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馬不知羞

第27章 女妖

女妖

蒼木臉上濺了她的血，冷冰冰的，和人血完全不同。

這麽涼的血，卻燙得他生疼。

怎麽會這樣呢？

方才還好好的，活生生的，和他說說笑笑的小女孩，一眨眼便成了一具屍體。

蒼木抱着她軟下去的身體，泣不成聲。

“別貪睡了，你不是想出去嗎？快起來呀，哥哥帶你出去。”

承允愣住，手裏的扇子還在滴血。

“對不起。”

他不知所措地解釋道，“蒼木，我看她在咬你，我以為，她會傷害你。”

他不是在為自己開脫。

從他的角度來看，小女孩抓着蒼木的手，滿嘴鮮血，确實容易誤會。

蒼木淚流滿面，哭得不能自已。

他抽抽噎噎的，哽咽道，“她是朵善良的小花，在幫我療傷呢。”

承允抿唇，他蹲下身，補全了小女孩的屍體，讓她死了也是漂漂亮亮的。

算是彌補他的過錯。

“別難過了，這裏不能久留，我們必須盡快離開。”

塔裏妖氣很重，讓他覺得不舒服，胸口沉悶，情緒暴躁。

蒼木低頭，看着手心完好無損的皮膚，連道疤痕都沒有，眼淚再次決堤。

他竟然做出了恩将仇報之事。

小女孩靈力消散，變回原形。

她的真身，是一朵粉色的小花，花瓣已經枯萎。

蒼木小心翼翼地撿起來，收進自己的乾坤袋，打算把她帶出去。

這是她的願望。

萬元給了他們一人一個鎖妖袋，但是他沒動手，便沒派上用場。

他站起身，赫然發現，承允腰間的鎖妖袋裏已經裝了好幾只妖。

“你殺了它們？”

“是。”承允坦誠道，“因為我們必須要用它們交換檸芝。”

“可是……”蒼木優柔寡斷。

“沒有可是，”承允打斷他，質問道，“難道，你不想救你父親了嗎？”

他臉色煞白，受不了這樣殘忍的自己，急促地喘息着，頭疼欲裂。

身體止不住地顫抖，搖搖晃晃，不受控制地往後倒。

“蒼木！你沒事吧。”

承允一把抱住他。

他捂着胸口，艱難開口道，“我覺得好難受。”

“你一定是被妖氣影響了。”

承允一臉凝重，“不能再拖了，我們馬上離開。”

蒼木咬了咬唇，眼淚汪汪地搖頭。

“我下不了手。”

“交給我。”承允收起夜明珠，遮住他的眼睛，低聲說道。

“你下不了手，便讓我來吧，若是會遭報應，我願意獨自承受。”

他收走了這裏所有的妖，将它們裝在鎖妖袋裏。

即使不殺它們，在袋子裏也是沒法活命的，會被化去一身修為。

“你們要恨便恨我吧，報仇也沖我來。”

蒼木阻止不了他，渾身乏力，寒意從腳底而生。

耳邊響起此起彼伏的尖叫和求饒。

他捂住耳朵，不聽不看，好半天動靜才平息下來。

光是死了一只小花妖，他便痛心難忍，無法接受。

可是，他們需要整整二十只。

一人十只，數量龐大。

十只妖，十條鮮活的性命。

萬元心腸歹毒，用這種方式，逼着他們和他站在同一條船上，成為同樣冷血無情的劊子手。

“可以了。”

良久，承允才出聲。

太黑了，一片寂靜，他什麽也看不見，只能聞到濃郁的血腥味。

他一陣反胃想吐。

“承允，它們都是因我們而死的。”

“為了救父親，殘害這麽多生靈，這麽做，究竟是對是錯？”

“世界上沒有絕對的對錯。”承允義正言辭道。

“我們是為了救人，不是在濫殺無辜，這一切的犧牲是值得的。”

“而且，在這裏面活着也是痛苦，是我們給了它們解脫。”

蒼木掩面痛哭。

承允靜靜看着他，等着他哭完。

良久，他收拾好情緒，用力擦了把臉，說道，“走吧，我們出去吧。”

承允沒有動。

“怎麽了嗎？”蒼木扭頭看向他。

“還不夠。”他面露難色，望向更上一層樓的入口處。

這一層的妖其實并沒有多少。

蒼木腳下一個踉跄，幾乎沒站穩，扶着身旁人的胳膊，頭暈目眩，許久才回過神來。

為了不傷及更多無辜，他只得将裝好的小花妖的真身拿出來。

“若有來生，別做妖，投身富貴人家，做個快快樂樂，無憂無慮的人。”

幾滴熱淚落在枯萎的花瓣上，将顏色暈染得更深。

縱使有千百萬個不忍，也只能把它交給承允。

“夠了嗎？”

承允搖頭，“還差一只。”

蒼木心頭一緊，他覺得自己手上的鮮血已經洗不幹淨了。

承允怕他承受不住，勸說道，“你在這裏等我吧，我去去便回，很快的。”

不是親眼所見，沖擊感沒有那麽強烈。

可是，蒼木卻拒絕了。

“我和你一起去吧。”

承允不自信地小聲問道，“你是不放心我嗎？”

他向蒼木保證，“你放心，只要完成任務，我便會離開，不會傷及無辜。”

“我和萬元不一樣，我絕非心狠手辣之輩。”

他一臉受傷的神色。

看着手上越來越多的妖命，他也會感到害怕，怕自己成為像萬元一樣的人。

畢竟他們骨子裏留着相同的血。

從前，父親的形象在他心中有多偉岸，此刻便有多可怖。

“你誤會了。”蒼木握了握他的手。

“我知道你是為了幫我，但越往上越危險，上面的妖很厲害的，我擔心你。”

承允死死盯着他，試圖從他眼裏找出沒有說謊的證據。

他不希望蒼木是為了寬慰自己才這樣說的。

可是那雙悲憫的眼神卻讓他心虛。

“走吧。”

蒼木率先移開目光，緩步往前走。

每踩一步都有水聲，他知道，那是妖的血水流了一地。

帶着滿心的愧疚，每一步都仿佛踩在刀尖上，行走艱難。

到後面，他幾乎走不動路。

眼前便是上樓的臺階，卻覺得遙不可及，怎麽也邁不出最後一個步子。

這時，承允過來幫了他一把，将他打橫抱起，踩了上去。

上了樓，濃郁的血腥味消失，他才覺得可以呼吸，大口大口喘息。

“放我下來吧。”

承允不放心地問道，“你一個人真的可以嗎？”

“沒事。”

時間可以帶走一切。

奇怪的是，三層竟然一只妖也沒有。

他們将這一層的每個角落都找了個遍，一無所獲。

更奇怪的是，再往上走，四層五層也是同樣的情況。

承允感受着塔裏流動的妖氣，擡起頭望向塔頂。

“他們都往那裏去了。”他指了指上面。

小妖們會聽大妖的號召，一定是最上面那位，将所有的妖叫了過去。

許是察覺到有危險，為了保護它們。

他們一路上到第七層入口，被妖擋住去路。

攔路的小妖，承允再熟悉不過了。

正是那只，他追到星雲島後湖，便消失不見，害他犯下大錯的魚妖。

她還是那副柔柔弱弱的小女孩樣子。

承允深深地看着她，好半天才找到自己的聲音。

一開口，聲音低啞，如同渴了許久的人。

他問她，“你也被他們捉到了嗎？”

魚妖面對他，一點也不害怕，反倒是很淡然，很輕松的樣子。

“我知道你們都想殺我，可我還是不覺得我做錯了，那個人他就該死。”

她輕聲說着。

“你追了我這麽多年，累了吧？”

“我也累了，東躲西藏的日子，一點也不好過。”

“我知道你們還要殺一只妖，別去打擾它們了，你不是那個姐姐的對手。”

她口中的姐姐，便是最厲害的那只妖，一直護着它們，幫助它們。

姐姐保護它們，她也想保護姐姐。

在這裏大家都有相同的遭遇，互相舔拭傷口，互相憐惜，讓她體會到了久違的家的感覺。

任何人都不能再一次破壞她的家。

“親手了結我吧，我大仇已報，早就想去見我的親人了。”

她閉上眼，一臉安詳，不懼死亡。

“你是個好人，以後，別再執着于此。”

抓到她，是承允多年來的執念。

可是，當她束手就擒，他卻下不去手。

當年的事，雙方都有錯，包括他在內，絕非一人之過。

他扪心自問，她真的該死嗎？

自己已經殺了她全家，還要殺了她嗎？

連雲扇化作的長劍在顫抖，發出低低的嗡鳴。

他的手也在抖。

蒼木知道他的過去，緊緊握住他的手，“承允，不要勉強自己。”

見他久久不動手，魚妖着急地催促道，“動手呀，為什麽不動手？”

“如果你心裏，對當年面我全家之事，有過一絲一毫的愧疚，那便殺了我去交差，不要傷害我的朋友們。”

“讓開。”承允牙關緊咬，低聲說道，“我不想傷你。”

他過不去心裏那道坎。

原本殺她的心是很堅定的，可是經歷過那個幻境，他開始質疑自己，不确定做的對，還是錯，只能一次次選擇逃避。

魚妖急了，“我不會讓你進去的。”

承允用劍指着她，厲聲道，“我再說一遍，讓開。”

他才發現，曾經自己連做夢都想捉住她，想過無數遍，卻未曾想過要殺了她。

“我不答應！”

魚妖沉聲道，趁他不注意，朝他的劍尖撲過去。

他根本來不及收手，長劍刺破炙熱柔軟的身體，鮮血四濺。

魚妖心滿意足地倒下。

她終于達成所願，伸出手，朝虛空中喊了句，“爹娘，女兒來找你們了……”

承允愣在原地。

“為什麽？為什麽要這樣做？”

魚妖倒在地上，一口一口吐着鮮血。

“為了救自己所愛之人而死，是一件很幸福的事。”

“咳……”

她的聲音越來越虛弱，漸漸維持不住人形。

“別再執着了……我不怪你了……”

說完這句話，她便合上了雙眼，再也沒睜開過。

承允呆呆地看着，她變回一條青綠色的小魚，可愛又有特點，只可惜沒有生機。

“你們竟然敢殺我的小魚？！”

忽然傳來一聲暴喝。

擡頭一看，裏面走出一個美豔的紅衣女子，長發飄飄。

她身上的妖氣非常重，一靠近便覺得很有壓迫感。

蒼木想，她應該就是魚妖口中的那位姐姐。

“找死！”

她朝他們沖過去，殺氣十足。

承允還在發呆，蒼木連忙将地上的屍體收起來，拉着他，轉身便跑。

不是打不過，而是不想再犯殺戮了。

“別發呆了，要被打死了。”蒼木拉着承允，不停躲避身後之人的追擊。

“傳音符，往門口跑。”承允回過神，适時提醒道。

“對對對，我把這個東西忘了。”

蒼木一邊跑，一邊甩出傳音符。

“快開門呀！”

二人幾乎是連滾帶爬從樓梯上下來。

不過，那紅衣女子追到一層和二層的入口處，便沒有再追過來。

她好像被什麽無形的結界給擋住了。

怪不得，她一直沒下來，而是讓下面的小妖們上去。

也是，上面禁制要比下面強得多，若是可以讓她随意走動，豈非沒有任何壓制作用？

換個角度想，一開門便碰見她，那可真恐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