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白玉看着一直低着頭的小道士,半晌無言。
“白公子,你覺得我太殘忍了嗎?”沈子音擡起頭看着白玉,“明明我已經答應了給他們留個法子。”
白玉靜靜的看着眼裏仿佛盛滿了碎冰的沈子音,聽着他發洩着礙于身份不能說出的憤懑。
“她如何殘忍,才能将成型的胎兒取出,她如何殘忍,才能無視即将為人母親的苦苦哀求,她如何殘忍,才能将那孩子混着禁術吞下!她們還在黃泉受苦,她如何能心安理得的踏入輪回!”
“如今是我也沒有法子,就算是有,我也絕不會告訴他們!焚香祈福,那罪禍是誰帶來的?燃盡天下燭香,也抵不得他們半分罪孽!”
白玉看着緊緊捏着拳頭,顯然已經氣急的沈子音,低聲問道:“你覺得是妖就該除去,是人就能被救贖嗎?”
“不論是人是妖,都有善惡,我會救那些本該得救的,無關身份。”
白玉的嘴角緩緩勾起,嘆道:“這樣就很好。”
沈子音半晌才緩過勁兒來,他有些難堪的擡手擦了擦眼角。
想到剛剛說出的話,只覺得難為情,這麽多年的修行是白修了嗎?他暗暗罵到,怎麽随便一激,便又不過腦子了?
白玉看着正眼角微紅,暗自懊惱的沈子音,不由得心頭一陣癢癢。道行已是幾千年的鬼王可不知道趁人之危乃是小人行徑,臉皮這種東西更是早就可有可無。
“都說道士是面冷心冷,怎的到了沈道長這裏便如此柔情萬丈了呢?”
沈子音看着靠在車壁上正笑吟吟看着他的白玉,心裏更是羞躁。平時他獨行慣了,有什麽事也是自己一人,不曾想今日自己一時沒收住情緒,竟被這頑劣之人看了個精光。
他大嘆一聲,日後怕是要被他時時調笑了。
“師父就是覺得我心性不穩,才讓我一人修行的,他若是知道我現在還是這樣,怕會氣的關我禁閉。”沈子音自暴自棄的說道。
這還是白玉第一次聽到沈子音提起那個老家夥,登時來了興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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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不盡心盡力的抹黑他,日後還怎麽拐帶這道士回鬼域?
“如果是你師父,他會怎麽做?”
“師父的話...大概會想出法子幫于鞍他們吧,師父肯定知道的比我多。”
“那紅衣夜啼呢?”
“昨天晚上就會被打散了...可我下不了手,我可能一輩子都沒法像師父一樣了。”沈子音難過的說到,師父本來就是他從小的仰慕的人,是他奮力想要追上的高度。
可是他總是帶入自己的情感,幾次對着已經化為厲鬼的人下不去手...不能摒棄私念,這是為道者最為忌諱的事情。
“我卻覺得你這樣更好。”白玉說道,眸子裏盡是誠懇,絲毫不覺得挖別人牆角有什麽不對。
沈子音擡頭看向白玉,不管這人說的是不是真心話,此刻他的确是被安慰到了。
“白公子,等我到了終南山,我想讓師父知道不是所有的鬼祟魍魉都該被除去。”
“...嗯,那你那古板的師父肯定會關你禁閉的。”
“我師父才不古板!”
“嗯,不古板...他就是個木頭。”
“白玉!”
白玉看着滿臉怒色,心思單純的沈子音,忍不住連聲笑了起來,終南山那個老家夥,估計暗地裏也被他氣過幾回了吧。
沈子音瞪了他半晌,最後也跟着笑了起來,一直緊繃的心弦這才緩緩的松了下來。
......
李貴安的技術很好,兩人一路幾乎沒有感覺到什麽颠簸。
眼前的院落方方小小,雖然落了不少灰,看起來久無人住,但是也不難看出以前的主人是如何用心的打理這裏。
沈子音攔住要收拾房屋的李貴安:“不必麻煩了,她們沒有多長時間了,還是讓你妹妹多和你說說話吧。”
李貴安一顫,眼角又紅了起來。
沈子音看着他這樣,心裏也微微苦澀了起來。
他在李貴蓉以前居住的房屋裏設下符陣,将紅線穿了銅錢,簡單做了個陣法,不是他懷疑李貴蓉,只是為了萬無一失罷了。
做完一切後,他将青玉酒壺放在符陣中央,輕聲喝道:“啓!”
那酒壺上的符紙的一邊就自己垂落,露出壺頂,漸漸的,一些煙霧從縫隙中湧出,化為昨日所見的紅衣,她懷裏抱着渾身通紅的夜啼。
紅衣睜開眼後,看到熟悉的房間,眼中落下淚來,這是她死後最想回到的地方,如今終于回來了。
“妹妹...”李貴安看着臉色煞白的妹妹,想到這大抵是他們兄妹最後一次見面了,不由的喉頭哽塞起來。
“哥...”
等到李貴安再從房內出來時,日頭已是偏西。
“道長...送她們去吧。”他的眼中通紅一片,神色卻釋然了許多。
沈子音輕輕推開房門,就看到紅衣正安靜的站在中央。
“貴蓉多謝沈道長出手相助。”紅衣抱着夜啼盈盈一拜,怨氣散去的她看起來與尋常女子沒有任何區別。
沈子音回了一禮,從懷中取出兩個折成三角的符箓遞給紅衣。
“這符紙能保你們在黃泉中魂魄不滅,我道法不精,只能相助于此了。”
“沈道長費心了。”紅衣淚珠滾下,如此算是多了一分能夠再次轉世的希望了。
沈子音看着那夜啼瞪得圓溜溜的眼睛,忍不住伸手在他眉心上點了點,夜啼小小的手掌握住了他的手指,嘎嘎的笑了起來。
若是沒有發生這些,這孩子長大了也是個活潑的...
“小寶,松手了,乖,”紅衣忍着淚意将夜啼的小手拿下,擡頭對着沈子音一笑:“道長,做法吧。”
“...好。”
沈子音深吸了一口氣,收斂起波蕩的心緒。
一切塵緣,如今便就此了斷了。
他抽出兩張安魂符,手指捏訣,臉色肅穆。
“太上敕令,超汝孤魂,鬼魅一切,四生沾恩,有頭者超,無頭者升,槍殊刀殺,跳水懸繩,明死暗死,冤曲屈亡,債主冤家,讨命兒郎...”
符紙緩緩燃起,紅線上的銅錢兩兩碰撞,叮叮當當的響了起來,紅衣輕輕閉着雙眸,将她的小寶抱在胸口,低低的的唱起了童謠。
“蘆葦高,蘆葦長,蘆花似雪雪茫茫。蘆葦最知風兒暴,蘆葦最知雨兒狂。蘆葦高,蘆葦長,蘆葦蕩裏捉迷藏...”
“敕救等衆,急急超生,敕救等衆,急急超生。”
李貴安靠着房門聽着那溫柔的哼唱和沈子音肅穆凝重的吟誦交織在一起,緩緩擡手遮住了眼睛,蜿蜒的淚水從指縫跌出。
等到一切重歸寧靜,李貴安就一直保持着那個姿勢。
沈子音推開門,緩緩走出,而他身後,卻是空無一人。
聽到開門聲後,李貴安身子一顫,慢慢将手放下,他擡眼看着沈子音,喉頭顫動。
“她們走了。”沈子音蹲着他身邊輕聲說道,然後将一截紅線系在他的手腕上,“城外淩峰上,有一座孤墳,這紅線會帶你找到,去把帶她回家吧,她說那裏太冷了。”
“好,我帶她回家,帶她回家...”李貴安手掌覆在那段紅線之上,仿佛握着最後的溫暖。
“如此,我們便告辭了,還望李兄長自己多多保重。”
李貴安堅持要送他們回城中,沈子音推辭不下,只得答應。
等到二人住進客棧時,天色已是不早了。
折騰了許久的事情終于塵埃落定,沈子音只覺得腹中空空如也,和白玉匆匆用了碗飯,在一陣兵荒馬亂的洗漱過後,便各自回房休息了。
兩個人直睡到中午才起身,洗漱用飯後,沈子音才覺得緩了過來。
沈子音帶着白玉沿着街角七拐八拐,繞到了一個僻靜的巷子裏。
白玉沖着沈子音疑惑的揚了揚眉,詢問他接下來要做什麽。
沈子音神秘兮兮的一笑,沒有出聲。
白玉第一次見這副模樣的沈子音,便由得他自己去搗鼓半晌。
沈子音将一張白紙折過來疊過去的擺弄,又撕掉幾個邊角,一個小巧的馬車就赫然立在他的掌心上了。
白玉有些稀奇的看了幾眼,原來他還有這樣的手藝,他伸手去碰,沈子音卻笑着讓開了。
沈子音将紙馬車放在地上,然後往上撒了一些金色液體,那紙馬車便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膨脹起來,幾個呼吸之間就變成了真正的馬車。
那匹棗紅色的駿馬不住的甩着鬓毛,發出“咴咴”的聲音。
沈子音上前撫了撫有些躁動的馬兒,轉頭對白玉笑道:“這紙馬車,拿出來就得用,否則就成了廢紙。”
白玉修長的手指輕輕點了點車壁,原來還有這樣的小法術,他出行從來都是縮地成寸,到是沒坐過這樣的小玩意兒。
兩人上車坐好後,沈子音伸手在他們上來的門板處一抹,那兩個門板之間的縫隙就不見了。
這馬車從外面看來是像模像樣,但直到白玉坐上來,才發現裏面依然是紙做的。
白玉伸手推了一下窗戶,果然...只是畫上去的而已。
他靠在車壁上,瞬間什麽想法都沒有了。
作者有話要說:
太上敕令,超汝孤魂,鬼魅一切,四生沾恩,有頭者超,無頭者升,槍殊刀殺,跳水懸繩,明死暗死,冤曲屈亡,債主冤家,讨命兒郎...
蘆葦高,蘆葦長,蘆花似雪雪茫茫。蘆葦最知風兒暴,蘆葦最知雨兒狂。蘆葦高,蘆葦長,蘆葦蕩裏捉迷藏...”
“敕救等衆,急急超生,敕救等衆,急急超生。”
均摘自百度百科,咒語實在是太不好編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