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青玄可不會像沈子音一樣委婉,眼前這兩人沉浸在自己的謊言裏,不可自拔,完全不顧及父母、周圍人的感覺,逃避又能逃到何時去?
鬼即是鬼,當不再為人後,貪念也便多了起來,這林白說不得就是被她迷了心思!
“有勞道長費心,白哥哥以後自是會福壽綿延,子嗣環膝。”鈴铛微微低下頭,聲音是一貫的溫和。
林白聽了此話,手掌緊握起來,他想打斷青玄的話,可青玄的下一句已直沖着鈴铛而去。
“那可否告知我,你到底如何能孕育後代呢?”
“夠了!”林白猛的站起身來,他将一直低着頭的鈴铛護在懷裏,“夠了…”
“你們出去吧,不要再插手我們的事情了。”林白輕輕閉上眼睛,所有人都站在他們的對面,所有人都想除掉鈴铛。
明明…鈴铛才是那個該被保護的人啊。
沈子音看着眼裏好像盛了碎冰的青玄,輕輕垂下眸子,若是世間任何東西都能毫不猶豫的舍去,那麽便沒有了存在的意義。
白玉漠然的看着這一切,千年裏他已經看過了太多,有人執念太深變成了魔,也有人,一轉身便忘了個徹底。
他轉眸看向沈子音,眼瞳的深處才緩緩染上了色彩。
只要這人還在,別的就都無所謂了。
本來靠在林白懷裏的鈴铛,突然輕輕推開了他:“各位道長,今日是白哥哥的生辰,還請晚上能留下來喝一杯席酒。”
“鈴铛!”林白急急的喊了一聲,不懂她為何要将這些人留下。
鈴铛伸出細白的指骨拉住那有些緊握的拳頭,将它們一一撫平:“白哥哥,生辰自然是要熱鬧些好,鈴铛喜歡熱鬧,不如鈴铛今晚給白哥哥下一碗長壽面可好?當年在信裏,白哥哥就老說想着那個味道了。”
雖然鈴铛已是森森白骨,但沈子音聽着那聲音,卻仿佛看到了一個巧笑嫣兮的女子對着新婚丈夫撒嬌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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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白輕輕的撫了撫她的臉頰,寵溺的嘆了口氣:“鈴铛既然這樣說了,我答應便是。”
他擡眸看向青玄,眼裏含着警告:“鈴铛希望各位今晚留下,那我林家自然是要好好招待,還請各位能夠賞個薄面,但是如果還抱着什麽其他的心思,還是趁早離去吧。”
他這話雖然好像是對着所有人說的,但是言語裏的針對,已經十分明顯。
青玄面色隐隐有着冷意,他看了兩人一眼,眉梢寒氣湧現。
冥頑不靈!
“林白公子自然放心,我們定會去參加酒席的。”沈子音站出來緩和了一下氣氛,心裏嘆了口氣,這青玄把氣氛搞得這麽僵硬,他都不知道如何打開缺口了。
走一步看一步吧。
從房間出來後,青玄就獨自離去了,看來是不想和林白再呆在一處了。
白玉看着那冷厲的背影,心裏嗤笑一聲。
愚蠢。
沈子音見再呆在這裏也沒什麽用處了,就拉着白玉出去四處看看,換換心情。
順想想該如何處理這個“鈴铛”。
夜色漸濃,林家為了晚上的林白生辰也是下了一番功夫。
雖然沒有大張大辦,但也請了兩三桌的賓客。
沈子音和白玉坐在人少的一處,左右看了一圈也沒找到青玄的身影。
“別找他了,許是被什麽事情絆住腳了呢。”白玉輕輕推了沈子音腦袋一下,淡淡的開口道。
他本就不願青玄跟着他們,如今他不願再插手這事倒是正好。
白玉眼眸冷冷一擡,就讓這些迂腐的道士去找他們的“天道”去吧。
沈子音見确實找不到青玄後,也便淡了心思,畢竟他不了解青玄,或許是真的有什麽事情吧…
他低頭啃起了醬鴨,林家的飯還是很好吃的…
夜燈晃晃,一切都映在一片朦胧裏。
林白的小院內有一個小廚房,裏面正霧氣騰騰。
鈴铛将和好的面放在一旁蓋好,然後切起了菜蔬,手法娴熟利落,一看就是常常下廚的姿态。
她一擡手,骨腕上的兩枚玉镯就“叮”的撞在一起,發出一聲脆響。
“青玄道長不去吃宴麽?”鈴铛輕輕側頭,看向門口站着的青袍人影。
“人多嘈雜,并非道者踏足之地。”青玄垂眸看着那冒着白氣的小鍋。
“道長自律,若是不嫌棄,在這裏用一碗面可好?”鈴铛揭開白布,拿出裏面發好的面團。
青玄默不出聲,靜靜看着燈火下側頭看他的鈴铛。
“這面是白哥哥最愛吃的,早便在信裏與我說了,可惜他生辰未到,竟是等到這會兒才能做給他吃。”
她細細的給面團上撒了面粉,娴熟的将它攤開,切好。
“如此,就麻煩了。”
青玄緩緩坐到桌邊,背脊挺直,依然是一副清冷的做派。
鈴铛利落的将面下鍋,滾了後就盛到碗裏澆了菜碼。
青玄看着面前熱氣騰騰的面條,取過筷子挑起吃了一口,鮮香的滋味瞬間湧向舌尖,果然好吃。
他側頭看向站在一邊看着他的鈴铛,雖然那面上已無血肉,但是他依然感覺到了她期待的情緒。
“很好,難怪林公子念念不忘。”
鈴铛輕輕的笑開,此刻的她仿佛與尋常人沒有什麽區別。
溫柔,大方。
青玄好像明白了為何林白對這個青梅竹馬如此惦念,哪怕已是紅顏隕損。
他吃完最後一口,将筷子放下,對着那再次忙碌起來的小巧身影,一低下巴道:“多謝。”
“青玄道長多禮了。”
鈴铛将剩下的面團緩緩揉搓成細細長長的面條,一點一點,從頭開始。
那姿勢,用心無比。
“青玄道長若是不急,聽我講講我和白哥哥的故事可好?”
青玄垂眸看着桌上的碗筷,輕輕應了句:“好。”
鍋裏的霧氣又升騰了起來,氤氲了這方天地。
“我父親是崖州的絲綢商人,我母親去的早,父親怕我受苦便沒有再娶,他生意忙,家中幾乎就只有我一人,這樣的日子過了許久。”
“也許是在我七歲時吧,臨街來了一戶人家,說是父親的舊友,他們也只有一個獨子,叫做林白。”
鈴铛像是想起了什麽事一樣,忽然笑出了聲。
“我第一次見他,是在林家院內的大棗樹上,他不知道如何下來,只能坐在樹上,又不許旁人抱他,我當時覺得這人真是個犟木頭。”
“他看見我,倒是覺得不好意思起來,紅着耳朵告我是樹上的風景好看,其實我早就知道那棗樹靠着的牆後,只有一條小道罷了。”
鈴铛将搓好的部分盤成一個個圓圈,并在一起放入了瓷盆裏,淋了些許清油。
“後來我們熟絡了以後,就常常一起出去,元宵的燈會,古山的寺廟,四月的花展…以前的孤單仿佛像在夢裏一樣,我都快記不清了,僅僅只是多了一人而已,我的心裏就時刻都是歡喜的。”
“我本以為這樣的日子會永遠的過下去,白哥哥還說會娶我為妻,帶我看一輩子的燈火,可是那一日在我們燒香祈福後,從古山回來的路上,他為了護着我被山蛇咬了,他的傷口瞬間就黑了起來,我拼命的吸着那裏的毒血,想着若是他就這樣去了,我就陪着他好了。”
“被救回去的我們把家人都吓壞了,白哥哥昏過去前還一直說着是他自己不小心被咬了,不許我說實話,其實我當時哭得都說不出來話了,只能握着他的手。”
“萬幸,白哥哥沒有被蛇毒帶去,林家請來的老大夫醫技很好,但卻沒法将這蛇毒完全祛除。”
鈴铛捏了捏指骨,将有些顫抖的手掌握住。
還好,她已經沒有眼淚了。
“所以為了給白哥哥治病,他們家離開了那裏,走的那天,正好是他的生辰,我做了碗長壽面端了過去,只希望能讓他此後無疾無痛,福蔭庇佑。”
“他将那碗面吃的幹幹淨淨,還說好吃,其實我自己知道,那面或許還沒有熟透,因為我并沒有做過。”
“後來的時日裏,我仿佛又回到的過去,那熟悉的孤獨又回來了,我以為我忘了那種滋味,但其實我依然記得,只是更加難捱了而已。”
“白哥哥的信幾乎月月都有,我每日便看着它們,想象着他是怎麽到了那裏,怎樣被治好,又是怎樣……忘了我的。”
“但這都是我自己的害怕罷了,白哥哥的信裏只有他和我,漸漸的,我就又歡喜了起來,他經常說着要吃我做的面,帶我去看燈會……還有,非我不娶。”
“我常常想着嫁給他的那日會有多麽快樂,又想着為他生下第一個孩子時有多麽幸福。”
“終于,父親答應我在去完老家之後,就帶我去見白哥哥,我寫信告訴他,日日盼着那一天…”
“…直到父親倒下,直到我燒的昏迷。”
鈴铛終于打理好了那長長的壽面,她的指骨觸上沸騰起來的鍋壁,察覺不到絲毫痛意。
“我知道所有人都看我是妖物,我也知道伯父伯母不願我嫁給白哥哥,可是…他看我的眼神還和從前一樣,沒有分毫差別,我舍不得…”
青玄看不到她的臉,卻感受到了更大的悲哀。
“我何嘗不知道偷張人皮便能和白哥哥順理成章的結為夫婦,共度一世,可是那樣,我就不是他的鈴铛了…”
“從回到這裏開始,我就未曾做過一件傷天害理的事情,我只是想陪他再過一次生辰,讓他真心實意的說一次‘好吃’而已…”
“青玄道長,我知道人妖殊途,我不求更多,只希望今晚過後,能讓林白的妻子,崖州的鈴铛安然離去!”
鈴铛轉身跪在地上,深深的朝着青玄伏下身子。
青玄的心髒仿佛被什麽攫住了,呼吸裏都帶着沉悶。
他看着地上的身影,低聲問道:“你當真舍得嗎?”
鈴铛身形不動,聲音溫婉卻決絕:“這麽多時日,鈴铛知足了。”
青玄冷硬的眼眸緩緩閉了閉。
怎麽可能夠呢?她想要的,明明是一輩子啊。
作者有話要說:
沈子音:這章好像沒我們什麽事
白玉:嗯,來吃盒飯吧
青玄:……(默默給自己加了個雞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