自己也真夠不是人的,孟輕的兒子她都調戲。
等幫她處理好,楊徹才脫了上衣,露出胳膊上很深的一道傷,他沒表現出痛的神情,許是怕陸嬈心裏愧疚。
陸嬈抓過他的手腕,用棉簽蘸了酒精。
她一邊給傷口消毒一邊時不時擡頭看他的表情,看他緊皺着眉頭忍着痛也不出聲,忍得手指的骨節發白。
她嘴角彎了彎,說:“我給溫祖雲打過電話了,他找了幾個醫生,明天回去我領你去看。”
“嗯....”陸嬈說什麽他都照單全收,他低頭看她,看她睫毛的影子,看得出了神,腦子裏還都是她剛剛突然靠近他的樣子。
就差一點,就差一點他就忍不住要親她了。
陸嬈幫他把繃帶纏好,然後趴在床沿翻他小得可憐的行李箱,楊徹見狀,起身說:“有一件我沒穿過的。”
但話音未落,陸嬈已經随便翻出來了一件襯衣,自顧自地從床上下來去浴室換上了。
等她出來的時候,看到楊徹坐在地板上翻看手機,包紮好的胳膊垂在身側。
她躺到床上,挪了一半地方,說:“過來陪我睡。”
不是“你也睡床上吧”,而是“過來陪我睡”。
這讓楊徹一時不知該如何拒絕。
我不想陪你?我不能陪你?還是......
他沉默地站起來,躺到床的另一側,和陸嬈保持着一段距離,可躺着躺着,陸嬈毛茸茸的腦袋就湊了過來。
她在夢中,又回到了她打開房門的那個時刻。
推開門時,房間中的男人用氣味刺鼻的手帕捂住了她的口鼻,另一只手掐住了她的脖子。
然後她打碎了花瓶,把碎片紮入了男人的眼睛裏。
咒罵,低吼,痛呼。
她蜷縮在楊徹背後,摟住了他,冰涼的手指環着他的腰,小聲喊他的名字。
夢中楊徹摟着她,對她說,別怕,是我。
是他,她好像就不那麽害怕了。
楊徹無數次擡起手,懸在半空,想握住她的手,又無數次放下。
他從未有一刻像此刻這般清楚自己的貪念,他想要的,他想擁有的,他企圖占據的。
一夜未眠。
次日回扈北時,陸嬈換了一件高領毛衣,楊徹卻并未露面,這讓特意前來送行的舒汀南不免失望。
溫祖雲是陸嬈的老相識,扈京醫大心理學教授,現在在扈北的虹北醫院任職。
楊徹去縫了針,陸嬈來接他的時候看他臉色蒼白,她小聲驚呼:“這是怎麽了?上次差點被打死臉色也沒這麽難看呢。”
溫祖雲聳了下肩,小聲和她說:“好像是被吓的,驚魂未定呢。”
陸嬈不可思議,她不就是被人擺了一道麽?又不是斷胳膊斷腿養不起他了,怎麽把人吓成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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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望無垠的原野之上冷風獵獵,盤曲的公路上只剩一片蕭索,這是一片無人問津的破落之地。
呂程睜開眼,頭痛欲裂,竟一時分不清眼前是真的懸在夜空上的星鬥,還是自己的幻覺。
他整個人被捆在公路中央,動彈不得,當他意識到自己的處境時,立刻劇烈地掙紮起來。
他驚恐地大喊:“救命啊!有人嗎!救救我啊!!”
這時,耳邊傳來了汽車的引擎聲,還有前照燈的光把四周照得稍微亮了一些。
呂程仿佛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扯着嗓子呼救,最終那輛車停在了他的不遠處,車燈直直打在他的身上,刺得他睜不開眼。
有人推開車門走了下來,呂程口中還在不斷地說着救命,祈求那人能來救自己。等那人站定,他看清來人的面容時,才徹底陷入了絕望。
這個人是陸嬈的人.....是陸嬈來報複他了!
楊徹半蹲下來,抓着他的頭發逼他擡頭,呂程已經吓得涕泗橫流,生怕楊徹一刀了結了他。
那天晚上之後他就後悔了,如果不是那個人撺掇他....他怎麽會動那種心思!誰能想到陸嬈這麽難搞,最後把他自己也玩進去了!
楊徹面若修羅,眼底沉着刺骨的寒意,比起審問,更像是行刑的前兆。
“是你嗎?”楊徹如是問。
“不!不是我!不是我!”呂程拼了命地搖頭,抱着能讓楊徹相信的期望,幾乎是不打自招,沒想到楊徹真的松開了他的頭發,他的頭狠狠摔回了地上。
楊徹起身拍了拍膝蓋上的土,回到車旁打開後備箱,拖出來了一個什麽東西。
他一路拖着那個東西丢到呂程身邊,手臂搭在膝蓋上再次蹲了下來,問:“認識嗎?”
呂程回頭,被近在咫尺的那張臉吓得差點丢了呼吸。
男人的一只眼空洞洞的,眼球徹底沒了,眼皮松松垮垮地搭在上面,他的脖子上是一道道的刀痕,被封條封住了嘴,正在痛苦地嗚咽。
“不認識!我不認識!”呂程還想解釋,只見楊徹居高臨下地看着他們兩個,用腳踢了一下那個人,兩個人就那麽橫躺在公路中央。
“他可是認識你得很呢。”楊徹此刻冷冽的眼眸,将會是他們一生都膽寒的存在,“放心,我不會殺了你們的,你們如果死了,會很麻煩。”別把人弄死了,。這是陸嬈教他的。
“但你們活着,也叫我很不痛快。”那不如叫你們生不如死好了。
呂程看着楊徹回身走向車子的背影,意識到他要做什麽,立刻瘋狂地掙紮起來,尖叫着求他回心轉意:“不是我要這麽做的!是別人指使我的!我告訴你是誰!你放過我!你!你知道我是誰嗎?你要是這麽對我,是不會有好下場的!”
楊徹腳步一頓,回頭看向呂程,他故意拖延時間,讓他們多受恐懼的折磨。
他突然笑了,眼底卻毫無笑意:“沒關系,只要你還有半口氣,我就能撬開你的嘴,你用不着和我談條件。”
緊接着,他在呂程絕望的目光中拉開車門,坐進駕駛室。
無人的曠野,在他踩下油門後,轟鳴的引擎聲後緊跟着凄厲的慘叫,将冷夜撕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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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他們送到別的地方去,省得陸總見了心煩,別死了就行了。”楊徹挂了電話,從車上下來,幾個萬川的員工看見他後向他問好,他點了點頭。
進公司後,前臺叫住了他,他停下腳步,只見前臺抱着一束花,過來和他說:“楊特助,這是今天有人送來給陸總的,您看,怎麽處理?”
楊徹看了一眼花束,都是陸嬈喜歡的品種,他接過附帶的卡片,眉頭微微皺了起來。
「希望你喜歡,不喜歡的話就扔了吧——宋苡琛」
宋苡琛....是他。
楊徹把卡片遞回去,說:“直接請示陸總吧,送給陸總的私人禮物,不用問我。”
“啊......好的。”
前臺把花收了回去,一邊給總裁辦公室打電話,一邊偷偷看楊徹離開的背影。
總覺得楊特助今天有點不高興呢。
楊徹到辦公室的時候,陸嬈剛挂了前臺的電話,她擡眸看了他一眼,然後關了電腦,說:“陪我出去一趟。”
楊徹還沒來得及點頭,陸嬈就過來攬着他的胳膊帶他出了辦公室,他整個人就像過電一般僵住了。
果然,路過的員工向陸嬈問過好以後,都偷偷回頭,看楊徹被挽住的胳膊,竊竊私語起來。
“我一直覺得楊特助特別像陸總的童養媳....”
“我的媽呀你小點聲吧.....”
楊徹這下徹底不會走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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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徹根據陸嬈的指示把車開到了山裏的一棟別墅前,他隐約記得這裏是陸喬的一處房産。
陸嬈和陸喬應該許久沒有聯絡過了,他們今天有約?
可看陸嬈雀躍的表情,實在不像來見陸喬的樣子。
最後兩人站在別墅門口按響了門鈴,開門的是個女人。
穆如是,陸喬的妻子,也就是陸嬈的嫂子,楊徹怔了片刻,下意識不想和這個女人碰面,在他為楊鎮做事的那幾年,他見穆如是的次數也屈指可數。
他的父母,就是在去往陸喬和穆如是婚禮的路上出車禍死的。他們是那麽歡欣地去參加陸喬的婚禮,心中早與他冰釋前嫌,可陸喬是怎麽想的呢?把孟輕叫來,想讓她後悔?讓她難堪?讓她無地自容?
不過人已經死了,都是過去的事了。
穆如是臉上挂着溫和的笑容,把兩人迎進來,陸嬈進門後左看右看,然後奇怪地問:“陸憫呢?”
“今天周三,你說他人呢?”穆如是無奈地笑了笑,然後看向楊徹,問,“這是誰?你男朋友?”
看來穆如是并不記得他,他搖了搖頭,說:“我是陸總的助理。”
“哦?助理?”穆如是狐疑地看了看兩個人,然後說,“平時男朋友都不肯帶來給我看,今天居然帶助理來,我不是很倡導辦公室戀情哦。”
“你別說了。”陸嬈的聲音遠遠傳來,“我這個助理臉皮薄得很,你再說他要暈過去了。”
穆如是聞言“咯咯咯”地笑了起來。
楊徹不自在地摸了摸耳朵,環視了一圈,發現這裏并沒有陸喬的生活痕跡,包括照片也都是女人帶着一個孩子,這裏甚至有陸嬈的照片,但沒有陸喬的。
難道兩個人已經分居了?
楊徹還沒來得及細想,穆如是突然走了過來,兩個人肩并肩站着。
穆如是退圈前是小有名氣的女影星,容貌儀态都極好,她順着楊徹的目光看向她和陸嬈的那張合照,說:“看來你很能哄得住她,她來找我時很少這麽高興。”
楊徹看了穆如是一眼,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
他想,或許陸嬈高興,不是因為他,而是因為宋苡琛那束合她心意的花。
這時廚房突然傳來響動,穆如是剛問了一句怎麽了,楊徹的人影已經到廚房那邊去了。
“我沒碰它,它自己突然掉下來了!”
“嗯,你別動,我撿。”
“你肯定覺得是我弄掉的。”
“不是你弄掉的,它自己掉的。”
穆如是撐着沙發背,突然明白了什麽似的笑了起來。
陸嬈和楊徹留在穆如是這裏吃過了飯,離開時已是傍晚,穆如是炖了一鍋湯,陸嬈說自己晚上有約,她還是硬要他們帶走,陸嬈沒辦法,只好讓楊徹接着。
陸嬈在副駕駛拉下車窗朝她揮了揮手,女人笑得很溫柔,像覆了一層柔和的光。
回去的路上,陸嬈突然冷不丁說:“她是不是和你媽媽很像?”
楊徹瞳孔縮了一下,沒有回答。實際上他已經記不清他媽媽是什麽樣子了,好像是很溫柔的,他闖了禍也會抱着他說沒關系,更具體的,已經記不清了。
陸嬈也不逼問他,繼續說:“是有一點像的,我哥很熱衷于毀了這些好女人。”
陸嬈沒有說,其實她和陸喬的媽媽也和她們很像,她們都那麽的溫柔,像緩緩流淌的河流,像一片漣漪蕩漾的湖水,像一握無為的風。
她注定成為不了那樣的女人,她也不會被任何人毀掉,她會成為最惡劣,最離經叛道,最讓人頭痛的那一類人。
“你把我送到離港,然後就回去吧,記得把湯喝了,給我發200字喝後感,我轉發給她。”陸嬈往後一靠,閉上了眼睛。
“那你提前給我打電話,我去接你。”
“不用了,宋苡琛會送我的。”
啪,楊徹感覺腦中有一根弦突然斷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