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睫毛
睫毛
太陽徹底消失不見, 天邊的晚霞也盡數揮散，暮色四合的時間悄然流逝而去。
天黑了。
無邊無際的黑色夜空之中，原先淡薄的月亮顯得尤為明顯。
微風簌簌地吹過、将老樹上的樹葉吹得止不住地發抖，森林中偶爾有不知藏身何處的昆蟲在肆意鳴叫。
如織的月光下, 晏懷桑和謝淩逸沉默地望着對方。
晏懷桑仔細思考了許久, 覺得暫時聯系不到外界也沒關系, 并不是什麽大事，只要兩個人能活着就好。
“那我們就安靜地等待學校的救援吧，你保護好你的金屬徽章。”晏懷桑說着，便幫謝淩逸把他的手機放回他的上衣口袋裏, 眼角又睨了一眼他的胸口。
只要金屬位置裏的那枚定位芯片還在，晏懷桑相信校方的救援隊在明天的夜晚前能夠及時感到。
在這之前......晏懷桑低頭看了看她放在腳邊的一籃藍莓。
他們二人可以吃藍莓充饑。
謝淩逸能感覺得到晏懷桑很想早一些離開這裏, 深棕眼眸微動。
他的視線從晏懷桑的臉龐上移開, 低頭看向手機, 看上去有些猶豫不決：“我可以打給我的外婆, 我記得她的手機號碼......”
但是謝淩逸知道, 他的外婆很忙、基本上沒有可能及時地接聽電話；況且，他也不是很想和外婆說話。
晏懷桑聞言一愣, 随後若有所思地凝視着謝淩逸。
能夠被謝淩逸記下手機號碼......那說明謝淩逸的心中應該是相當看重他的這位外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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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宿主, 謝淩逸的外婆正是HSK財團的掌權人——謝時六。】
系統又貼心了一次, 開口為晏懷桑補充說明。
晏懷桑不知道系統為什麽特意補充這條看起來和她完全無關的信息, 并不是很在意, 只是對着空氣微微點頭。
看來謝淩逸也不是對所有來自上流社會的人都抱有敵意的嘛。
“你和你外婆的關系、很好嗎？”晏懷桑在謝淩逸的面前一向覺得十分自在, 想到什麽便說出口了。
出乎意料地, 謝淩逸對她搖頭：“我不喜歡她。”
“......那就別打了。”晏懷桑依稀之中感覺到謝淩逸神色中的為難, “說不定等明天天亮了，我們自己就能走回去。”
【宿主......您居然還考慮謝淩逸的感受, 真是體貼呢。】
系統冷不丁再次地出現。
晏懷桑聞言一愣，她怎麽覺得系統的語氣很是陰陽怪氣？
【宿主，難道你現在不應該逼着謝淩逸做他不願意做的事情、從而賺取厭惡值嗎？】
【請恕系統多嘴，您這幾天對于厭惡值的态度，已經不像從前那樣主動積極了。】
系統又接着說道。
“......”晏懷桑悄悄垂眸，霎那間産生了想要逃避現實的想法。
她已經努力了很久，也積累了七千多的厭惡值，難道稍微休息幾天也不可以嗎？非得時時刻刻都記挂着厭惡值才行嗎？
晏懷桑并不想每天都因為厭惡值活得那麽累，否則......不就變得和上輩子的社畜人生一樣了嗎？
【系統對此表示理解，也并沒有要指責宿主您的意思。】
【只是......系統相信宿主已經感覺到了，因為您改變的心意，目前的厭惡值已經不像最開始的時候那樣好獲取了。】
晏懷桑不知道該如何回應突然活躍起來的系統，索性安靜的等待着系統的後續發言。
【......請原諒系統的無禮，系統即将擅自對宿主的心理進行分析。】
【宿主您最初選擇了厭惡值功能，是因為您完全不在乎一群陌生的來自另外一個世界的人群對你的看法。】
【所以他們是否讨厭你這件事情，于宿主而言、不痛不癢且無關緊要。】
晏懷桑沉默地聽着系統的分析，沒有反駁。
的确，在最開始的那段時間，所有角色在她的眼中都像是産生厭惡值的工具人，所以她才能毫無負擔地做那些讓他們生氣讨厭的事情。
【但是宿主，您現在已經對這幾位角色産生了各種各樣的複雜感情。】
【在這些天的相處之下，你已經無法再對他們的感受漠不關心了。】
【換言之，宿主以後會更難做出故意惹他們厭煩的舉動、也難以毫無負擔地獲得厭惡值。】
“......”晏懷桑繼續默默地聽着，瞳孔微微晃動。
【宿主您如今對謝淩逸的态度，恰好證實了這一點。】
【在宿主的潛意識裏，您不想對謝淩逸說狠話，不是嗎？】
【宿主，您已經将謝淩逸視為你的朋友了。今後你也會像現在這樣在乎他的感受。】
【裴歡辭和顏岚歸于你而言也是如此。】
【......宿主，您今後無法輕松地從他們那裏獲得厭惡值了，您的內心會陷入掙紮。】
“......”晏懷桑逐漸緩過神來了，略帶郁色的眼眸瞬間透露出一絲忿忿不平，在心裏對着系統默念，“系統，你是不是又在陰我？”
怪不得系統之前反複強調，讓晏懷桑和這個世界建立聯系、不要再将這個世界的人看成游戲裏沒有自我意識的NPC......
原來系統在這兒等着她呢？系統當初說的那些話......看來就是為了今天。
【......系統無法否認。】
【不過，系統想在此最後、是真的最後再詢問宿主一次：您仍然不願意開通好感度功能嗎？】
【以系統之見，宿主今後獲取厭惡值會比獲取好感度更難、更需要努力哦？】
【因為宿主好像是個不喜歡努力的人，所以系統才會勸宿主選擇好感度功能的。】
【況且宿主現在和各個主角都已經有情感基礎......】
“......你不用再說了。”晏懷桑無語至極地牽了牽嘴角，在腦海深處對系統斬釘截鐵地說道。
她的确是一個很懶散的人。如果可以的話，她不想費勁、又或者是努力地做任何事情，但是她同樣不怎麽喜歡這種被他人自以為是地安排的感覺。
況且......不知道為什麽，她真的很抗拒好感度系統。
晏懷桑的逆反心理不由自主地出現，忽然很想做些什麽讓自以為算無遺策的系統放棄繼續勸說她的念頭。
系統或許是察覺到了晏懷桑的決心，識趣地緘默不語。
“謝淩逸。”晏懷桑狠下心來，故意讓自己的表情看上去惡狠狠的，“我命令你、現在馬上給你的外婆打電話，讓她來救我們。”
所有人全都讨厭她也行，反正......她本來也不需要朋友。
可是晏懷桑并沒有接收到來自系統的厭惡值提示音。
“......”謝淩逸看了晏懷桑半晌，不知道在想什麽，随後垂着腦袋，用手指在屏幕上快速按動。
“嘟嘟——”謝淩逸撥打了那個號碼。
“......”晏懷桑沒想到謝淩逸居然乖乖聽話了，神色閃過一絲愕然。
明明她剛才都這麽兇了......
大約一分鐘後，從謝淩逸開啓了免提的手機聽筒裏響起一串忙音。
“她沒有接。”謝淩逸關掉屏幕，擡頭看晏懷桑，如此說道。
不知為何，晏懷桑總覺得眼前的謝淩逸看上去有些落寞。
但是晏懷桑還是狠着心、用自認為冷若冰霜的眼神瞪着他，無理取鬧道：“不行，你必須想辦法，否則我們就絕交、以後都不做朋友了。”
謝淩逸微微皺眉，銀色的眉釘反射出冷亮的月光，瑞鳳眼裏滿是困惑不解，盯着晏懷桑沉默不語。
被他盯久了，晏懷桑不自然地移開視線：“......看我幹什麽，我認真的，說絕交就絕交。”
晏懷桑說完，驀地覺得方才這話幼稚得像三歲小孩說的。
腦海裏的系統冷不防地在此刻冒出來說話：
【......請宿主不要因為和系統賭氣而做出錯誤的決定。】
【系統所看到的宿主是這樣的——想得起來賺厭惡值的時候就趁着興頭賺一些、想不起來或者懶得賺厭惡值的時候又完全懈怠。】
【像您這種三天捕漁兩天曬網的态度......】
晏懷桑正準備想點什麽讓系統閉嘴，忽地，一陣強烈的冷風刮起，她兀自打了個冷顫，而後又開始狂打噴嚏。
好冷......晏懷桑的注意力被降低的體感溫度吸引了過去，朝雙掌哈了口熱氣。
先前班主任也提醒過通斯南德市的晝夜溫差大，囑咐大家帶上厚衣服，但是她的厚衣服在露營地。
晏懷桑偏頭去看謝淩逸，想着他看上去就像不懂人世常情的山間野人，忘記了保持兇巴巴的眼神，想當然地問：“你會生火嗎？不會生火的野人可不是好野人。”
“不會。”謝淩逸很不給她面子地搖了搖頭，随後一頓，“而且......我不是野人。”
晏懷桑面色愁容地仰頭看了看夜空中錯落的璀璨星光，雙手抱胸、為自己取暖。
謝淩逸望向她的側臉，眼神擔憂，突然問：“很冷嗎？”
“......”晏懷桑循聲回望他，望着他那雙情感純粹的深棕眼眸，最終嘆了口氣。
算了，她放棄繼續對謝淩逸兇神惡煞了，總覺得像是在欺負小學生一樣，有些于心不忍。
晏懷桑心煩意亂，暫時誰也不想搭理，幹脆蹲下去吃她方才采摘的藍莓，垂着頭不說話，靜靜地聽着森林裏的風聲。
“阿嚏——”晏懷桑又打了個噴嚏，也不吃藍莓了，雙手插兜，站起來在原地蹦蹦跳跳、活動身體。
謝淩逸看着晏懷桑被凍得微微泛紅的鼻子，站在原地想了良久。
“你坐過來。”謝淩逸靜靜地坐到地面上，背靠着樹幹，對晏懷桑發出邀請，“暖和些。”
晏懷桑偏頭去看，以為他想要兩個人坐近點，沒想太多，便在謝淩逸的身旁坐下了，頭埋在膝蓋之間發呆。
兩人的肩膀緊緊地相靠着，體溫似乎有些回暖，但也僅僅是有些。
“......”謝淩逸扭頭看了看她的側顏，微微錯開身體，然後張開雙腿、繞到她身體的兩旁，雙手搭在她的肩膀上，将她朝他的懷裏輕輕拉近，最後從後背環抱住她。
他行動得很快，一連串的動作行雲流水，晏懷桑完全來不及反應。
少年暖熱的體溫從各個方位覆蓋了上來，淡淡的薄荷味道将晏懷桑腦中暗藏着的焦慮與不安撫平了些許，卻讓她胸腔中的心跳鼓鼓作響。
謝淩逸的紅色發尾垂在晏懷桑敏感的耳畔，若有若無地挑逗着她緊繃的神經。
晏懷桑說不清心中悄然滋生的難忍癢意，別扭得語無倫次，說着就要站起來：“你你你、你抱我幹什麽！”
謝淩逸不明白她為什麽突然這麽激動，身體卻用力将她牢牢固定在懷中，深棕色的眼眸裏很是無辜：“你不是冷嗎？都冷得生氣了。”
“......”晏懷桑明白了，謝淩逸恐怕誤以為她剛才莫名其妙地對他發火是因為她太冷了。
他覺得他只要讓晏懷桑的身體暖和起來，晏懷桑的心情也會好起來。
非常單純的邏輯思維。
感受着後背處緊貼着的謝淩逸的胸腔裏平穩的心跳，晏懷桑躁動的心跳也緩緩平息，再次擡頭望了望星空。
謝淩逸是一個心思單純的人，或許被他抱着就等于被小孩子抱着......這麽一想，晏懷桑的身體也随着放松了不少。
再加上謝淩逸在小說原文裏是攻，那麽他大概率是喜歡男人的，兩個性取向相同的人就這麽抱一晚上......确實是沒關系的吧？
想到這裏，晏懷桑徹底妥協了，甚至還往後面靠了靠。
沒辦法......誰讓謝淩逸的身體這麽暖和，像個小火爐一樣。
【系統，我再問你一個問題。】
【謝淩逸他的确是男同，對吧？】
【性取向這種東西......不可能随随便便地變來變去吧？】
晏懷桑，很沒出息地向前不久才鬧過矛盾的系統求助。
系統的聲音很冷靜：
【宿主，抱歉，系統無法回答。】
【但是系統相信......宿主很快便會知道些什麽了。】
很快是多長時間？知道些什麽又是指什麽？
晏懷桑的嘴角無語地抽動了一下，很讨厭系統這種話說到一半的行為。
“還覺得冷嗎？”伴随着謝淩逸淡淡的嗓音，晏懷桑驀然感覺到謝淩逸将他的下巴放在了她的頸窩，說話間呼出的熱氣吐在她的鎖骨處，引來一陣深入脊髓的酥麻感。
晏懷桑下意識地想要躲，往另一邊側了過去。
“別動。”謝淩逸抱得更緊了些，整張臉都埋進了晏懷桑的頸窩，說話的時候、唇瓣幾乎是貼着她的肌膚翕動着，順從着動物的本能靠近她，“我喜歡你的味道......很甜。”
灼熱的唇瓣摩擦着她的肌膚，晏懷桑覺得那裏似乎有一股電流蹿向全身，忘記了動作，想要讓謝淩逸離遠一點，語氣不知為何變得綿軟無力：“謝淩逸......癢......”
晏懷桑的大腦一片混亂，總覺得這樣的互動對于她而言有些超過。但是對于謝淩逸這個對人際關系缺乏常識的人、他估計絲毫不會認為這樣做有什麽不妥。
“......好舒服。”謝淩逸卻像是根本沒有聽到晏懷桑說話般，擡頭發現她的耳廓好像被凍得發紅，于是便用側臉去摩挲她的耳朵生熱，喃喃道，“你抱起來好舒服。”
剎那間，晏懷桑只覺得腦子裏有煙花炸開，莫名感到一陣口幹舌燥，用盡全身力氣才讓自己恢複了片刻神智。
她忽然發現謝淩逸不是野人，簡直是野獸啊！！！
晏懷桑下意識地想要在他的懷裏掙紮，卻發現她渾身發軟，根本無法撼動謝淩逸有力的臂膀。
她用着綿軟的力氣左右推搡着謝淩逸的身體，下一瞬間，卻又感覺到謝淩逸濡濕潮熱的舌尖在她的側臉輕輕滑過。
同時，晏懷桑聽到謝淩逸用稍帶不悅的語氣，說道：“......好像不是很甜。”
晏懷桑瞬間意識到剛才發生了什麽。
她渾身自上而下地戰栗了一秒，腳趾不自覺地蜷縮起來，大腦像是壞掉了一樣徹底喪失了思考的能力，大聲尖叫：“啊啊啊啊啊啊謝淩逸你是狗嗎你舔我幹嘛啊啊啊啊！你不會還想咬我吧！你快松開我啊啊啊啊！”
謝淩逸發現晏懷桑的樣子很不對勁、像一只處于應激反應的貓咪，于是乖乖地放開了她，往她的身側挪動，仔細留意她的神情：“怎麽了？”
“......”晏懷桑惱羞成怒地扭頭看向謝淩逸，卻發現他的表情真的很純良。
或許謝淩逸完全沒有意識到他剛才的行為有什麽出格。
謝淩逸會舔她，就像是貓貓狗狗舔它們好奇的東西一樣，源自于動物的本能。
他的動作裏并沒有其他的情感，只是單純地想要感知晏懷桑的味道。
“......你以後碰我之前、必須要先經過我的同意，明白嗎！”晏懷桑懊惱地別過頭去，早知道她最開始就不坐在謝淩逸的身邊了。
謝淩逸看着氣得臉紅的晏懷桑，鄭重地點了點頭，餘光晲了一眼地面上的影子。
略顯寒冷的夜晚，高空中有不斷閃耀的星星點點。
皎潔清亮的月光将兩人并排坐着的重疊身影拉長，正如彼此之間交疊的心緒。
恍惚間，謝淩逸仿佛聽到了月光在地面上流淌的聲音。
但是月光怎麽會在地面上流淌呢？
謝淩逸稍稍轉動眼眸，總是淩厲着的瑞鳳眼不自覺地溫柔了分毫。
他看向晏懷桑，想要将月光的事情告訴她，卻發現她的視線遲遲不轉向自己。
于是謝淩逸便靜靜地看着她的側臉，看着她的眼睛一眨一眨，看着她的睫毛随之顫動。
“......”大概過了好幾分鐘，晏懷桑的餘光發現謝淩逸仍然盯着她的側臉，便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你還盯着我看幹嘛。”
謝淩逸凝神地注視着晏懷桑圓圓的杏眼，嘴唇一張一合：“你的右眼睛，好像有九十六根睫毛。”
......晏懷桑又想尖叫了。
大哥你沒事兒數我的睫毛幹嘛啊！
月亮漸漸地被雲層遮住，灑落在二人身上的光線也随之變得昏暗。
晏懷桑看着謝淩逸的雙眸，發覺他的眼神流露出一種青澀的懵懂。
忽地，月亮從雲層後方露出，重新傾斜而下的月光飄飄悠悠地落在謝淩逸深棕色的眼眸之中，明晃晃得像春夜裏轉瞬即逝的閃電。
晏懷桑看呆了一瞬，正準備開口問他為什麽用這樣的眼神看她，卻發現謝淩逸先一步張開了雙唇。
謝淩逸應當是說了什麽，可是晏懷桑卻一個字都沒能聽見。
因為她的視線驀地模糊，能接收到的只有系統機械的提示音：
【檢測到宿主達成特定條件，成功解鎖真相度功能。】
【警告！好感度功能系統正式在這一刻關閉。】
在徹底地失去意識之前，即将陷入昏迷的晏懷桑還聽到了系統用冰冷的機械音繼續說道：
【原著小說的隐藏番外《幕間·謝淩逸的場合》正在因為宿主的持續性介入發生改寫。】
【接下來，請宿主閉上雙眼、放松心情，欣賞《幕間·謝淩逸的場合》——以謝淩逸的視角描繪的他的過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