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多方鋪路
第43章 多方鋪路
到了地頭,隋玉看見陷阱又塌了,她快步跑過去,貓快她一步,要不是她及時拽住它的後腿,它也蹿坑裏去了。
“喵——”貓官掙紮着大叫。
“別亂動。”隋玉拍它一巴掌,她撥開埋在坑裏的幹草,從尖棍上拽下一只凍得邦邦硬的田鼠。
“沒有兔子,只有一只田鼠,還挺壓手。”隋玉将田鼠遞給隋良,秋天割黍子的時候她在地裏看見過流竄偷食的肥老鼠,這些田鼠可糟蹋不少糧食。
“喵——”貓官粗着嗓子叫。
隋良摸摸它,不知道該不該喂它。
隋玉将陷阱又布置了下,她接過田鼠丢筐裏,提起貓官往地壟上走,說:“良哥兒跟上,我們這就動身。”
姐弟倆帶只貓騎上駱駝,駱駝循着河往下游走,怕遇到熟人,隋玉選擇不從城裏通行,直接繞過軍屯,在地壟間穿梭。
橫亘在西北方的巍峨長城擡眼可見,穿過民居,路變得開闊,土壤裏的沙礫也越發多,寒風帶起沙土,前方灰蒙蒙的。
俗話說望山跑死馬,隋玉覺得此行也如是,蜿蜒的長城就在眼前,駱駝跑了小半天才抵達長城根下。
人坐在駱駝上已經凍僵了,隋玉扶着駝峰下來的時候腿已經沒了知覺,她扶着膝蓋緩了好一會兒才直起身。
“良哥兒,抓着我的手下來,貓官呢?”
隋良拍了拍肚子,衣下翻湧,貓官動了動,它從衣襟口鑽出來,下一瞬,四爪一蹬輕巧落地。
正值晌午放飯,城牆根下或坐或蹲的役人見有女人過來,疲乏麻木的眼神有了光,瞪着貪婪的眼睛盯着沿河而行的人,見她望過來,有人吹起響亮而刺耳的口哨。
隋玉裝作沒聽見,她的目光在人群裏逡巡,掃過一遍又一遍,始終沒有看見眼熟的面孔,她心裏不由一咯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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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誰?”一個兵卒打扮的男人高聲問。
“隋文安,他是今年八月初流放過來的。”
“前面。”兵卒擡手一指,催促道:“走快點,少在這邊晃蕩。”
隋玉聞言牽着駱駝快步走,隋良抱着貓官跟在後面跑。
站在城牆上的人對河岸上的動靜盡收眼底,隋玉還在眯眼挨個找人的時候,隋文安已經看見她了,他塌下腰賠着小心跟監察官告假。在得到許可後,他扶着荒土往下走,還時刻提防着身後的人推他或是絆他。
一路順當下了城牆,隋文安踩着橋方走到河對岸,他沖牽駱駝的姑娘招手,“玉妹妹,這兒。”
隋玉腳步頓住了,若不是嗓音沒變,她幾乎認不出人,朝她走來的男人佝偻了背,面部浮腫,發間竟生了白絲。
“堂兄?”她試探着喊一聲。
隋文安勉強笑了下,他看了眼隋良,欣慰道:“良哥兒長胖了些,能開口說話了?”
隋良搖頭。
“我來看看你。”隋玉幹巴巴地開口,她将駱駝背上的筐拿下來,表層的幹草揭開,下面蓋着一鍋三十個包子,她用手背試了下溫度,已經冷了。
“我蒸了一鍋包子,你先吃點。”隋玉從底下拿起兩個還沒凍硬的包子遞過去。
隋文安看見半筐包子眼睛就直了,他顧不上說謝,蹲下身接過包子就大口吞咽。
離得近了,隋玉看清他臉上的浮腫有淤青,看形狀像是打的,她暗暗比劃了下寬度,又低頭看腳,很大可能是用鞋底子扇的。
她沉默地挪開視線,心裏複雜難言,一直等隋文安停下吞咽的動作,她才問:“吃飽了?”
隋文安笑了下,臉上的骨頭頂起浮腫的皮,他疼得一哆嗦,臉皮抖了抖,笑意也落了下去。
“吃飽了,從下大牢的那天起,就今天這頓吃飽了。玉妹妹,多謝你來看我。”
“應該的,你我是兄妹。”隋玉數了下筐裏的包子,隋文安吃了五個,她猶疑地問:“隋靈沒來看過你?”
“來過一次。”隋文安低頭看了眼筐裏的包子,他又咂巴了下嘴,心裏浮起一絲模糊的猜測。
“說來也巧,她來看我也是拿的包子,好像也是蘿蔔餡的。”他擡眼看過去,說:“你倆商量好的?”
隋玉搖頭,她可沒有做好事不留名的打算,直接說:“包子是她從我攤上拿的,之前我擺攤做賣包子的生意,她過去說要來看你,又從家裏拿不到東西,只能去我那裏拿。我給她拿了六個,你沒吃飽?”
“六個?”隋文安悵然一嘆,他擡眼四望,喃喃說:“吃飽了,吃飽了……”
這就是親妹妹,隋文安突然覺得心冷。
隋玉察覺出不對勁,她不再問,轉身從駱駝背上取下垂在兩邊的舊茅鞋,串着茅鞋的草繩解開,她将鞋遞過去,說:“這是你妹夫的舊鞋,挺暖和的,也不打眼,你拿去穿。”
隋文安又道聲謝,這才發覺兩個親妹妹跟隋玉之間的區別,隋玉事事考慮的周到,日子也過得不錯,他之前的擔憂全是白操心。
“你臉上的傷是怎麽回事?”隋玉又問。
“前天慧姐兒來了,她給我送來一身冬衣冬鞋,都是新的。”隋文安颠了颠手上的茅鞋,無奈地說:“乞丐穿新衣招人妒恨,衣鞋上身不過半天就被人扒走了,還挨了一頓打。”
“誰打的?”
隋文安往長城上看一眼,打人的都是自家叔伯兄弟。在一日日的壓迫奴役下,他們越發怨恨他,他平時躲着避着都免不了被罵,有人來給他送吃的喝的穿的,越發紅了眼。
“天黑哪裏看得清,不知道是誰。”隋文安不打算提,他看着筐裏剩下的包子又拿起一個往肚裏塞,咀嚼的空隙,問:“剩下的是給叔伯兄弟們帶的?”
“嗯,免得讓人眼紅。”
隋文安點頭,他再一次感嘆隋玉比另外兩個妹妹強的不是一星半點。
“以後你別來了,這裏不是個好地方。”隋文安站起身,他知道該去幹活了,也不再長籲短嘆,抓緊時間交代幾件事:“玉妹妹,勞你回城了去看下慧姐兒,她前天走的時候我覺得她不對勁。”
隋玉皺眉,她有心想拒絕,就又聽他說:“再勞你給她帶句話,如果我哪天死了,不要費心拾骸骨,死在哪兒就埋在哪兒。”
隋玉心裏一咯噔,她擡眼看他,說起死,他臉上浮起輕松之色,甚至是向往。
“還有就是,你們好好過自己的日子,過往好的壞的都不要再想,我們的族人也不要再接觸。”隋文安又短短交代一句。
城牆上哨聲響起,散落各處的役人如黑壓壓的螞蟻一樣起身勞作,隋文安兜起衣擺撿包子,轉身之前溫和地拍了下隋良的肩膀。
“堂兄,你有沒有想過上戰場掙軍功?用軍功可銷奴籍。”隋玉低聲說,“既然不怕死,不如上戰場上搏一搏。”
“那也要有上戰場的機會才行。”
“我給你留着意,你再堅持堅持。”
隋文安思索了一瞬,他也不想死了還背着罪名,于是點頭說:“那就勞煩玉妹妹了。”
“不勞煩,我指望着你脫籍了再撈我一次。”隋玉說得認真。
隋文安搖頭失笑,“你太看得起我了。行,若是有那個運道,我幫你們脫籍。”
說罷,他擡腳離開,此時的步伐比來時輕盈了不少。
“對了堂兄,春大娘的兒孫可都還活着?”隋玉追上去問。
“活着,都還活着。”
隋玉心裏一松,該看的看了,該問的也問了,她将篾筐收拾收拾,抱起隋良推他上駱駝背。她将筐遞上去,自己再爬上去。
“走了,回去了。”她拍拍駱駝。
又在路上奔波半天,進了軍屯天已經黑了,巷子裏沒什麽人,隋玉開門先趕駱駝進門,她扯捆豆杆抱進去,說:“良哥兒,栓門。”
大門落下栓,竈房生起火,有了火光,這座黑沉沉的房子看着才沒那麽吓人。
隋玉一手持砍刀一手舉油盞,在柴房、卧房、堂屋、駱駝圈都仔細搜羅一圈,沒人藏身,她安心了。
之前在陷阱裏逮的田鼠剝皮去頭切去內髒後爆炒,淺淺的一盤肉也夠隋玉和隋良吃一頓。
在外凍了一天,當天夜裏隋玉就有些咳,次日她在家歇一天,晌午暖和的時候,她去菜園割了一把韭菜回來,擇洗幹淨放蓋簾上瀝水。
臘月二十八,隋玉一早烙兩個雞蛋韭菜餡的餅子,她灌一囊開水捂着餅,趁巷子裏沒人走動的時候只身出門。
她循着記憶裏的路又悄悄去了妓營,她不敢靠近,只能先去河下游轉一圈,沒有看見人又慢吞吞往妓營走。離得老遠,她聽見男人肆意大笑的聲音。
冬日沒農活,營妓不用再出門勞作,妓營的大門沒日沒夜地敞着。
隋玉停住腳不走了,她站在荒野裏滿心煎熬地望着,在這裏過的那幾天她恨不得忘了,也不敢想。她什麽都做不了,想起來只會折磨自己。
荒野的寒風将她吹透,隋玉默念着數數,她打算走了,以後也不再來。
門內走出一個女人,隋玉邁開的腳步又頓住,她朝前走幾步,見那人往河邊走,她也跟了去。
“春大娘。”隋玉認出了人,她捂着懷裏的水囊和熱餅跑過去。
“玉丫頭?你怎麽過來了?”春大娘放下水桶,她擺手說:“你快走,別往這邊來,來這兒的男人沒一個好東西,你別撞上他們了。”
“我來看看你,馬上就走。”隋玉從懷裏掏出兩張餅遞過去,說:“快吃,還是熱的。”
春大娘接住了,說:“行,你走吧。”
隋玉沒打算多留,她囑咐說:“這兩張餅是給你準備的,你吃完了再回去,免得讓人知道了生事端。還有,我昨天往北邊去了一趟,你兒子孫子都還活着,我來給你說一聲。”
乍然聽到家人的消息,春大娘驚得手抖,待聽清隋玉的話後,她老淚縱橫,“活着就好,活着就好,都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