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29章
所謂世家, 重要的是什麽呢?
沈翺庭一直接受的教導是做到最好,讓這株枝繁葉茂的大樹超過同類,成為名副其實的第一世家, 他也确實做到了這點。
沈翺庭的父親想起曾去書房看到的一幕。半臂高的資料在十分鐘內飛快減少審閱完畢, 那一瞬間坐在書房主位的少年臉上有一種近乎于神的冷漠和傲慢,格外的陌生。
令人心驚的能力, 令人心驚的心性。他在一瞬間竟恍惚覺得那不是他的兒子而是走入凡塵的神明。
這種錯覺很快消失,但那天留下的心悸之感卻始終徘徊在他的心頭不曾消散。
好在, 事情很快好轉。
一向給家族添麻煩的三弟有一個好女兒,他雖然同情侄女的遭遇卻不打算親自去管, 沒想到被派去處理這事的兒子竟然一改往日的冷漠,把那個小女孩帶在身邊。
或許庭兒也不是性情冷漠, 而是不善表達,見到兩人相處情形, 他發覺自己或許對兒子存在某種誤解。
難道我也如庸碌普通的平凡人一般見到天才便會心生嫉妒嗎?即使那是我自己的兒子?
他不禁懷疑自己。
尤其是兩人之間的親情愈發深刻。那樣真摯的親情在生活中格外的少見。
世家的包庇是對外, 但在本族內部, 只要暫時留下一條性命, 手段足夠高超什麽事都有可能發生。
他不光不覺得兒子冷漠甚至還擔心兒子太過單純天真, 當然這種可笑的想法在兒子處理事務的時候消失的一幹二淨。
該心狠時心狠, 對家人友愛負責,他覺得自己的兒子簡直是完美的典範,有這樣的孩子他不知道上輩子積了多少德,這一世才能完美無缺沒有缺憾。可惜,天上的月亮尚且有陰晴圓缺, 人生又哪裏來得完美?
“家主, 您該下決定了!”身旁的人是誰?哪個族老?但哪個族老沒有享受過庭兒帶來的榮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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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決定什麽?”他這麽想了也這麽問了,身旁的人恨鐵不成鋼。
“您還要優柔寡斷嗎?我知道您心疼少主, 我們這些老家夥哪個不心疼?我們和少主相處的時間比您還要多,可您別忘了,世家最重要的是什麽!”
前方,默不作聲的黑壓壓的一群人像是食腐的禿鹫,他們靜默着睜開獵食的雙眼。他下意識避開那樣令人不适的視線,轉而開始思考。
世家最重要的是什麽?
不是一往無前無可匹敵的鋒銳,而是傳承。時光是那麽長,即使是暫時的蟄伏也不會令人失去希望,因為後來的日子裏總有可以崛起的機會。
“少主他太……”
太怎麽樣?太強了?太鋒利了?給人帶來的威脅太大了?
可你們不是說庭兒是你們帶大的嗎,那又為何把他教成這樣?
他想要冷笑着嘲諷想要憤怒地質問,然而事情到了如今的地步,這到底有些沒意思。突如其來的虛弱盈滿全身。
其實他也知道原因。
如果說一開始他們想要的是完美的繼承人,等庭兒展現的實力越發強大,他們看到的就是奇貨可居的兵器。
桌上各家送來的清單充分證明了他們的眼光——他的兒子屬實被賣了個好價錢。
“就這樣吧”,他聽到自己冷靜道,待全部人知趣離開後,他無力地閉上眼睛。
*
都說21天可以養成一個習慣,嬴月在沈家呆了三年,不斷在堕落和清醒中掙紮。
一個白色的小人說勤勞樸素是美德,自己的事情自己做,不能被腐朽落後腐蝕。
一個黑色的小人說就是看看稍微享受一下,不要白不要,平白無故拒絕別人也很難辦。
問題來了,禽獸和禽獸不如怎麽選?
随着年齡的增長,沈翺庭越來越忙。嬴月剛來到沈家的時候,想要刷他的好感想什麽時候找他什麽時候就能見到,但到了現在,即使沈翺庭自己也想要陪着她,也不得不在日程表裏安排時間,專門空出一段來,這也讓嬴月慶幸她來得正是時候。要是她現在才過來,也就能跟沈翺庭打個招呼了。
嬴月雖然總是說沈家封建腐朽,但這些世家也不會一點好事都不做,哪怕目的是維護他們自己的利益。沈家不會允許某些明目張膽的犯罪,那會被視為挑釁,沈翺庭最近就是在處理類似的事。
有家國外過來的“不懂規矩”,沈翺庭需要威懾他們,讓那個小團體知道厲害。
不論是哪方聽起來都很“刑”的樣子。
嬴月想着只有自己懂得的玩笑,不知道為什麽總覺得有些心緒不寧。是那個妹子似是而非的話?還是沈翺庭不在身邊?
這種心緒不寧一直持續到她接到家主要見她的消息。
“家主?要見我?”
家主是沈翺庭的父親,潔身自好,只有沈翺庭一個兒子,老婆因病去世後清心寡欲也沒有再結婚,工作釣魚養花喝茶輪換着來,在沈家也算是一股清流。
這樣的人找她做什麽?
她剛來沈家的時候也沒專門過來看,過了三年風平浪靜反而想起她來了?還帶延遲的?
嬴月心頭浮現出四個大字,出大事了。
嬴月和沈父的關系就像普通學生和校長,能讓校長專門帶到辦公室,嬴月不相信是什麽小事,當即心就提起來了。
正好中午的時候她沒午睡,外衣也沒有不雅的褶皺,揮了揮不存在的灰塵,她趕忙跟着來通知的青年穿過各色建築,最後來到一間很有現代風格以當前的科技來看算是時尚的客廳。
“是小曦吧,我之前事情比較多,也沒來得及看你。”
客廳裏鋪了地毯,整間房間以進門的那條線為中軸線,左右兩邊大致對稱。房間對着門的另一頭是一幅裝裱的橫幅的石上青松的山水畫。一個儒雅穿長衫的中年人從一側的小門走出,被光留下來的影子映在畫上。
貼到頭皮的寸頭,現代風的裝修,偏偏又有古風的長衫和名家的山水,嬴月本以為沈家的家主是封建腐朽的集大成者,不說像沈翺庭一樣如同古畫裏走出的貴公子,起碼也得順應世家的風尚。沒想到還挺潮的,一看就是哪種舒服用哪種的實用主義。
當然,這并不代表他不具備世家的傳統藝能。睜着眼說瞎話那套不要太自然。
嬴月知道他話裏的水分有多少,但她又不是來找茬的,自然不會說“你這一忙都忙三年,養的花都不知道開多少盆了”之類掃興的話。飛速接過這個不怎麽穩當的梯子,嬴月借坡下驢。
“叔叔您這麽說就是玩笑話了,您這裏都是大事,要是因為我耽誤了可怎麽得了,我可不能不懂事,庭哥會罵我的。”
提到沈翺庭本來是想要緩和僵硬的氣氛,說一下雙方都熟悉的感情很好的人也能讓彼此放松。但意外的是,嬴月話音剛落,坐在主座上的男人動作頓了下,一絲沉痛從他的面上劃過。
房間裏一時寂靜到能聽到窗外綠植中小蟲的鳴叫。
這種壓抑的氣氛讓嬴月心中忐忑。
“叔叔?”半晌後,嬴月試探着呼喚道。
見她一臉小心,沈父嘆了口氣,眼睛裏突然出現某種嬴月看不懂的情緒,後來她才明白那是憐憫。
那是對嬴月的憐憫,也是他不能表達的對自己的憐憫。
“您這次找我來是?”被沈父的表現弄得慌張,嬴月不再繞彎子直接開門見山。
沈父也沒有生出芥蒂,他保持着和之前相同的語速:“庭兒在處理事情的時候失蹤了,你們關系很好,與其從別人那裏知道些亂七八糟的,不如我直接告訴你。庭兒把你當妹妹,也就是我的女兒。那孩子出了事也不會希望你過于悲痛……”
“您說什麽?!”嬴月沒有聽清沈父後來的話,只第一句就讓她“騰”得一下從椅子上坐起。
椅子上鋪了花紋精致的軟墊,嬴月卻覺得上面像有彈簧一樣讓她坐立不安,一瞬間她手腳冰涼。
“您說哥哥他……”說到這裏嬴月下意識皺眉最後還是不得不重複那個詞,“失蹤了?”
嬴月此刻所在的地方是主院,更确切的說是沈家的家主會見關系更親密的人比如家t人時候的小會客廳,考慮到雙方的關系,這個百多平大的小空間布置的格外的溫馨。嬴月卻完全沒有被這裏細心設計的細節打動,事實上,一股子不知道如何發洩的怒氣直沖胸臆。
如果不是坐在她幾米外和她說話的中年人是沈翺庭的親爹,她幾乎都要忍不住陰謀論了。
沈翺庭怎麽會失蹤?嬴月不相信他會平白無故做危險的事。而且既然人失蹤了那還不去找?不抓緊時間找人反而找她過來聊有什麽用!
嬴月心急如焚。她是曾經想過不好的事,可那得是她自己出手,現在這種活不見人的狀态可不行,沒了沈翺庭她的任務怎麽推進?
嬴月覺得這個任務比上次都難。
一方面是功利心,上次任務她就沒想過成功結果陰差陽錯,另一方面就是進度,她的猜測再多,沒有進度就不能肯定,還是沒有方向。再加上通關的成功關系到生命,連自認雲淡風輕的嬴月也不免在日複一日的糾結中變得浮躁。
等等,對呀,他為什麽不去找?嬴月心下一頓,原本冰涼的只是手腳,這次冷意浸透到心底。沒等嬴月生出更陰暗的想法,見她慌亂無措,沈翺庭的父親面上意外的多了幾分欣慰。
“小曦,你喜歡沈家嗎?”沒等嬴月思考這句話是什麽意思,沈翺庭的父親補充道。
“你想要——”
“掌控這個家族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