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初晨的陽光灑下,慶安城還是同往常一樣,賣貨郎走街串巷,商鋪開門攬客。
福來客棧和紅苑的查封在激起小小的波瀾後,也于衆人的談笑中迅速泯滅。
沈子音雇了馬車,帶着終于養好身子的白玉前往鹽城。
為了能夠早點到達,他便讓馬夫走了小路。
租來的馬車只花了尋常的價錢,就堪堪放下兩個人罷了。
小路雖快,但是卻一路颠簸。
沈子音的腿有好幾次撞上了白玉,他不适的動了動,卻顯得好像是刻意的蹭上去了一般。
一直撩開簾子看着外面的白玉,微微側過頭來看了一眼努力想要避開自己的沈子音,冷冷的一擡眉梢,将自己的雙腿抽出,放在他兩邊。
“這樣可以了麽?”
沈子音看着把自己夾在中間的修長雙腿,半晌無言。
這還不如剛剛呢!
于是在白玉“好心”的變換了位置後,兩人接觸的次數愈發多了起來。
沈子音看着一派泰然的白玉,斟酌了片刻後還是挑起了話頭,畢竟如果不出意外,兩人應該還會相處很久,他可不想一路都這麽尴尬下去。
“白公子,昨日你是如何看出紅姑娘有附身之物的?”
沈子音游歷了将近十年,還從未見過這種不需借助外物的窺探之法,難怪宗派世家總是受衆人追捧,這其中的無數秘法就有足夠的吸引力了。
想的太過入神的沈子音,一擡眼才發現本來還在對面的白玉,不知什麽時候竟是把臉湊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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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下意識的将腦袋往後一撤,後腦勺直接“咚”的一聲,撞在車壁上。
“你做什麽?!”
白玉看着揉着腦袋正皺眉瞪他的沈子音,懶散一笑又靠了回去:“不是你問我的嗎?”
沈子音晃晃腦袋,才感覺好了些,他直起身子看向白玉無語道:“我什麽時候...”
說着,他忽然意識到了什麽,微微傾身看了過去。
清風将兩側的車簾掀起,陽光灑到兩人身上。
片刻後沈子音緩緩吐了口氣,果然,這白玉是有陰陽眼。
有陰陽眼的人,都有兩個瞳仁,一為陰,一為陽,能辨神仙魍魉,若是哪個道士生有陰陽眼,那簡直是如虎添翼。
“白公子生的好福氣,竟是天生得了雙神眼。”沈子音輕嘆道。
白玉不在意的笑了笑:“我因為這雙眼睛,從小便體弱,近來才好了些。有失必有得罷了,哪裏算是什麽福氣呢?”
沈子音恍然,難怪雖然身為白家嫡子,但卻容易被邪氣入體。
“既然如此,你父親又怎麽能讓你一人出來呢?”
白玉将吹到身前的發絲撫到耳後,開口道:“沒有人能在白家吃喝一輩子,就算是我也不行。不過老頭子也不會真的放任不管,保我生命無虞還是可以的。”
沈子音想着前幾日去鬼門關溜了一圈的他,默然了片刻,決定還是不戳穿的好。
“白公子除妖的能力也算是平輩之中的佼佼者了吧,就昨日引王堪現身的手段,我便是趕不上了。”沈子音看着白玉一笑道。
雖然師父教會了他不少,但是一方面因為當時年紀過小,另一方面确實是閑散道人,所以這種秘法他是從未見過,心裏便不免多了些好奇。
白玉感受着沈子音暗搓搓的心理活動,玩味一笑:“沈道長對這秘法有興趣?”
沈子音一愣,沒想到這人竟如此直白的說了出來,不過這并非是什麽見不得人的心思,他一頓,也便大大方方的點了點頭。
“既然沈道長想學,那我教給你也不是不可以,只是...”
沈子音看着忽然變得有些苦惱起來的白玉,心也不由得微微提了起來。
難道是有什麽難言之隐嗎?
“只是成了我白家人才有這資格,沈道長若是嫁于我為夫人,白家秘法我必定原原本本的教給道長。”
“......”
沈子音緩緩握住了自己的雙手,竭力控制着不往白玉的臉上打去。
他以後要是再信白玉的話,他就不姓沈!
白玉看着氣到不再開口的沈子音,忍不住笑了起來。
聽到這笑聲,沈子音默默念起了清心咒,甚至中間還夾雜了一段送魂咒。
......
到了鹽城後,天色已近黃昏。
兩人幾經問路,來到了一戶人家門口。
沈子音看着面前大門緊閉的人家,皺了皺眉。
“看來這裏面确實有什麽東西。”白玉開口道。
“你看到什麽了嗎?”沈子音側頭看向白玉,他自己只能感受到濃郁的陰氣,卻看不出有什麽異常。
“那門口,趴了一個小孩。”
“...小孩?”沈子音愣了下...難不成是夜啼嗎?
“啊,不見了。”白玉随即又懶懶的說道。
沈子音無奈的上去叫門,還是先進去再說吧。
敲了半晌的門,才有一個年過半百的人将門拉開一條縫,那人臉色晦暗,死氣沉沉的問道:“誰啊。”
“我是南無沈子音,受鹽城于鞍相邀,”沈子音遞出一張絲帛,“請将此物交給他。”
那人什麽也沒說,将門又重新緊閉起來。
白玉看着緊閉的大門,眼中閃過一絲冷意。
沈子音轉過頭便看到白玉有些冰冷的臉色,以為他這大少爺沒吃過這種閉門羹,就安慰他道:“一般這種被穢物所擾的人家,都會有些奇怪的。”
不一會兒,門內傳來一陣腳步聲,一個粗眉圓臉的中年男子從門內走出,身後還跟着剛剛的開門之人。
“沈道長!”那中年男子走到沈子音身旁,“在下于鞍,請随我來。”
白玉看到那于鞍拽着沈子音就往裏面走,不由得眉毛一跳,伸手就捏住了他抓着沈子音的手腕。
于鞍感覺到手腕上一陣劇痛,不由得就松開了手。
“沈道長,這位是...?”于鞍揉着手腕皺眉道,他看着白玉心裏詫異,這男子看起來白白淨淨的,怎麽力氣生的如此之大。
“于家主,這是白玉白公子,他是與我同路的除妖人。”沈子音開口說道,他有些歉意的看了一眼于鞍的手腕。
“我們來了貴府,水都沒喝一口,于家主就這麽急吼吼的拽上人去哪啊?”白玉将沈子音寬松的袖口拉起,只見剛剛被于鞍拉着的地方已經出現了一圈青痕。
“沈道長...這...實在對不住了,是于某孟浪了。”于鞍愧疚的看着那圈痕跡。
“不礙事的,我們去看看于夫人吧。”沈子音将袖子放下,這于鞍也是人之常情,夫人生病了,怎麽可能不急。
白玉卻不打算這麽算了,沈子音被一個下人甩了門,手腕又被拽出一圈傷痕,這口氣,他要能咽下去他就不是白玉。
“貴府的下人禮教也是讓我大開眼界,客人還在門外,就敢當面甩門,于家主是不想我們來嗎?”白玉笑着說道,眼裏卻一絲笑意都沒有。
“貴安!過來給兩位貴客磕頭!這點教養都沒有嗎?下次再這樣就直接給我滾蛋!”于鞍怒斥着剛剛那個開門的男人。
貴安緩緩走到沈子音身前,磕了個頭。
“給兩位客人賠禮了,小的下次不敢了。”
沈子音本來要側身避過這一跪的,但他被白玉拽的死死的,愣是沒躲過去。
“既然如此,你便去門口跪上一個時辰吧,就當長個記性了。”白玉懶懶的開口說道,下一次,他估計就沒有這麽好的脾氣了。
沈子音不贊同的看向白玉,但是若他開口求情,倒是會顯得白玉不近人情了,他只能将到口的話又咽了回去。
“既然如此,就聽白公子的吧,就當為兩位賠罪了。”于鞍略點了點頭,這個貴安确實是有點放肆了。
看着白玉的火氣消了,于鞍終于如願的将他們帶到了于夫人的床前。
沈子音看着面前臉色黑青的女人,臉色凝重了起來,這恐怕不是夜啼能做到的,而且看這個程度,絕不是短期內能形成的。
“于家主,于夫人這症狀是什麽時候開始的?”
“兩年前,我家夫人的身體便不大好了,一天比一天嚴重,直到去年中元節,她的臉突然就變成了另一個女人的樣子...”于鞍頓了頓,似乎是想到了什麽可怕的事情,過了一會兒才繼續說下去,“那模樣簡直不像是個活人,青灰一片,我上去晃了晃她,夫人便突然昏過去了,然後便一直是現在這個樣子。”
另一個女人的樣子...
沈子音輕嘆了口氣,怕是又有人命牽扯進去了,或許還不止一條,不過現在的當務之急是先救治于夫人。
他彎腰檢查了片刻,眉頭忍不住皺了起來,這邪氣已經是入了五髒六腑...怕是難治了。
“沈道長,這病到底如何啊,還能治好麽?”于鞍看着他的表情,心狠狠地揪了起來。
“這...恐怕以我的實力,很難治好了,我只能嘗試看看能不能不再惡化下去。”
于鞍瞬間臉色就白了,他本以為等到沈子音來了,他夫人便有了希望。
就在這凝固的氣氛裏,白玉慢悠悠走過來,看了躺在床的于夫人一眼,然後掏出一張帕子,丢在她臉上,裝模作樣的在帕子上點了幾下,才對着沈子音輕輕一笑:“我倒是可以救她,不過只能留我一個人在這裏。”
沈子音眼睛一亮,白玉到底是比他多了許多手段的,想來是真的有把握才說出這話的。
他轉頭對着于鞍輕聲道:“于家主,那我們到外面詳談吧。”
于鞍從白玉扔帕子開始就覺得眉頭不停的抽動,這誰家看病是隔着帕子胡亂點幾下就行的?要不是看在他是沈子音的面子上,他早就把白玉轟出去了,一個毛頭小子而已,好狂的作态。
待得房門關上後,這間屋子便安靜了下來,白玉臉上的笑意徹底散去。
他坐在紅漆的椅子上,指尖略過虛空,影首便出現在了房內。
他朝白玉叩拜了下去:“殿下。”
白玉掃了眼床上,薄唇輕啓:“救她。”
“是。”
影首迅速起身,來到床邊,五指伸出,扣在于夫人的臉上,只見一道道黑氣從她身上湧出,又順着影首的手指消失。
不到一盞茶,于夫人的臉色便轉為了蒼白。
白玉看都沒有看她一眼,起身出了房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