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9章
舒念沒想到他會這麽問。
她想得簡單,自己不過是想和他打個招呼,順路還能說幾句話。
被他這麽一問,她才驚覺自己把他想得太好說話了,沈寒阕根本不是那種會陪她散步閑聊的人。
沈寒阕居高臨下地看着她,“你有事?”
“沒、沒什麽事。我……我就是看見你,想和你打個招呼……”
男人氣勢太逼人,害得她說話都結巴了。
又連忙解釋,“我和你一樣,也是來參加游戲粉絲會而已。”
說着,她把剛買的兩個鑰匙扣攤在手心。
随着她的動作,針織衫的袖子微微卷起,露出一截雪白剔透的手臂。
沈寒阕的視線從她白嫩的手掌心一掃而過,并未答話。
舒念心底微訝,因為換做平時,他應該已經轉身離開了。
而他現在靜靜伫立在自己面前,看了她剛買的鑰匙扣,也沒有要抽身離開的意思。
好像稍微有了那麽一點點人情味?
舒念擡起頭看向他。他今晚的發型比白天随意許多,有風吹過,他額前的碎發自然垂落,多了些慵懶散漫的氣質。
其實舒念在心底并沒有那麽害怕他。只是和他接觸過兩次以後,發現這人脾氣似乎不太好,又總是冷着一張臉,氣場太強,害她有一點點小緊張。
他現在心情應該不錯。那是不是代表,她可以和他建立稍微好一點的關系?
如果他也是游戲粉絲,說不定也會喜歡這兩個手辦。這麽想着,舒念向前一步,獻寶似的将兩個鑰匙扣遞到他面前,“這兩個鑰匙扣是我挑了好久才買的。怎麽樣,你看他的眼睛是不是做得很傳神,和游戲裏一毛一樣?”
女孩擡着頭,一雙黑漆漆、濕漉漉的眼睛凝望着他,像極了他少年時期在歐洲游學時見過的,山澗裏剛出生不久的小鹿。
視線交彙僅僅一瞬,男人率先移開了眼。
舒念仍緊盯着對方的神情,唯恐他冒出一句挑剔的話。
他直視着前方,“還行。”
聽到他的話,舒念不可思議地瞪圓了眼。
海市的夜景還算不錯,低矮居民區的建築有一種老派的懷舊感。這裏離酒店并不太遠,走路回去是最好的選擇。
但沈寒阕并沒有要和她一起走的意思。
昏暗的月光下,深黑色的背影走在前面,逐漸與夜色融為一體。
他們現在走的這條街是一條小暗巷,周圍的房屋早已老化,灰褐色的牆面上,有時候能看到一個暗紅色的“拆”字。
怪不得沒什麽人。
狹長曲折的一段路,只挂了一盞路燈,路邊時不時傳來野貓凄厲的叫聲。
舒念裹緊外套,看着越走越遠的沈寒阕,沒有再跟上去。
隔着十多米的距離,男人沉冷的嗓音隐約傳進耳裏。舒念擡頭一瞥,是前面的沈寒阕在接電話。
他的語氣從一開始的平靜疏淡,變得越來越不耐,壓抑、沉冷,隐含怒火。
舒念能感知到,他在生氣。
聽不清楚具體內容,但是舒念還是從“信達”、“發布會”這幾個詞彙裏,推測出了讓他發火的原因,大概是接到了公司下屬的電話,說的內容明顯不是什麽好消息。
關于新産品發布的危機,舒念是從程經理那裏得知的,隐約知道是信達科技的人搗的鬼。但內裏具體情況就不是她一個實習生能知曉的了。
沒過幾分鐘,男人挂了電話。
小巷重回寂靜,只聽得到她細碎的腳步聲。
這裏離路燈太遠,四周漆黑不見五指,舒念打開手機手電筒。甫一照亮周圍,左側的籬牆裏傳來一陣鐵鏈晃動的聲音。
舒念回望過去的瞬時,登時汗毛豎起。
鐵栅門虛掩着,門內是一只土狗,狗眼閃着幽綠的兇光。它匍匐在地蹭着前爪,看到舒念,狗嘴裏發出威脅似的低吼,教人毛骨悚然。
是那種絕對會咬人的惡犬!
舒念小時候被一條惡犬追着跑了兩條街,後來只要是聽到狗叫聲,她也會緊張不已。
這惡犬一個撲躍便竄了出來,迅猛躍出鐵栅欄,一臉兇惡地撲在舒念面前。它的背部肌肉蓄勢待發地繃緊,似乎只差掙身上的鏈條,它就會立馬朝着她撕咬上來。
腦中不受控制地浮現出她被咬得渾身血肉模糊的慘狀。
拴它的鐵鏈已經崩成一條直線,惡犬沖到離舒念不到一米的位置。舒念的視線停在惡犬幽綠的瞳眸上,血液直沖腦門。
人在極端恐懼的情況下,神經系統會短暫的失靈。
手電筒照在惡犬龇開的臼齒上,嶙峋交錯的牙尖閃着森白的光。
她腦子裏麻木一片,身體僵立在原地,雙腿似有千斤重一步也挪不出去。
狗吠聲還在耳邊狂響,時間像是過了一輩子那樣漫長。
忽地,耳邊響起男人清冷的嗓音——
“你要在這裏待多久?”
沈寒阕的聲音和狗吠聲一起傳來,有些模糊不清。
舒念睜開眼,一眼就看到惡犬背後的男人。
他還是那副雲淡風輕的冰冷模樣。
但舒念完全不在意他眼底的涼薄,就像看到了救星,勉強找回自己的聲音,“我……我害怕。”
聽出她聲音裏的顫抖,沈寒阕眉心褶痕緊擰成川。
他往前兩步,直接用身軀擋在了惡犬前面。他巍然不動地站在那裏,一臉平靜地看着她。
似乎在用行動告訴她,這惡犬有鐵鏈拴着,靠近不了她。
有了他的遮擋,舒念的心跳平複許多。
她試探着邁開腿,慢吞吞地朝前邁了一步。可她剛踏出第一步,惡犬突然發狂一般沖着兩人狂吠,舒念被狗叫聲重新吓退至原地。
沈寒阕垂眼看着舒念,冷冽的聲線辨不出情緒,“這麽膽小?”
舒念無助地擡眼看他。
她也知道自己很沒出息,但怕狗是生理反應,她盡力忍住了生理性恐懼産生的眼淚,不想在他面前表現得太過狼狽。
空氣凝滞了幾秒。
兩人隔着僅僅兩米的距離,他沉默不語地看着她,絲毫沒有要過來拉她一把的意思。
無聲地僵持了片刻,舒念無望地垂下腦袋。
她攥住衣角,嗫喏道:“要不你先回去吧,不用管我了,我換另一條路回去。”
她的聲音低弱得像是受了欺負的小奶貓。
舒念轉過身,用手機搜索着別的路線。
她辨認着新路線,同時以烏龜爬行的速度身體貼着牆根挪着步。
沈寒阕的聲音突兀地靠近,“只有這條路可以回去。”
察覺男人的身影已經繞至身側,舒念驚訝地回頭,“什麽?”
她迷惑不解,他不是不想管她麽,怎麽還是跟過來了。
沈寒阕沒有答話,轉過身不看她,但腳步卻停了下來。
舒念這才會過意,沈寒阕這是要帶她一起回去。
見她沒動靜,男人再次側過身,輕擡起眉尾,“不走?”
舒念心中一喜,趕緊提步跟上去——“來了來了。”
舒念完全忘了沈寒阕不喜歡人接觸的事實,就像溺水的人抓住浮木,她一把抓住他的袖口,生怕他走得太快又把她丢下。
沈寒阕腳步頓了一下,低頭瞄了她一眼,終是一言未發,任由她抓着自己袖子從惡犬身旁緩緩經過。
借着沈寒阕的遮擋,舒念總算逃過這劫,兩人亦步亦趨地走在路上。他雖然沒有說要和她一起走回酒店,但是速度卻慢了很多。
這是在等她?
舒念看着地面上靠在一起的兩道人影,唇邊不自覺地上揚。
盡管他不說話,但多了一個人陪着,她心裏踏實了不少,連手電筒也沒有再打開。
只是兩個不愛說話的性子,這一路安靜得有些尴尬。
沈寒阕目不斜視地邁着步子,而舒念正在腦中瘋狂組織着語言,想要找個合适的話題。
就在她冥思苦想的時候,沈寒阕的手機亮起,他垂眸看了一眼信息,臉色沉了幾分。
感受到旁邊男人的低氣壓,舒念覺得氣氛更尴尬了。
她小心翼翼地瞟了他一眼,視線從他緊繃的下颌線,移至他青筋暴起的手背上,像是在極力忍耐着怒氣。
頭腦一熱,舒念開了口,“沈先生,如果你有什麽不開心的事情,可以說出來,憋着對身體不好……”
她滿臉真誠,沈寒阕只淡淡掃了她一眼。
舒念繼續道:“我是說,沒有必要和別人置氣,這樣憋着自己難受遭罪,不如看開一點。”
她話音落地,沈寒阕低頭瞥了她一眼,眼底帶着一絲嘲弄,似乎在嘲笑她的天真。
“你幹嘛這樣看着我?我又沒說錯。”舒念心裏有些不服氣,她小聲嘀咕,“你不也是“仿生”的游戲玩家嗎?”
“那我用‘小簡’的故事舉例好了,他總是一個人,連一個可以說話的夥伴都沒有。他一遇到煩心事就會憋着,都把自己給憋壞了,最後才會徹底黑化。”
舒念語調緩慢,說出的每一句話,都充滿了對游戲人物“簡”的理解與同情。
“‘小簡’把內心都封鎖起來,于是再也沒有人能夠靠近他。他沒有地方傾訴、也沒有人愛他,最後孤零零的死在他曾經最信任的人類手裏……”
說完這些,舒念還滿懷遺憾地低嘆了一聲。
萦繞在耳邊的綿柔嗓音終于停住,沈寒阕緩緩移過視線,不放過她臉上每一個細節,将她眼底的悲戚、感慨全都收進眼裏。
舒念稍擡眼睑,與他視線相對。他深邃的目光專注地停駐在自己臉上,像是要透過身體看穿她的靈魂。
她慌亂地眨了眨眼,感覺耳廓正微微發熱。或許是為了躲避他的注視,舒念又掏出那兩個鑰匙扣,從中挑出一個表情不那麽冷酷的小人兒。
“這個是剛出廠時候的小小‘簡’,初期的他還沒有學會黑臉,是我最喜歡的樣子。對了,我游戲裏的頭像也是用的這個。”
“我把這個送給你好了,喏,希望你的心情能稍微好一點。”她将鑰匙扣遞給沈寒阕,解釋道:“剛才的事,謝謝你。”
舒念手中的鑰匙扣懸挂在半空。
現在。
沈寒阕(冷眼):這麽膽小?
婚後。
沈寒阕(無奈):她離了我可怎麽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