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了斷
了斷
月上三竿,仍是沒有人前來通報,許子卿實在是等不下去了,勸說了林知雲先睡去,至于許潮音,他是勸不動罷,又見她沒有絲毫倦意,想來第二天也沒有什麽安排,便随她去了。
許子卿招來親信,托去宮內打聽打聽消息。
那人辦事利落,去得快也來得快,約莫一炷香的功夫就回到了府裏。
“老爺,說是當今聖上留了少爺徹夜長談呢。”
許子卿聽罷,一會兒愁一會兒喜。
心中說不上是什麽滋味。
許潮音看自己爹爹同自己一般神情,她倒是不好意思再說了。
“老爺,小姐,”那親信又開口,“告訴小的這事的公公說了,聖上是中意少爺中意得緊呢,欽點了少爺為新科狀元,徹夜長談不見得不是好事。”
“我只怕是他越說多越錯……誰都摸不準當今聖上的心思,更何況是宿兒,他沒見過更是不懂。”許子卿不聽還好,一聽,愁更上心頭。
前世的事,許潮音是記得的,當時也是池商宿也是被皇帝欽點成新科狀元。
他在朝廷上剛正不阿,不與他人同流合污,自是沒有站隊于誰,有人對他看不順眼,他不理不睬,那些人也掀不起大風浪。
這世的變數太多,但曲硯辭既然話已落定,應是不會反悔,他們二人又玩樂過一段時間,稱得上是“朋友”,怎麽樣都不會太為難池商宿。
“爹,我們就先去歇息吧,”許潮音無法與許子卿明說自己的看法,她嘆了口氣,反過來勸道,“說不定明早街上鑼鼓喧天了,到時想睡都睡不了。”
許潮音一語成谶。
待至第二日,街上鞭炮震天,敲鑼打鼓,街頭百姓紛紛湧到兩邊觀看,好不熱鬧。
前幾世裏,許潮音從來都不屑于此,這回她聽得聲響,猜自己所料确實,便随即出了府。
遠遠見池商宿跨馬而行,他頭戴簪花,身着錦袍,騎一匹禦馬,前方有宮內的侍衛開道。
在周圍人豔羨的目光中,許潮音見得在馬上的池商宿面色不改,或許是徹夜未眠,依舊不見倦容。
許潮音真心地替他高興,這是他應得的,他就該斬頭露角,施展自己的才華。
“不知聖上許了哪家小姐給他?”
“反正不會是你我。”
“哎呀,我只是嫉妒這家小姐有福了,他一表人才,又得當今聖上賞識,破例封了他個丞相,你想想,誰還能有如此的待遇。誰能嫁得了他,這輩子都不用愁了。”
“你我是沒這個好運了。”
再往後的話,許潮音便沒有聽進去了。
她滿心都是那句“許了哪家小姐給他”。
莫不非曲硯辭與池商宿徹夜長談的是這件事?
許潮音的心很亂,本是件好事,她卻沒了先前的高興勁兒。
她念着他們兩人之間的約定,念着自己要給池商宿的回答,最後念着她自己剪不斷理還亂的愁緒。
許潮音想自己是沒有身份去阻撓這件事的。
他們……
也許那是小孩子不懂事才說的話罷了。
他……
許潮音突然沒有勇氣再看池商宿,她拖着疲倦的腳步回了府,恰見正要出府的爹娘。
“怎麽就回來了?”林知雲不解。
她方才還聽到尋晴說小姐一大早就急匆匆出門,她以為她還要再多看會兒熱鬧。
許潮音不想讓林知雲擔憂,勉強扯了個笑容:“太熱了。”
她的情緒當然瞞不過林知雲,可她的借口恰恰好,更何況,林知雲不知道他們之間事,于是便當了真。
要讓許潮音回屋,她反倒覺得太悶了,于是便在院子的亭子中坐下打發時間,饒是如此,她亦能聽見下人們聚在一起說着閑話。
說池商宿是多麽多麽英俊儒雅。
說當今聖上特意賜了宅子,怕不是今後便不用住在府上了。
最後又說到,不知賜婚了沒有。
許潮音再也坐不下去了。
她猛地一站起來,把在花叢邊說閑話的兩人吓了一跳,忙向她賠禮。
許潮音的怒氣與他們無關,她沒有遷怒的習慣,揮揮手便讓他們忙自己的去了。
她的擔憂不是沒有由來,而這份由來又顯得她太過貪心。
她本就是貪心的人。
“小姐,”正在許潮音踟蹰之際,尋晴找了她來,“馬車在門外等您。”
許潮音愣了愣:“今日應沒有行程呀……”
“是老爺和夫人讓您去丞相府呢,”尋晴笑着解釋,“您最好呀,是換一身衣裳。”
說罷,她推着許潮音往屋裏去。
“到底是……”話說到一半,許潮音止了聲。
當今丞相還能有誰,可不就是池商宿嗎?
前幾世裏他有被賜宅子嗎?應該是有的,但許潮音忘了,她甚至分不清如今與過往哪邊才是真實。
許潮音心不在焉地任尋晴打扮自己。
她坐在鏡子面前,只覺着鏡子裏的自己都有些模糊,直至尋晴發出一聲微微的驚呼,她才發覺原是她不禁流了淚。
眼淚模糊了她的視線。
“小姐,您這是……”尋晴趕忙拿手帕将她的淚拭去。
許潮音擠出一個笑容:“我就是太高興了。”
對啊,她是該高興的,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發展,除了她自己,她仍對未來發生的事抱着一種不确切的心态。
大概是她的眼淚太過惹人憐愛,尋晴并不敢多問。
尋晴只是一路無話,将許潮音送至了馬車上。
“小姐,”在許潮音快将簾子放下時,尋晴總算說出了方才一直想說的,“還是笑容适合小姐。”
許潮音一怔,心中的陰霾揮散了不少。
“說的也是。”她回道。
相府離許氏府邸并不遠,不知是不是在曲硯辭的算計當中。
許潮音總覺得自己還沒做好心理準備呢,馬車就停了。
她鼓起勇氣掀開簾子,映入她眼簾的池商宿已然換上了另一身衣裳。
月白色的,占據了他們前幾世與今世記憶中的,獨屬于他們二人的那抹色彩。
許潮音突然就釋懷了。
或許就這麽一直下去,要是什麽都不會改變……
池商宿拉過她的手,将她扶下馬車。
“爹娘在府內等我們。”池商宿什麽都沒有解釋。
許潮音心中有一堆疑問,比如宮裏為什麽沒有舉辦宴會,比如還有其他人一起用膳嗎,再比如他和曲硯辭徹夜長談了什麽。
她怕問出口,皆是會令她失落的答案。
“沒有外人。”池商宿仿佛是看穿她的心思,淡淡開口。
許潮音詫異地看向他,而他的側臉依舊平靜如初,卻不知在少女的心中已撫平了漣漪。
正廳裏确是只有許子卿同林知雲,一桌的飯菜,是家常的樣式。
許潮音懸着的心終于落下,她落座後有下人送上來碗筷。
平日裏用膳時他們話就不多,此刻一肚子的話沒處說,而吃飯的時候不宜說太過沉重的話題,許子卿和林知雲只好憋着,暫時享受眼下的寧靜。
待下人們将碗筷都收拾下去,許子卿張口急切問道:“宿兒,你可告知聖上與你都談了些什麽?”
即便如今真相大白,池商宿又比他官職高些,但畢竟兩人依舊以父子相稱呼,這份情誼不至于輕易放棄。
池商宿似乎早有預料,他垂下眼簾,緩緩道:“只是一些小事情。”
話語中并不打算透露。
“與政事無關。”他繼而道,怕的是許子卿多慮。
這樣的性情亦是影響到了許潮音。
那方許子卿還沒反應,許潮音先舒了口氣,她還以為曲硯辭給了池商宿下馬威。
他既然還能安生坐在這裏,那便說明與性命無關。
許子卿仍想多問,被林知雲一個眼神堵了回去。
“但……”
“宿兒長大了,該怎麽做他自己知道。”
其實林知雲也是擔憂,可她總覺得這事不是他們能夠幹涉的。
意外地,池商宿向林知雲投去了個感激的眼神,他一向不太習慣于用言語表達自己的情感。
林知雲拍拍他的後背,又拉上許子卿。
“飯我們吃完了,接下來宿兒是有話同杪兒說吧。”
許子卿一臉狀況外的模樣,在林知雲的強行推搡下他沒來得及發出疑問。
兩人的身影已漸漸消失,許潮音拽着裙子不知池商宿要與自己說些什麽。
或許娘親方才不過是順嘴說的罷了。
她在僥幸。
哪知片刻後,池商宿嘆了口氣,輕輕道:“還是去院子說吧。”
許潮音緊咬着嘴唇才抑制住自己想要逃跑的心情,許久後,她弱弱開口:“好。”
池商宿見狀,伸手過來拉她。
許潮音一愣,不知怎麽的,竟然躲了過去。
“也罷,”池商宿不勉強,“你能自己站起來麽?”
“可以的。”許潮音臉紅得滴血。
許潮音只是不想面對現實,現實的話語太過沉重,不管是過去還是眼下,她總是不願背負太沉重的東西。
事到如今,她的心跳得像是那晚。
快樂與糾結并存。
她一邊想牢記,一邊想遺忘,然而越想,便越深刻。
她逃不過的。
“你願與我一起麽?”
那晚池商宿的唇輕啓,許潮音要給個答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