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第54章
火焰在燃燒。
普通的火焰是熾熱的, 烙印在基因中的記憶讓人類只看到火焰的橘紅就能感受到熱烈和疼痛。
白荇沒有這麽重的反應。
隔了一道水，火焰危險的部分都被抹除，只剩下影影綽綽的漂亮顏色。
真美啊, 這燃燒的火海。
白荇知道, 在她狹窄的視野所看不到的地方，接二連三的“神跡”也在同時發生。歡慶聲變成哀嚎的悲樂。她也很喜歡看別人的笑臉, 但是作為死亡的陪葬，她還是傳統派, 更喜歡淚水和悲傷。
可惜除此之外的部分就不是很美好了。
與輕薄的水面相對的，在她的呼吸停止後也會沉下去到達的位置, 在她的背後，在那幽深的水底, 哀怨凄婉不可斷絕。
［去年還是豐年，今年怎麽一點雨都沒有下？好餓啊啊啊啊］
［好難受好難受, 母親說我要嫁給河神大人了, 是榮耀的事, 新衣服好漂亮, 終于能吃一次飽飯了, 可是好難受, 嫁給河神大人就要受這樣的苦嗎，我不要了］
［好想回到過去，我不羨慕鄰居家的春丫了，我不怕下地幹活，我不怕被打, 好冷好冷好冷］
［想要活下去, 想要看一看豐收的樣子，不是說是大英雄嗎, 為什麽我不能看到幸福的生活］
……
一聲又一聲，水底的聲音像是埋在泥沼中的白骨，她們貪婪地把手伸向下一個同伴。
［一起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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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們這樣說。
［為什麽犧牲的會是我］
不甘怨恨痛苦到了極致便會發瘋，瘋了便會忍不住發洩。她們互相撕咬互相吞噬，不等消磨就會有新的同伴加入，于是此恨難消。
［想要停留在幸福的時光，拒絕痛苦］
［想要豐收永遠停留］
［粉飾血與淚構建的過去，經歷現在，渴望未來如記憶中美好的年景一樣］
黑色的欲望與怨恨形成的泥沼裏，白到發光的小蛇破土而出，游蕩後又再次被黑色的鎖鏈拉扯回去。
［我有何遺憾呢］
被耳邊的呢喃勾起心緒，白荇在河水中不斷下沉，紅色的嫁衣下裙和身上的褂子越發的沉重。
手腳冰涼中，大概是河水太過冷，一瞬間她只想找人暖一暖。
找誰呢？唯一的也只有那個人。
但是 ……
還活着嗎？
白荇想起了之前發生的事。
自月夜下的邀約後，她收到了大量精美的禮物。因為送東西過來的紙鶴速度太慢，經過幾個夜晚，她大概确認了“明月”的住處。
可以說是有生以來第一次那麽大膽。
白荇雖然是豐禾鎮的原住民，卻從來沒有去過偏僻的山裏，索性她運氣不錯，這幾天的夜晚在外的人都很少，沒有遇到什麽危險就鎖定了那塊地方。
為了保證殺傷力，她趁對方詢問需要多少武器的時候要了大量的□□品，并且側面打聽物品是否對“明月”有害，然後仔細規劃。
因為不能讓對方産生警惕，白荇把注意力全部集中在豐禾鎮的原住民身上，盡力避免讓對方想到，針對的目标也可以是她。而且是直到最後一天才出手布下陷阱。
會成功嗎？對方會随意給出這樣的東西代表也是有防備方法的吧，但她能做到的也只能是這樣了。
白荇的嘴裏冒出一串氣泡，睫毛忽閃，阖上眼睛。
直到最後，連名字都不知道啊……
高高在上的月亮想要毀滅小鎮，因為白荇自己也想，所以被利用也沒關系，但是……
果然還是會不甘心……
所有人，哪怕是月亮，也沒有給她留下一條活路。
就忍不住也想把對方拉下來。
不愧是月亮啊，是溫暖的慰藉，也是涼薄的冰冷。
就在白荇的意識将要模糊的剎那，只被水的浮力輕拖向上的腰間忽然多了一雙手。
白荇：！
白荇猛然睜開眼睛。
她看到月亮落進了水裏。
“你還好嗎？”來人的表情裏寫着這樣的話。
一股氣泡被吐出。
［這是！］
此刻的白荇完全沒想到自己的布置失效了，只是愣愣地看着對方。所以她也不知道來人正內心驚奇。
［沒有高科技也可以在水裏自由睜眼，一般大家閨秀不太可能通水性，所以白荇指定有問題］
［所以，通道到底在哪裏］
嬴月心裏的壓力不是不大的。她還沒達到視生死為尋常事的程度，雖然已經做過猜測，被通知留在副本的時候她的心裏也是咯噔一下。但是——
不能亂。不能慌。
連沉穩的心态都沒有她就真的完了。籠子困住自己就想辦法炸掉，嬴月心中的想要毀滅這個副本的火焰不比白荇小。
［都到了這一步還不行嗎？］
［豐禾鎮都已經被毀得一幹二淨，連玩家都沒有漏網之魚，還沒有轉機出現？］
［傳說中的河神居然真的只是傳說？又或者是白荇？］
［人心至亮，難道幫助了白荇的我不是好人嗎？］
亂七八糟的想法在幽暗的水中不斷湧現，嬴月察覺到不對，但此時此刻只想要放任。
她不能接受自己被困在這種地方。
經過星際時代武器的轟炸，豐禾鎮可以說只剩下嬴月和白荇兩個活物。想到對白荇下手的玩家的下場，嬴月的眼神暗了暗，實在不行她只能選擇冒着危險對白荇動手，就不信這樣還得不到轉機。
“我來救你了。”嬴月伸出食指在白荇的掌心比劃。
［水中作戰不利，就是有潛水服也不好打，還是先上岸］
可能是在水裏凍傻了，白荇的表情呆呆的，嬴月擔心地摸了摸她的臉，一邊憂心白荇會成為完全的累贅，一邊為白荇不會太過掙紮而松了口氣。
救落水的人一不小心容易買一送一就是這個原因。
嬴月拉着白荇的手環繞住自己的脖頸想把她固定在背上，但是白荇這時候突然驚醒一般開始不t配合。
嬴月：？
“我來救你。”嬴月這時試圖同時用手比劃。
白荇的反應就是直接抱住她不松手。
嬴月：……
這要不是防護服在手，她怕不是也得挂。不對，等等，白荇又不知道防護服，該不會對方就是這麽想得吧。
嬴月心裏咯噔一下，試探比劃：“你想讓我陪着你？”
白荇的眼睛登時亮了。
嬴月：笑容漸漸消失
來自水底的幽暗的氣息喚醒了白荇一部分記憶。
這樣的生活她已經度過許多遍了。
本不應該如此的。
量變引起質變，她作為打破界限的最後一個祭品和糾纏于此的怨念結合，再加上人類強烈的欲望，形成與時間相關的生命。
時間之河奔流不息，在悠長的歲月裏，不論是愛還是恨都會被消磨幹淨。
當她再次醒過來的時候，世間滄海已經變了桑田。曾經的痕跡都被磨滅，別說豐禾鎮，就是整個星球都變了樣子。
按理來說她應該享受全新的生活，偏偏過去的這點怨念她始終難以釋懷。
執念生魔，代表【過去】的她作繭自縛，将自己留在此處，一遍又一遍重複曾經的事。
這個封閉的小空間也有變化産生。白荇想到“明月”曾經的話，顯而易見，這枚月亮也是這樣的存在。
但和其他無趣的同類不同，可愛的小月亮讓她認識到問題出現在什麽地方。
為何放不下？因為怒因為恨，神和人也沒什麽區別，被傷害了想要報複是再正常不過的事。即使傷害祂的只是蝼蟻。
當然報複之後，心裏那股氣平了，所謂的仇恨也沒那麽重要了。
現在重要的是，她不願意再忍受孤獨和冰冷。恢複了記憶，白荇自然不會覺得小月亮高不可攀，只覺得可可愛愛像抱着就暖呼呼的娃娃。抱着可愛的小月亮沉入水底睡一覺也一定很舒服吧。
白荇幸福的伸出手。
嬴月看着大約是腦子進水腦殼壞掉的玩意很是頭痛，這種半傻不傻的人真的很麻煩。不能不顧她的意願。嬴月還沒忘這玩意是個人形自走炮，誰規定只有殺了她才是點燃炸/藥引線？能忍的地方也就忍忍好了。
當下，嬴月只能順着小傻子的邏輯從空間裏取出一根綢帶。小傻子身上的嫁衣給了她提醒，和嫁衣相對應的某樣東西可以完美順應小傻子的想法。
綢帶是發帶，嬴月本來留着是圖它的方便，現在也在另一種程度上實現了它的價值。
水藍色的發帶在小傻子左手的中指上繞了幾圈，小傻子懵懵地看着，在嬴月最後系了個蝴蝶結的時候若有所悟，又不敢确定。嬴月肯定了她的想法。
“能一直陪着你的只有結婚的人。現在嫁衣已經落伍了，新派青年都喜歡用鑽戒，要講究儀式感，在上帝面前發出誓言才算。”
“結婚？”
嬴月點點頭。
［能說話了？什麽原理？真的有點好奇，這到底是個什麽東西？］
“教堂在水上，被炸了也是最接近［主］的地方嘛。”
“這個也不太行，我們得搞個鑽戒才行。”
［越是想要做的事，越是要将其掩蓋，最好的方法就是将焦點轉移到另一個地方］
果然，白荇的注意力被扯到另一個方向。不是要去陸地，而是需不需要鑽戒。
“不用，這個就行了”她珍惜地摸了摸手上的蝴蝶結。
［哇，腦子裏的水應該進了蠻多］嬴月默默感嘆了一下，一邊趁着小傻子的在思考事情回不過神來，一邊拉着她的手向上游。
嬴月也不敢做背人的大動作了，生怕小傻子回過神又整幺蛾子。
“結婚了就意味着我們會一直在一起嗎？”
當然不會。
不說生離死別，結婚了還能離，離不了還能劈腿分居，天下之大，無奇不有。但這話能說嗎？
不能。
“嗯嗯”嬴月敷衍地點點頭。
被她拉住手的人像是放下了什麽心事。
“那就好了。”
嬴月：？
嬴月的指節處傳開一抹冰涼的觸感。
下意識打了個機靈，嬴月轉頭就看到被她拉住的人低頭在指節處輕吻。
嬴月：！
這個畫面就是副本最後的時刻了。
流動的水忽然靜止，一切像按下了暫停鍵。小傻子安逸的眼神變成了一種無機質的白。嬴月條件反射收回手卻感覺到指節處一熱。
不敢看到底怎麽回事，嬴月只先死死盯住對面堪稱奇怪的生物。
“白荇”一頭烏發已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嬴月第一次見面就設想過的柔軟的白色，此刻的她就像一只沒有羽翼的天使。
加上氣勢，還是戰鬥天使。
戰鬥天使皺着眉頭看了看水流：“我們換個地方談吧。”
地方一換，就換到了嬴月結算的特殊空間。
嬴月還沒站穩，她的專屬精靈已經噠噠噠殷勤跑過來給兩人準備桌椅倒茶。
嬴月：……
不用說都知道又是個神。考慮到副本所屬，“時間之神？”
嗅了一口茶香的神明點點頭。
嬴月不知道說什麽，這位時間之神也不是愛說話的，兩個人一時相顧無言。
嬴月趁機低頭看向指節處，白色的蛇頭咬住蛇尾乍一看像一枚白色的指環。
嬴月：？
“那是【過去】”找到說話方向的時間之神暗自松了口氣。接下來，以此為切入點，嬴月知道了很多事情。
比如，她的穿越不是平白無故的。
“S級天賦［等量天平］，交易的對象可以是規則。”
嬴月穿越的原身，作為給女主添堵到最後一刻的炮灰，毅力十分強大，即使起點不高，也硬生生憑借令人震驚的肝度刷到天賦升級卡，把天賦等級拉到S級。
D級的小攤販嬴月就覺得有點搞頭，到了SS級，産生的作用自然十分強大。
在看似山窮水盡的最後一刻，這具身體的原身絕地反擊将局面翻盤。
當然，也為此付出了所有。
時間之神垂下眼睫，祂再次想到那個用靈魂來神明複仇的女人。
那可真是個堅韌的好女人。
祂遇到那個女人的時候，女人奄奄一息的躺在地上。
可能是那個女人的眼神太明亮，那恨太濃烈，讓祂想起來自己的過去，所以祂忍不住靠近這個被命運捉弄卻始終沒有放棄的人。
在命運之中本應該成為踏腳石的女人沒有一蹶不振，她百折不撓，一次次的輸卻又一次次卷土重來。
就像她的天賦。
真是有趣的天賦，明明開始只是不起眼的D級，她卻通過連神明都要驚奇的刷副本的數量得到天賦升級卡直到最後升為SS級天賦。
失之天然卻有一種人工雕琢的美。
就像她那明亮的耀眼的靈魂。
從D級的【小攤販】到SS級的【等量天平】，這可真是個好女人。
“你要死了”時間靠近她，可能是這樣的人類太過稀少，祂也忍不住升出些許好奇心，“你後悔嗎？”
“你不會不知道，失敗是你的命運。”
後悔嗎？面對必敗的結局卻付出如此多的努力。
而那個女人的回答是——
“命運就決定一切嗎？我不服！蝼蟻的怒火亦可滔天！”
“我輸在運道，此非人力之罪，既然如此，我便用我的靈魂來交換，交換擁有這個運道替我複仇的人！”
時間的神明第一次驚訝的睜大眼睛。
真是狂妄的人類啊。
【SS】級天賦等量天平，與“規則”進行等價交易。這個女人，她要用靈魂來交換讓一切重來的機會，重新回到最開始，讓另一個靈魂替她複仇。
即使到這個地步也不放棄嗎？
“你的靈魂恐怕不夠承擔這次的交易。”時間實事求是說道。
祂說的是實話，想要一切重頭來過，耗費的力量不是一個人類的靈魂就可以抵消。
然後，時間的神明在那雙明亮的眼睛裏看到祂自己的倒影。
原來，把主意打到祂身上來了嗎？
時間也不生氣，本身就代表漫長歲月的祂不會在意人類的冒犯，祂甚至饒有興致。
“如何說服我呢，只是狂妄是不夠的。”
然而，那個女人的下一句話打破了祂的悠然。
“【過去】……我和規則做過交易……您幫助我的話，斷裂的時間之環會恢複，【過去】會重新和【現在】、【未來】銜接。”
陰風怒號，電閃雷鳴，躺在地上快要死去的女人卻仿佛一點也沒有感受到來自她身邊的神明的壓迫。
“就當是一個機會，您也不虧對嗎？實在不行，就當我們交個朋友。”女人一邊吐血一邊大笑，明明說着自信過了頭的話，卻一點兒也不招人厭t惡。
這便是人類嗎？
這便是人類了。
可能是被這個女人用了什麽方法迷惑了，時間的神明竟然真的付出大半力量讓一切重來。
與那個女人的交集是過去，也是永遠到不了未來，是注定被廢棄的世界線，是過去和未來交界的虛無之處。
不過……
祂贈出去了時間的祝福，贈予會結緣，那祝福締結了祂和那個女人身體的緣分。
身體裏有那個女人的天賦，靈魂擁有那個女人期待的天賦，兩者結合的話，這個人會更加的耀眼吧。
一定是。
因為，不夠耀眼的話，也就不用活下來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