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心疼我?
第37章 心疼我?
落了一夜的雪,天地之間一場白,早起開門時,青黑色的天罩着白皚皚的地,天色透亮卻又顯混沌。
趙西平攏了攏衣襟,長呼一口氣踏進雪地裏,他推開竈房,一眼看見貓官半蹲在竈洞前取暖,見人進來也只是睜了下眼。
“竈還燒着?”他問貓,反手關上門,他先揭蓋簾看盆裏的面,三盆稀面都發起來了。
“面可開了?”隋玉縮着脖沖進來,跺腳說:“真冷啊真冷啊,還是竈房裏暖和,竈裏還有火?貓官起開,我要來做飯。”
貓一縱落了地,它抖了抖毛走到門口,從門縫裏看了幾眼,扒開阖着的木門一頭紮進雪裏。
隋玉看了一眼,扭頭拿起燒火棍捅了捅竈洞裏的灰,沒有火星了,但還有餘溫。她重新捂火引燃,聽見門外脆響的砰砰聲,她走到門口探身往外看,“水凍上了?”
“嗯,一層薄冰。”一張嘴,大團大團的白霧籠罩住臉,蓋住了視線,趙西平扭頭吐氣,拿着瓢連水帶冰往桶裏舀。
隋玉給他讓開路,鍋底的幹草已經拿出來了,水倒下去浮起零星草渣,不過是燒洗臉水,也不用在乎這些。
又往竈裏塞幾根柴,隋玉出門去駱駝圈挖蘿蔔,駱駝圈沒搭棚子,沙坑裏積了厚厚一層雪,兩頭駱駝跪伏在地上也不怕冷,嘴裏咂巴咂巴着,下巴上的毛糊成一坨坨的冰渣。
隋玉挖半筐蘿蔔拎到竈房裏,她跺了跺腳上的雪,問:“水熱了?”
鍋裏已經冒煙了,趙西平拿盆舀水,他先洗手洗臉,拌面揉面的活兒還等着他。
“咱家的駱駝幾歲了?”隋玉問。
駱駝哪有論歲數的,又不是人,趙西平看她一眼,說:“三年大,我套來的時候估摸着才斷奶。”
“不是你買的?”隋玉驚訝。
“太貴了,我去沙漠裏套回來的,一次套了倆。”說起這事,趙西平難掩得意,套駱駝既看運氣也看本事,有的人一年往沙漠裏跑好幾趟都套不回來一頭,套回來了也不一定養的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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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厲害。”隋玉豎大拇指。
趙西平不反駁。
“它們長多大才下崽?”隋玉想問的是這個。
“五六年吧。”趙西平也不是很清楚。
時間真長,難怪駱駝價貴,隋玉心裏不成熟的想法立馬打消了。她不再多想,用洗臉剩下的熱水先将蘿蔔搓一遍,再用鍋裏剩下的熱水兌上涼水又洗一遍,洗幹淨了碼在食櫃裏,早飯後剁餡的時候能直接用。
鍋洗幹淨再添上水,隋玉推開裝糧食的大陶缸,之前磨的米還剩兩把,她又抓兩把豆子混在一起,淘洗幹淨倒進鍋裏煮着。
“我泡一碗黃豆,等發芽了炒黃豆芽吃,你喜不喜歡吃?”隋玉問。
趙西平點頭。
“喜歡吃我就多泡點,出芽了給你蒸一鍋豆芽豆腐包,烙餅也行。對了,菜園裏還有韭菜,也不知道長沒長出來,這下雪了不會給凍死吧?”
“前幾天我用幹草給蓋上了,等你想起來,那點韭菜已經滅九族了。”男人頗有怨氣,挖菜園她讓挖,種韭菜她要種,韭菜種下了她不念叨也不管了,澆水施肥都是他,全成了他的事。
隋玉嘿嘿一笑,說:“等韭菜割回來,我給你做韭菜雞蛋餡的扁食,烙餅子也成。”
趙西平沒搭理她,面揉好,他拿起蓋簾蓋上,一頭鑽出暖意融融的竈房,掂起木鍬開始鏟院子裏的雪,駱駝也要放出去跑跑。
“喵——”貓官從大門外進來,披着一身雪一溜煙蹿進竈房。
“過來。”隋玉伸手,貓蹭過來,她将它毛上的雪拍掉,嘀咕說:“天冷,別往外跑,今天擺攤也不帶你,你就跟良哥兒在家待着。”
說着,她大聲喊:“良哥兒,起床了,飯要好了。”
隋良将四身衣裳都套身上,穿上塞了幹草的新草鞋出來。院子裏雪已經掃幹淨了,屋頂和牆頭還是白的,他瞅一眼就打哆嗦,經過去年那個冬天,他見雪心裏就發寒。
“你姐夫進來了?”隋玉正在盛飯,扭頭指了下地上的盆,說:“水是溫的,洗洗臉洗洗手。”
院子裏響起跺腳聲,趙西平進來了,他低頭進門說:“外面都沒人,你确定今天生意好?”
“好不好出攤了再說。”隋玉将一碗稠粥遞過去,說:“快吃,吃了還盛,鍋騰出來我待會兒要用。”
竈門一關,屋裏陷入昏暗,隋玉端碗坐竈前,她往竈裏又塞些柴,待火苗飙起,屋裏有了亮光。
趙西平給貓官扒兩筷頭飯,它蹲在牆根吧嗒吧嗒舔,跟人吃飯的吸溜聲相映成趣。
飯吃完,隋玉将鍋洗幹淨,洗鍋水裏沉了一層米,她覺得可惜,心想等年後豬崽子買回來了,泔水就不浪費了。
面盆又架上蒸鍋,暖和的竈臺上也擺上面盆,隋玉往竈洞裏埋一腔草渣,跟隋良交代幾句,他就抱着貓官坐竈前盯着,有明火了用燒火棍打滅,一直用明明滅滅的火星維持鍋裏熱而不燙的溫度。
隋玉點亮油盞埋頭在案板上咵咵切蘿蔔,切久了,刀工也練出來了,最初切蘿蔔還小心翼翼盯着刀刃,生怕剁手上去了,現在不用看,刀起刀落,掉下來的蘿蔔粒大小均勻。
半筐蘿蔔切完,竈上捂的面半開,隋玉将蒸鍋上的面盆端下來開始炒餡,蘿蔔粒下鍋,她聽到拍門聲,是趙西平放駱駝回來了。她去開門,發現駱駝還背了兩捆柴,都是帶雪的粗樹枝。
“你還去撿柴了?”
“嗯。”
她太廢柴了,洗臉洗手要用熱水,半夜發面要捂火,竈一燒就是一夜,白天還帶柴去擺攤,趙西平覺得柴房裏存的半屋柴經不住她折騰一個冬。
“沒下過雨,柴是幹的,雪抖掉就能燒了。”他說。
“那待會兒帶到街上去,家裏的柴存着。”隋玉說,不等話落,她大步進竈房,鍋裏還有餡,這個不能耽誤。
兩鍋餡先後炒好,油罐也見底了,隋玉揭開蓋簾一看,沖外面喊:“當家的,面開了,你來揉,我等着包餡。”
“生面端到街上去,會不會凍得揉不開?”趙西平問。
隋玉不确定,等趙西平揉好面,她割一半下來搓餅包餡,另外一半放盆裏端到院子裏放着。等一鍋包子上鍋,她再将面盆端進來,面盆裏的面團硬梆梆的,像是結了一層痂。
“在家将包子蒸好,都蒸好了再挑到街上賣。”隋玉折中想個法子,腦子裏突然靈光一閃,她拍頭說:“傻了傻了,以後我不用去擺攤了,我在家先蒸好包子,然後牽着駱駝去大街小巷挨家挨戶叫賣不就成了。”
就是可能耗時更長,吆喝一條巷子不一定有一家買,帶錢上街的人有花錢的欲望和能力,坐在家裏的人,除非是家有餘財的,否則輕易不會花錢。
隋玉裏裏外外捋清楚,還是決定先試一試探個路。
她在家耗了大半天包餡蒸包子,一鍋鍋包子堆進刷洗幹淨又烤幹的大篾筐裏,熱氣騰騰的包子一點點冷卻變硬。
一直到過了晌,最後一鍋包子出籠,隋玉大呼一口氣,她甩了甩酸痛的胳膊,活動活動手關節,拿一個包子蹲下填肚子。
趙西平将吃飽肚子的駱駝牽出來,藤筐綁上去,再将裝包子的篾筐塞進藤筐裏,他看了看天,說:“又要下雪了。”
“下雪沒事,我戴你的鬥笠能遮雪。”為了賺錢,隋玉不怕冷。她吃兩個包子又喝碗熱水,肚子撐出飽脹的感覺尤為滿足。去年的這個時候已經踏上流放的路了,一身單衣薄鞋她都堅持下來了,今天這點小麻煩哪能絆住她賺錢的步子。
出門前,隋玉往夾衣裏塞上苜蓿草,褲腿也撐得鼓囊囊的,一切準備妥當,她戴上大鬥笠去牽駱駝。
“我走了啊。”她大步出門。
趙西平跟出去,門外寒風呼嘯,席卷着屋頂上的雪粒子在巷子裏橫沖直撞,駱駝都嗆得眯眼睛,牽駱駝的人卻還是滿臉笑。
“我晚上要是回來晚了,你記得煮飯,良哥兒,你記得提醒你姐夫。”隋玉狡黠一笑,她沾沾自喜地想以後她在外多磨蹭一會兒,她就不用做晚飯了。
趙西平糾結再三,到底是有些不放心,他妥協道:“我陪你一起去。”
“不不不——”隋玉一口拒絕,又不要燒火的,她還帶上個冷臉大漢做什麽,嘴上卻是奉承道:“趙夫長是個吃俸祿的人,哪能跟我在大街小巷裏流竄叫賣。”
趙西平覺得刺耳,擺手讓她趕緊滾。
隋玉嘻嘻哈哈兩聲,她從懷裏掏兩把苜蓿草喂駱駝,牽着駱駝往巷外走。
她先去了南水街,街上積雪未掃,零星有幾行腳印,人影卻是瞅不到一個,這時她慶幸沒過來擺攤。
“賣包子喽,蘿蔔餡的包子,三文錢一個,用豬油炒的餡,可香了。”隋玉帶着兩頭駱駝行走在空蕩蕩的街上,眼睛兩邊掃,瞅着哪家鋪子開門或是開窗,一有動靜她就探過去問:“老板,買包子嗎?上午才蒸的,吃的時候燒兩把火烤一下就熱了。”
“下雪天還出來賣包子?不怕冷?”篾匠問。
“想掙錢呗。”隋玉忒實誠。
篾匠笑兩聲,說:“駱駝牽過來,我婆娘拿錢去了。”
“哎。”隋玉大步踏過去,盆子遞過來,她挾包子放進去,“大嫂,買幾個?”
“你明天還過來?”
“過來,你想買新鮮的是吧?明天我給你送過來。”
“行,今天買十個,明天你再給我送十個來。”篾匠媳婦遞三十枚銅板過去,轉眼看見隔壁鋪子也開門了,她問一聲:“買包子?這個包子娘就是在酒鋪外面擺攤的那個,她的包子味道不差。”
隋玉數好銅板忙牽駱駝過去,說:“阿嬷你別出來,地上雪濕鞋,我給你送過去。”
開鋪子的人不差錢,下雪天的晚上正愁做飯,聽見賣包子的吆喝聲大多都開門來買,其中大半都跟隋玉預訂了明天的包子。
一條街賣沒了一筐包子,隋玉找面善的油鋪掌櫃要一碗熱水喝,潤了潤嗓,又換下一條街吆喝。到天色麻麻黑的時候,四筐包子只剩半筐,隋玉站在街上猶豫了一會兒,她牽着駱駝走進軍屯,但離十三屯遠遠的,顧客都不認識她,買包子還算痛快。
最後一個包子賣完,隋玉牽駱駝準備回去,聽到聲出來晚的人跟在後面喊:“賣包子的等等,我給孩子買兩個。”
“沒有了,我明天再來。”隋玉抹把鼻涕,加快步子往回走。
拐進十三屯,天色徹底暗了下來,家家戶戶大門緊閉,只聞聲不見人。
“天都黑了,誰還牽着駱駝在外面走?你出去看看。”
“冷死了,我不去,誰牽駱駝跟你有什麽幹系。”男人縮在床上不願意動。
趙西平也聽見駱駝的蹄聲了,他蓋上鍋蓋準備去開門,眼前一花,隋良帶着貓官一溜煙跑出去了。
“我回來啦,飯做好了?”隋玉牽駱駝進門,她手冰,沒去碰隋良,隔空攬了下,說:“門關上,屋裏暖和多了。”
趙西平過來解駱駝身上的筐,筐一落地,駱駝徑直進圈。
“鬥笠給我解一下,我手僵了。”隋玉湊到男人面前仰起頭。
趙西平頓了一下,俯身給她解繩子,手碰到下巴,冷的跟個石頭坨子一樣。
“你手真暖和。”隋玉趁機将手插進他的袖子裏,又嘆一聲:“真暖和呀。”
趙西平凍得一個哆嗦,他拎着鬥笠反手推她進竈房烤火,說:“明天不去了。”
“那不行,明天的包子雖然還沒做,但我已經賣出去兩筐了。”隋玉脫鞋烤腳,擡眼戲谑地問:“心疼我?”
趙西平盛一碗滾燙的疙瘩湯讓她捧着捂手。
要錢不要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