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第三十四章
“芍兒, 過來。”
陌奚的聲音愈發溫柔,丹櫻卻打了個寒顫。
任何一個了解蛇王的妖都會忍不住立刻跪下求饒,一千五百年的習慣烙印在丹櫻骨頭裏, 令她本能地想要跪拜。
但丹櫻沒有動。
就像過去千年那樣, 不論多少次受盡陌奚蛇毒的折磨、最終又被他捏斷心骨心脈, 可她依舊愛他。
她從來不懼死亡。
蛇妖的壽命漫長乏味, 她需要閃閃發亮的寶物點綴這無窮無盡的黑暗。
從前能夠照亮黑暗的至寶是陌奚, 如今是茯芍。
和陌奚作對,丹櫻做好了死無全屍的準備。
她咬着唇,躲在茯芍身後,無辜又可憐。
茯芍并不知道陌奚已在極怒的邊緣,他叫她過去, 她便又過去了。
冰涼如玉的手一把攥住了她的皓腕,把她往前拖行了幾寸。
陌奚另只手環在她的腰上, 将她全然禁锢在自己懷裏。
他低下頭, 笑得沒有溫度,“芍兒, 可還記得回巢?”
茯芍以為他怪她離開太久,而她也的确外出太久了,于是點頭,“我本來也打算今天回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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陌奚勾唇, 沒有說話, 攬着她離開。
“芍姐姐!”丹櫻忽而出聲,茯芍扭頭望去, 就見密室裏的蛇姬巴巴地望着她, “那就說好了,我晚點親自把靈玉送到你府上。”
想到了剛才匆忙應下的事, 茯芍點了點頭,“好呀,我等你。”
她來不及問丹櫻到底撒了什麽小謊,但這麽多極品靈玉,什麽小謊她都可以原諒。
話剛出口,茯芍腰肢一痛,被陌奚的手臂箍得越緊。
他餘光後瞥,掃向丹櫻,微微一笑,“你,很好。”
丹櫻咬牙,指甲陷入掌心,卻沒有後退、跪下。
兩妖離開了密道,玉辇就停在院中,四周卻不見丹族的奴仆。
離開丹宅,回去的路上,茯芍忍不住好奇。
“姐姐,你是怎麽找到我的?”
陌奚将她的散發勾至耳後,“氣息。”
“蛇城那麽多妖,門才打開了一瞬,姐姐就嗅到了?”茯芍震驚,連忙再度确認自己有沒有收斂好氣息。
陌奚點頭,“芍兒的氣息,很特別。”
不止是氣息,還有她身上的蛇皮腰帶和那支點翠發釵。
這兩樣東西裏都注入了他的神識,只要有一絲風洩露出來,他都能立刻鎖定茯芍的方位。
茯芍一早就想問這事了。她湊近了陌奚,盯着他的眼睛,“姐姐,所有蛇都喜歡我的味道,你為什麽毫無影響?”
“嗯?誰說我毫無影響?”
“難道不是嗎?”即便是此時,那雙翠眸裏也沒有半分渾濁,清明如水,無有雜念。
陌奚搖頭,“當然有,否則,我怎麽會日夜不休地尋你。”
他說着,嘆了口氣,“芍兒,為何要騙我?”
“騙?”茯芍不解,“我不是寫信回去,說過幾天就回來嗎?”
她的确回得晚了,但和“騙”有什麽關系。
陌奚翻出一封信來,“可是這封?”
茯芍看見信封上的字跡,點了點頭。
陌奚将信交給她,茯芍拆開,通讀一遍後驚愕不已,“不,這不是我…不對,這的确是我的字。”
她低下頭,用蛇信舔了舔信紙,愈加震驚,“上面殘留的氣息也是我的……我、我什麽時候寫了這樣的信?”
陌奚無奈笑嘆,“我就知道會是如此。”
茯芍茫然,“什麽意思?”
“芍兒,我同你說過,外面的世界很危險,要時刻跟在我身邊。你忘了爺爺臨終時同你說過的話了麽。”
“哪句?”
“‘要提防人類,也不能對同族太過放心’啊。”陌奚語重心長,餘光瞥向遠處的丹宅,“這封信,出t自丹櫻的手筆。”
茯芍微愣。
原來丹櫻口中所說的“小謊”是指這個。
陌奚上身微仰,靠着軟墊,淡漠道,“她并非表面那樣可親,司掌刑司千年有餘,所用手段層出不窮。芍兒,若今日我的修為在她之下、找不到你,又或是我輕易信了這封信,往後你我就再無相見之日了。”
“不會的,姐姐。”茯芍說,“我不會一輩子被她囚着的,真到那個地步,我就是爆丹也不會讓她如意。”
“姐姐,你別把她想得那麽壞。”茯芍捧住了陌奚的手,“丹櫻她只是受了我氣息的影響,就像我看見了好玉,也會不擇手段地将其留下。這是情不自禁,蛇之常情。”
陌奚蹙眉,“芍兒……”
“對不起姐姐,給你添了麻煩。”茯芍索性坐到陌奚身側,牽着他的手,磨蹭他的臉頰,“我保證我和丹櫻以後都再也不會給你惹事了,你就原諒我們吧,好不好?”
陌奚臉色淡淡,沒有回話。
茯芍锲而不舍地蹭他,拖長了音調,搖晃着陌奚的手,“好姐姐,你最好了,美蛇姐姐,求求你啦。”
她确實有點不高興丹櫻篡改她的書信,但丹櫻已經賠過罪了,還把那麽珍貴的靈玉都給了她。
這一世的茯芍不具備人類的認知,她并不覺得丹櫻做得有什麽不妥。
就像當初她想留下陌奚一樣,如果陌奚真的打算獨自離開韶山,那她也會想方設法地把他強行留下。
只不過因為丹櫻冒犯的對象是她,所以茯芍才生出了一點怨念來。
單就行為本身而言,丹櫻沒有任何錯處,茯芍甚至很驚奇她是如何模仿出自己的筆跡和妖氣的。
茯芍不懈餘力地獻媚,陌奚終是嘆息。
他揉了揉茯芍的腦袋,妥協,“下不為例。”
茯芍點頭如搗蒜,又讨好地去舔陌奚的上颚,“那姐姐答應我,這件事就過去了,不再找丹櫻的麻煩,好麽?”
陌奚彎眸,“這是她教你的話?”
“不是。”茯芍退開了一些,誠摯道,“只是我覺得,她也不容易。”
“又要照顧一個家族的小蛇,又要忍受外面的非議,最可憐的是,她愛了蛇王一輩子,最後卻差點被蛇王所殺。她已經很難了,我們就別再落井下石了。”
陌奚眸色漸冷,唇畔的笑意卻越來越濃。
“芍兒,你才和她相處了多久,就這樣心疼她?”
“她真的很可愛呀。”茯芍一臉向往道,“如果我有妹妹,一定不會比她更可愛了。蛇王怎麽能不喜歡她呢?”
“哦?她都做了什麽,讓芍兒這樣念念不忘?”
“她會按摩。”那酥酥麻麻的感覺歷歷在目,茯芍舒服得眯起眼來,“她的蛇毒也很甜,鱗片也很細膩,而且還會撒嬌,像是一朵精致的小桃花。”
陌奚捏住茯芍的下颚,盯着她的眼,“你吃了她的毒?”
“對呀。”茯芍舔了舔嘴角,“水蜜桃一樣。”
陌奚斂眸,拇指無意識地摩挲着茯芍的下唇,像是在為她擦拭什麽髒污。
他料到了茯芍會勾搭其他雄性,可沒有料到,連雌蛇也需要提防。
觊觎茯芍的蟲子們自然不必多說,他會處置,但對于茯芍,他是否太寬容了一些,以至于稍離開幾日,她就肆無忌憚地投入它妖懷抱。
懲罰的念頭剛一升起,一雙溫涼的柔荑便覆上了陌奚眼角。
陌奚一怔,就見茯芍側身而坐,雙手揉着他的眼尾,不懷好意地笑,“姐姐,你的毒腺也在這裏麽?”
酸脹感頓時直沖天靈,桃花眼眼尾泛出了薄紅。
陌奚閉了閉眼,喉結微滾。
他握住茯芍的手,緩慢而絕情地摘下,喑啞地開口,“這也是她教給你的?”
茯芍嗯了一聲,偏頭去舔陌奚的嘴角,想讓他張口,看看自己有沒有揉出毒液來。
陌奚抿着唇,別過臉去。
“芍兒。”他嘆息般道,“別這樣。”
“別這樣”這三個字死死扼住了丹櫻的脖子,令她在心骨斷裂、心脈破碎中痛不欲生了百年有餘。
可茯芍并不知情,她只覺得說這話時的姐姐分外妩媚妖嬈。
她纏着陌奚,尾巴勾絞着他,雙臂攬着他的胸腹,下巴擱在陌奚的肩頭,亮晶晶地凝視他泛紅的臉頰。
“丹櫻的毒雖然好吃,但不像姐姐那樣,讓我神魂颠倒。”
“姐姐……”她在他耳畔呵氣,“給我嘛。”
茯芍不懂禁欲,她喜歡什麽就要做什麽,非要做到滿足為止不可。
陌奚氣息加重,他閉上眼,全部精力都用在了和本能抗争上,再無暇分神思考如何懲罰這條花心的雌蛇。
視覺陷入黑暗,耳畔的呵氣、空中隐秘的香甜便愈發鮮明。
他想起茯芍所說的畫面。
這些他不在的日子裏,丹櫻是如何在密室中愛撫茯芍的身體、又是如何恬不知恥地用蛇毒讨得她的歡心。
那乳臭未幹的丹毒如何與他相比?嘗過了他的蛇毒,茯芍再也不可能看得上其他毒蛇。
只有他、只有他的毒才能讓她念念不忘、魂牽夢萦。
是了,這不是敗給本能,是為了懲罰她,為了讓她沉溺在自己的毒液中,飽受求而不得的痛苦。
他沒有失控,他很清醒,這只是對茯芍懲罰而已。
陌奚霍然睜眸,翠瞳中閃過一絲猩紅。
他回首盯向茯芍,在茯芍期待的目光中,澀然道,“真是…喜歡撒嬌。”
語畢,修長的手指猛地扣住了茯芍的後腦,将她死死控在掌中。
下唇一麻,獠牙刺破了茯芍的唇瓣,還未來得及感受痛苦,甜蜜的蛇毒便湧入其中,麻痹了感官,帶來頂級的快慰。
茯芍瞳孔微縮,很快便軟在了陌奚懷裏。
翦水秋瞳中再也裝不下它影,只餘陌奚。
直到獠牙拔.出,她依舊雙眸渙散,快樂得尾尖抽搐。
玉辇停下,回到了熟悉的院落。
茯芍尚未回神,無骨地依靠着陌奚,沉浸在餘韻當中,懶洋洋地磨蹭陌奚的胸口,“姐姐,抱。”
陌奚勾唇,因丹櫻而起的怒意稍稍散去。
也罷,起碼她還分得清主次,知道哪裏才是她真正的巢。
茯芍又回到了她的院子。
院中的氣息改變了,她被陌奚放到床上時,張口詢問:“曉音曉琴呢?她們是誰?”
茯芍口中的“她們”指的是兩道陌生的氣息。
陌奚将她放下,雙手撐着她身側的玉榻,将她攏在身下。
“曉音曉琴修為太淺,不方便照顧你。她們是我新找來的大妖。”
“大妖?”茯芍一愣,“她們……很貴吧?”
她還記得所有大妖都是貴族,貴族也可以當奴婢使喚麽?
“是,很貴。所以芍兒不可以再單獨離開了,你一天不使喚她們,我就要白出一天的錢。”
“姐姐,我也用不着奴仆。”茯芍說,“你把她們辭了吧,我以前也沒有使喚丫頭,不也這麽過來了麽。”
她自己都還要變成人腳才能上街呢,哪裏配使喚貴族。
“芍兒,”陌奚彎眸,翠瞳裏噙着笑,“經過這一回,你在我這裏已經沒有信譽可言了。”
茯芍理虧。
“我是一時大意,”她小聲狡辯,“我都已經絞斷丹櫻的肋骨了,她又扔出了張奇怪的符咒來,然後我才……”
她說不下去了,喪氣道,“好吧,是我不小心。”
“乖。”冰冷的手壓在了她的頭上,帶着同樣冰涼的笑意,“安分些,別再讓我擔心。”
“那我要做什麽呢?”茯芍在他的手掌下擡頭,“我好不容易出韶山了,不想再待在房裏獨自修煉,那太悶了。”
“誰說是獨自,”陌奚坐在了她身旁,覆上了茯芍的手背,“芍兒還有我。”
“姐姐不出去了麽?”
“嗯,暫時告一段落。”
茯芍把尾巴收上了床榻,詢問道,“我還不知道姐姐這段時間去做了什麽呢。”
“沒什麽,都是些無聊的工作。”
“說說嘛。”茯芍期待道,“對姐姐來說是無聊,對我來說全都是新鮮事。”
陌奚眸光微移,“倒也不錯。好吧,我撿有趣的部分給芍兒講講。”
茯芍連連點頭,“嗯嗯。”
太陽西落,世間陷入黑暗。
死寂了數日的別苑終于又升起了憧憧燈火。
透光的窗紙照應出房內交纏的蛇影,巨影詭魅,驚人駭目,時不時又有悅耳的說笑傳出。
“真的?那王後真的馬上就說她愛蛇王了?”
“我聽說狐貍對伴侶無比忠誠,原來不過如此。”
“好姐姐,下次再有祭祀,你也帶我去看吧……”
那聲音清靈動聽,像是一股泉水注入了枯山,慢慢将這座死氣沉沉的宅院滋養得t活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