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見月光

第1章

第1章

夏季的雨水來的快，去的也快。不久前降下的雨水剛将地面浸潤，又被放晴的日頭蒸發，看不出多少水漬的痕跡。

霧藍色的窗簾阻隔了想要投射入內的陽光，卧室內昏暗一片。

一抹颀長的身影立於桌前，素白的手指摩挲着相框外的玻璃，目光眷戀，最後依依不舍的将其擁入懷中，像是以往，母親仍在世時，她受了委屈，被摟入懷中安慰那般。

可觸之不及的，是一片冰涼。

“媽。”女人低低的話語自舌尖滾落，“我好想你。”

寂靜的卧室內只能聽見她細小而克制的呼吸聲。

沐汐清緩而慢的将相框拿開，被水光覆蓋的眸子定定地望着裏面唇角含笑的女人，她學着樣子，舒展心情，勾起唇角。

今天是段家派人來接她的日子，初晨的陽光剛升起，沐家便準備好了一切，穿戴整齊的聚在會客廳，等待段家來人。

在滬城勉強占有一席之地的沐家，在段家這個龐然大物前，連頭都無法擡起。面對段家突然提出的聯姻要求，沐家連拒絕的意念都升不起，更逞論後面能得到的滔天好處。

甚至在段家傳來消息當天，聯姻人選就被确定了下來——自母親離世後，無人在意的沐汐清成了最好的人選。

“小清啊，那可是段家，滬城首屈一指的家族，只要你答應和段家長女聯姻，未來的好處不計其數。多少人求都求不來的姻緣，爸爸希望你能好好抓住機會，不然，後悔都來不及。”沐豐安一副真心為子女好的慈父形象，故作姿态的分析嫁入段家的好處，“而且現在同性婚姻都通過一年了，也不用怕外界的風言風語。”

沐汐清安靜地聽着，等沐豐安說得口乾舌燥，拿起杯子潤喉的間隙，幽幽出聲：“既然這麽好，為什麽不讓沐仁瑞去，他不過只比我小一歲，已經到了适齡的年紀。”

後面三個字被咬重了音節。

不過小一歲，多麽可笑。母親去世也不過才短短半年，沐豐安就能心安理得的将養在外面的人帶回家。

被點到了痛處，沐豐安喝水的動作一頓，既而冷冷望向她，不過瞬間，臉上的笑容重新浮現，慈父形象躍然而出：“你是爸爸唯一的女兒，你媽走後，爸爸只想為你找個好的歸處。”

好的歸處？目睹他變臉的速度，沐汐清冷笑一聲。

整個滬城上流圈子，誰不知道段家長女喜怒無常，性格陰翳扭曲，自進入段氏集團後，就以雷霆手段，将段氏牢牢抓在手中。

半年前傳出和雷家聯姻，結果不到三個月，雷家那位便選擇了自盡。

據說身上連一塊好肉都沒有。

這樣“好”的歸處，沐豐安怎麽舍得讓他藏在外面，好不容易得以光明正大出現在人前的兒子去。

無意再多說什麽，沐汐清淡淡對着假模假樣的父親點了點頭：“一切聽從父親做主。”

“這才是爸爸的好女兒。”沐豐安陰了的臉色轉晴，和顏悅色道。

往事暗沉，沐汐清閉上了眼睛，不願再多想。

去到段家，也不算全無好處。

敲門聲忽然響起，沐汐清扭頭，放下相框。

“小清，快出來，段家還有十幾分鐘就到了。”房間外，是沐豐安的聲音。

沐汐清緩和呼吸。

房間外的人沒聽見回應，又敲了幾下門，敲門聲越來越大，伴随着外面人的隐含怒氣的叫喊：“小清？沐汐清？”

“哢擦”，門被拉開。

捶落的手懸在半空中。

沐汐清瞥了眼面前西裝革履的男人，若非親眼所見，她實在無法将面前文質彬彬的人與适才近乎砸門的人聯系在一起。

“爸爸剛剛喊你，怎麽不說話，還以為你出了什麽事。”沐豐安警惕地掃過女人身後的卧室。

并未發現異常。

沐汐清只當沒發覺，她側過身子，速食面前所謂的父親能看得更仔細，三言兩句解釋：“喉嚨疼，就沒說話。”

沐豐安關切：“等會我讓人給你煮點潤喉湯喝。”

“不用這麽麻煩，段家人不是要來了嗎？先下去吧。”沐汐清着實不想再耗費心神在這上面。

事已至此，無法更改，她現在的首要目标是如何在段家的那位手中保全自身。外界傳言或許有誇張部分，可也不會是空穴來風。

沐豐安應：“走吧。”防止她有什麽小動作，他讓沐汐清走在前面。

沐汐清沒推拒。

她居住的卧室位於別墅第三層，這層在母親還未離世時，是獨屬於她一人的，後來，沐仁瑞回到沐家，硬生生分去了一半。

扶着旋轉樓梯的扶手，沐汐清一級級臺階地往下走，速度不緩不急。

“小清，我們要稍微快點，段家人說不定已經到門口了。”沐豐安催促道。

對面那種級別的存在，沐豐安自知得罪不起，就連這場聯姻，他都不清楚為何段家會選擇沐家。

沐汐清“嗯”了聲，按照自己的節奏，步伐不變。

會客廳內，除了女管家外，沐仁瑞和他的母親已經落座其中，對於她的到來，皆是露出幾分悲憫。

似乎已經預料到她日後的悲慘命運。

沐汐清目不斜視，連眼神都懶得施舍，她坐在兩人對面，低垂着頭。

“沐小姐。”女管家遞來一杯溫熱的牛奶。

“謝謝。”沐汐清雙手接過。

中年女管家是她自幼就在沐家，感情深厚，她欲言又止地望着沐汐清，最後只留下聲微末的嘆息。

“段家人到了。”門口等候的人遠遠瞧見一輛黑色低調的賓利駛來，上面挂着的車牌號彰顯出主人身份的尊貴。

沐汐清眼皮重重跳了下，長而翹的睫毛顫動，她無意識地雙手捧起玻璃杯，小口抿住杯口。

“咳。”沐豐安輕咳一聲，起身朝門邊迎去。

沐仁瑞跟着母親站起身，跟上沐豐安的腳步。

擡眼看過去，多麽溫馨的三口之家。

“小清。”女管家小聲喚道。

沐汐清知道她要說什麽，仰起頭露出一絲笑意：“我沒事的。”

身為當事人，她不好不出門迎接，只是想到等會可能要看見的人，她的心髒無端慌亂起來，鎮定自若的姿态随着時間流逝而轉變為幾分焦躁不安。

傳聞中的人過於可怖。

喝完最後一口牛奶，她将杯子倒放在桌面上，起身往外走。

別墅外，黑色的加長款賓利停下，随着車門自動緩緩打開，一雙運動鞋踩在堅實的地面上，不等沐家人錯愕，運動鞋的主人下了車。

車門關閉，僅留下可容納半個身位的縫隙。

“這位元是……”沐豐安分辨，“好像沒見過。”

沐豐安都未曾見過的人，沐汐清自是眼生。

“段家這是來了個不知名的？未免也太不重視這場聯姻了吧。”沐仁瑞在後面小聲道。

雖然不認識，但該有的禮貌還是有的，沐汐清保持端莊得體的微笑，站在沐豐安身後，瑩瑩地望着站定在賓利車前的女生。

約莫不過剛成年。

“你好，我是沐豐安，這位是我的女兒，沐汐清，也就是和段家的聯姻物件。”沐豐安上前，主動介紹的同時，不忘試探對方的身份，“該怎麽稱呼你。”

女生歪了下頭，視線凝在沐豐安身後的女人身上，和頭腦中的某個人像對上：“你好，我叫段甯，我姐姐身體不适，家裏人都在忙，便委托我過來接嫂子。”

女生稱呼改的極快，聽得沐汐清有片刻的不真實感。

得知女生身份，沐豐安原先一瞬的不悅被沖刷，既然是段尋霜的妹妹，想來在段家的地位也不低，不算不重視沐家。

“段小姐，我們先進屋再說，外面天熱。”沐豐安邀請人，準備細細談論沐家可以獲得的好處，“有關段家與小女聯姻之事，還需詳談。”

不過是剛成年的孩子，怎麽比得上他心機深沉，一旦達成協議，段家不可能不認。

無形中，女生的年齡和懵懂的眼神讓沐豐安更覺此次聯姻，對沐家好處無窮。

“不了，家中有事，沐先生如果有什麽事的話，我們長話短說。”段甯語調平和，透露出一種與年紀不相符合的穩重。

随着說話間女生小幅度地別了下頭，沐汐清眼尖地看見隐藏在段寧發下耳朵上戴着的黑色耳機。

有頭發的掩飾，不仔細根本無法看出。

所以，是另一頭有人通過耳機指示段甯，還是女生單純的在聽歌。

沐汐清更傾向於前面一種看法。

會是她的聯姻對象，段尋霜嗎？沐汐清不确定。

她無聲的聽着段甯和沐豐安的對話。

“是這樣的，段家之前說，一旦聯姻，會許諾一個願望。”眼下都是家裏人，沐豐安不怕被傳出去，直接道，“段甯小姐知道這件事嗎？”

段寧停頓了兩秒，回答：“知道，只要不違法，不違反公序良俗，段家會盡全力實現許下的願望。”

沐汐清确定了，有人通過耳機給段寧下達指令。

“那我希望……”沐豐安。

“沐先生，”女生不卑不亢的打斷男人的話，一句一頓，“段家原話是：聯姻物件可以獲得一個願望。而非是你。”

“這個願望是在沐小姐和我姐結婚後，由她提出。”

“段家所答應的一切，前提條件是，婚後。”即使年紀尚小，段寧的态度也是段家一慣的強硬，她看向沐汐清，語氣柔和下來，“沐小姐，家姐本意親自來接你，但因身體原因，只能作罷。”

沐汐清怔愣了下，她是在對她解釋嗎？

“沒關系，你能來，我很開心。”沐汐清禮貌道。

段寧淺笑：“如果沒事的話，還請沐小姐先上車，家姐在家中等你。”

餘光瞥見沐豐安微變的臉色，又因礙于段家人在無法發作，沐汐清心情大好，對段尋霜的恐懼減少幾分：“好，麻煩了。”

“不麻煩，”段寧打開車門，讓女人上車：“沐先生，再見。”

“再見。”沐豐安咬牙扯笑。

單腳踏上車的沐汐清視線在車上掃過，當觸及到隐匿在車後半段，位於後車窗邊上的身影時，心猝然加速跳起，震驚地瞪大了眼睛。

“沐姐姐？”身後，段寧輕輕拍了下她的肩膀，“先上車再說。”

車內的人慈愛地對她招招手。

車門關閉，段寧維持的沉穩頃刻間崩塌，她不顧形象地癱在真皮座位上，控訴坐在後面的人：“啊，我好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