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看不見的“主人”(七)
看不見的“主人”(七)
某地下實驗室內,機器的運轉聲持續發出響動。
大屏幕嵌在整面牆上,滿屏都跳躍着監控數據,十分鐘以前,平穩的檢測數據忽然有了劇烈波動,并且有展開異洞的趨勢。
但就在剛剛一分鐘,異洞展開25%忽然就停止。
技術員回頭,彙報給抱手站在背後的女人:“尹老師,實驗者04號的異洞吞噬停止了。”
他口中的尹老師,二十歲左右,穿着一件大紅色連衣裙,外面套了件幹淨的白大褂,顯得性感又幹練。
“有異常情況嗎?”她問,“有沒有人接近實驗者?”
技術員飛速敲擊幾下鍵盤:“沒有查到靠近的井,但不排除沒有安裝井的人接近。”
尹璃沒有說話,目光落向屏幕的右上角,在四四方方的格子中顯示着4號實驗者的基本信息:
姓名:岳團(實驗者04)
性別:女。
年齡:10歲。
身高:138CM
體重:28KG
幾個月前,在尹璃和搭檔離開實驗者04號後實驗監測就已經開始了,她本以為那個女孩在一個月左右時就會産生劇烈的情緒波動。
因為那個時候是第一位租客到達的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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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出乎意料,04號數值一直都很平穩,只是用些小伎倆轟走了租客。
而今天晚上,準确來說是在淩晨4點40分到5點02分之間,岳團的負能量積聚指數竟然就波動了兩次。
并且兩次數據渾濁還間隔得很近,她究竟經歷了什麽?
尹璃想不通,讓技術員調取監控。
實驗開始前夕,她和搭檔就在門口位置和房間裏都隐秘安裝了攝像頭,用于觀察實驗者有無異常情況。
第一個攝像頭安裝在樓道的燈旁邊,垂直角度,可以監控來人。
技術人員拖拽鼠标往回,在差不多過去半個小時的位置,尹璃突然叫停。
畫面顯示有個穿着雨衣的陌生人扛着輪椅上樓,把輪椅放下後又坐了上去,像是在歇腳。
尹璃歪了下頭,都搞不懂這個人到底需不需要輪椅,怎麽還健步如飛的?
視頻的聲音顯示這個陌生人是個年輕女生,房子新租客的朋友,在和對面小夫妻談論了好一會兒才開門進的房子。
一直到現在都沒有出來。
尹璃可以确定,是這個人讓實驗者産生了渾濁,時間非常吻合。
并且這個人現在還在試驗場所。
“把視頻放大,我要看清這個人。”尹璃兩手撐在桌面。
她對這個雨衣女很好奇,怎麽做到的,可以讓情緒平穩的實驗者一下子飙升兩次。
技術員處理了一會兒,展示了幾次成果,可惜一張正臉都沒截到:“那個人戴着帽子,臉全被擋着了。”
“轉到第二監控。”尹璃命令。
第二監控安裝在房間的玄關位置,對面就是一面鏡子,多少應該能捕捉點外貌信息。
技術員切換至第二監控,上面顯示沒有信號。
他又繼續轉到下一個。
第三監控,沒有信號。
第四監控,沒有信號。
第五監控,沒有信號。
尹璃看見滿屏的sorry,眉頭跳了跳:“什麽情況?一個都用不了?”
“數據顯示一個月前就被人切斷了。”技術員心虛地彙報,“好、好像是因為換了租客。”
新來的租客重新裝修了整間屋子,在不明狀況的情況下切斷了所有實驗室的監控。
因為實驗者04號的情緒長期處于平穩,技術人員只是随時監測她的井波動數據,很少關注她的一舉一動。
當然,主要是因為看不見,技術員每次都只能看見一間靜止不動的房子,時間長了都有些催眠。
而最近正巧實驗者02號出現了嚴重情況,技術員都忙着處理那邊去了。
尹璃沒辦法:“繼續監視04號的異洞波動。”
“是。”技術員迅速清空截圖照片,眼睛直勾勾盯向屏幕。
突然,他不可置信揉了揉眼睛,異洞吞噬程度忽然下降了,現在指數為20%。
被人淨化了?
*
*
岳團解開異能,稚嫩的小圓臉上寫滿驚恐。
房間關了燈,很黑,她看不清對面穿雨衣的姜醒,只是依稀感覺有一條冰涼滑膩的東西鑽進她胸口的黑色窟窿裏。
激得她一身雞皮疙瘩。
姜醒也看不清她,只能勉強看清個人形輪廓,短發女孩,身形很瘦小。
她驅使小觸手進入未形成的異洞,試着一點一點剝離渾濁變黑的井與女孩的心髒。
觸手具有吞噬功能,又可以化作黑影,在聞到食物氣息時就會化作流水狀,滴答滴答一點點滲透進入。
此時姜醒好像一個資深的外科醫生,靠着手感小心剝離着和心髒粘連的“腫瘤”。
岳團緊張攥着拳頭,她以為很疼,結果并沒有,只感覺到一股冰涼的水流入心髒,有很濃重的涼意。
小觸手一邊吞噬一邊在姜醒的腦海裏哀嚎,本來期待今晚能吃掉一個大餐,結果只是得了些塞牙縫的零食。
小家夥們委屈極了:[吸溜,只有一點點。]
[嗚嗚,沒吃飽。]
[不夠不夠。]
可憐巴巴的模樣就差把空碗怼到姜醒臉上,你自己看看,這麽點玩意兒能夠吃嘛?
岳團認真盯向姜醒。
姜醒摘下了雨衣兜帽,露出披散的頭發,昏暗中看不清她的五官。
這分鐘岳團很清醒,回想今晚發生的事情挺不可思議,這個陌生女生怎麽會來到她家,她又怎麽會拿刀起了殺人的心思……還有現在,女生在用什麽方法幫她剝離異洞?
“真的不是我想象的答案嗎?”岳團輕聲發問。
或許那對夫妻沒有抛棄她?只是事情辦得慢了些,很快就會回來找她?
女孩認真看着姜醒,小孩子在不安的時候都會反複追問同一個問題,這是真的嗎?你可不要騙我哦。
可姜醒的回答卻是冷漠:“也許吧。”
女孩:“……”
姜醒:“我不是他們,不能确認他們在想什麽,但同樣的,你也不是他們,得出的一切答案也都是猜測。”
女孩的眼眸閃了閃,黑夜中微微泛起亮。
一個十歲女孩,獨自在外生活那麽久,心智早已比被呵護的同齡人成熟,她可以聽懂姜醒這句話的意思——在找到父母之前,一切都只是猜測。
突地,她感受到一個視線盯來。
姜醒忽然停止動作:“如果在将來的某一天,你确認這就是答案,還會情緒崩潰展開異洞嗎?”
她在說完這句話就一直保持靜止,等待着岳團的回答。
姜醒不僅要消除當前的危機,也要消除未來潛在的威脅,這位心思敏感的小女孩便是一個潛在危機。
當她得知答案的那天,也許會因接受不了而第二次展開異洞。
岳團站在她面前,一個十歲的女孩身材瘦瘦小小的,本應該是由父母呵護備至的年齡,卻要面對這麽嚴肅的事情。
她低垂下頭,實在沒有信心信誓旦旦告訴姜醒,她不會。
“第二次展開異洞,我會死嗎?”岳團問。
“會。”姜醒回答。
岳團心髒裏的芯片經過這次的淨化剝離,會留下許多裂痕,它雖然能夠繼續工作,但再度渾濁變黑時會以想象不到的速度快速形成異洞。
異洞的污染程度與污染者本身異能無關,與她負能量的積聚程度有關,姜醒都不能預測到時候岳團展開的污染濃度。
她只知道,一旦異洞形成,污染者必死無疑。
姜醒見過太多後悔想要活着的污染者了,但異洞一旦完全化就沒有可逆的情況,最後的結果都是被調查官暴力推平。
她不想看見岳團變成那樣。
岳團耷拉着小腦袋,程度更低了,感覺都快貼到胸口。
姜醒知道暫時等不到答案,又繼續剝離。
異洞的剝離遠比她想象得棘手,她要小心避開異洞邊緣粘黏的髒器,将井裏析出的渾濁物質小心翼翼的清理。
有時候會突然産生疼痛,她看見岳團打了個抖,但一聲不吭。
不會哭的孩子是因為知道沒有人安慰。
接下來的工作還會有扯痛的可能,姜醒難得開啓了聊天模式。
“其實我很小也離開父母了。”姜醒低垂着眼,“我都沒記住他們的樣子。”
岳團有了反應,低下的小腦袋慢慢擡起,她知道姜醒每一句話都是說給她聽。
“我剛出生就被抱到了一個很遠的地方,沒有在父母身邊成長,後來等我五歲左右的時候才在一張紙上看見了他們的名字,對我來說挺陌生的兩個名字。”
姜醒的口吻很輕松,像在說着別人的故事。
在這個故事裏,她沒有具體講出天宮區,也隐瞞了自己曾經官方測評是S+異能的事實。
在雛鳥監管的生活區裏,S+的異能就屬于頂級,他們從出生開始就需要受到特別的照料和管理,保證身體健康強壯,訓練異能穩步增強。
像姜醒這樣的高等級異能者,其實都是為政府養育的頂尖人才,由政府負責終身照顧。
政府會和父母簽下一份協議,承諾給予異常豐厚的福利條件,代價就是與姜醒中止撫養關系,也絕不允許他們去天宮區探視。
這種交易,相當于政府買下了姜醒這個人,今後她的一切、她的一生都和親生父母沒有任何關系。
“在我很小的時候,照顧我的人對我說過最多的一句話就是——保護好自己,其他人僅僅只是其他人。”
你的朋友、父母、親人等等,僅僅只和你形成一種看似牢固的合作關系,這種關系随時都會有崩壞的可能,你要做的只需要時刻保持自我,忠于自己。
現在姜醒也想把這句話送給岳團:“我希望你也能保持自我,忠于自己。”
……
異洞的剝離進行了兩個小時。
姜醒親手觸摸活着的污染物質,才發現以前機構提供的理論都錯了,異洞的形成不是井的主動變形,而是從析出來的渾濁物質扭曲了井。
這種物質帶有污染性,呈凝聚的漂浮狀,整個過程就像在往氣球裏打氣,渾濁物質越多芯片井就越腫脹扭曲。
到最後,井承受不了這些物質的堆積向外爆裂,就形成了肉眼可見的異洞。
屆時污染者全身的血肉都會充滿這種污染物質,兩者錯亂纏繞,密不可分。
這種污染物質就是小觸手們的口糧,在污染者完全形成時,觸手們就以污染者的血肉為食。
岳團的異洞沒有完全形成,還有剝離的可能,觸手們可以通過吞噬裏面析出的污染物質達到淨化的作用。
小觸手們委屈得哼哼唧唧,剝離掉岳團身上最後一塊異洞碎片後,“手術”終于完成。
似乎是慶祝,一縷新鮮的陽光從窗外投射進來,驅散了黑暗。
窗邊的綠植在陽光的照射下,像鍍了層金光,閃閃發亮。
姜醒緩緩做個深呼吸,第一次做這麽細致的工作好像被抽幹了力氣,全身酸疼得就像跟人打了一架。
岳團的小腦袋在眼前一點一點的,看來困得不行。
姜醒趁機收回觸手,默不作聲戴上雨衣兜帽,準備離開。
“你要走了麽?”岳團醒神,慌忙叫住她。
姜醒嗯了一聲,大大的兜帽遮了大半張臉,她仍舊神秘。
岳團:“那你會趕我走嗎?”
經過一夜她已經明白,這間房子換了租客,這是正規途徑的房屋租賃,她才是這裏容不下的人。
姜醒坐回輪椅:“我不是這裏的租客,你要問的,應該是昨夜被你吓走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