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章
第 46 章
過年時大顯朝各地都是熱鬧非凡的, 家家戶戶張燈結彩,自打白日起炮竹聲就沒停過,入夜之後更是響亮熱鬧。
黑幕似的天空綻放焰火, 一處小院裏,身着披風的貌美女子仰頭看天,唇角帶着淡淡的笑。
今日是初一,很慶幸她昨天能租住到這處小院。
當時來的急,本以為只能住客棧,但沒想到牙行熱心幫忙, 當天就入住這裏。
只是林海棠不知道的是, 她付的租賃錢要比旁人貴上三成。
牙行的人見她孤身一人, 便多問了一嘴。林海棠溫柔笑道:“我和夫君一起, 他去采買東西了。”
獨身貌美的姑娘,總會存在潛在危險,所以林海棠杜撰了一位夫君出來。
院子不大, 只有一間房, 旁邊便是廚房, 連帶着前面一個小院。位置不算偏僻, 買東西也方便。
只是林海棠出來的日子不湊巧,正是除夕這日, 許多鋪子關門回家過年, 她只買到一套被褥, 連吃的都沒買上。
幸好她回來路上買到了米,也算能湊活。
把裏裏外外收拾了一遍,林海棠哪裏做個這種活計?當即胳膊發酸擡不起來, 揉了好一會才能動身,去往廚房做飯。
她從未做過飯, 甚至連廚房都很少進。
面對房主好心留下的木柴,她不知所措。
好一會,才想到該拿火折子出來,取了一把稻草塞進竈膛,但怎麽都點不着火。
她還算聰明,進屋取來蠟燭,用蠟燭的火去點,總算将稻草點燃。只是塞木柴時,火焰漸漸變小最後熄滅,她懊惱的咬唇,不知道哪個步驟出了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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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反複幾次,在天擦黑時,總算點着了火,也将大米洗過下鍋,沒多久,一鍋熱氣騰騰的粥就做好了。
沒買到旁的食材,因此她的飯菜便只有一樣,不過端起碗筷吃飯時,覺得這白粥如此的美味,品嘗起來竟然回味甘甜。
等吃完飯,天徹底黑了下來。
挂好院子大門,回到卧房,将房門也關好,拿來凳子抵在門後,她這才敢脫衣服洗澡。
自打來了漠城之後,她沒買什麽東西。江城倒是給她準備許多衣裙,但她一件都沒拿,只拿走用自己銀錢買的兩身衣服。
下午收拾房間加做飯,身上衣服髒兮兮,她洗完澡後還将衣服洗了,不過只能晾曬在屋裏。
她沒買到炭,就算有賣的,那種味道輕煙小的銀絲炭,估摸着也買不起,因此只在房裏燒了個火盆。
火盆要人看着的,見木柴燒沒了就得添新的,她坐在火盆旁烤火,又把被子拿來披在身上。
暖意從裏到外,林海棠盯着跳躍的火苗,不由自主的開始回想起和江城的種種過往。
甜蜜的,酸澀的,讓她忍不住落淚。
下一瞬,她擦幹眼淚,默念道:過去就過去了,沒什麽大不了。
或許一年前的林海棠會哭着不知所措,但短短一年經歷家中巨變,父兄慘死,自己淪為花樓女妓。
這一系列的變化像是一把刻刀,一刀刀的刻在林海棠身上,鮮血淋漓,促使她快速成長。
如今,她只是用手背拭去眼淚,默念佛經讓自己靜心,随後便躺下休息了。
除夕夜,要留下一盞光亮的,寓意新的一年光明一片。
林海棠床邊放着燭臺,溫柔的光線陪伴她,度過一日又一日。
她是在初六這天被蘇士明找到的。
開門之後她低眉淺笑,什麽都沒說側身邀請他進屋喝茶。
蘇士明壓着怒氣,想不通她為何寧願落魄至此,也不願意回到他身邊。
福順去廚房燒水泡茶,昔日的未婚夫妻相對而坐,默默無言。
“海棠,你這是何苦呢?跟我走吧。”
林海棠搖頭:“士明,我現在過的很好。”
蘇士明打量這間房,說是貧民窟也不為過,她一個大小姐,哪裏遭受過這種苦難?就算是林家的下人,也不會住這種房子。
蘇士明不由得心疼道:“你叫我怎麽眼睜睜的看你住在這?”
他沒說她和江城的事情,只道:“跟我走,等十五過後我們就返回江南。海棠,我知道父親對你造成傷害,但你要相信我,婚事繼續,不會作廢。”
他一臉誠懇,但林海棠依舊搖頭。這時候福順來上茶,她主動提起茶壺為蘇士明斟茶。
“我知道你擔心我,但現在我真的過的很好。或許這處小院不大,但足以叫我容身。”
左右她是呆不長的,過完正月天氣暖和些她就要上路去京城。
剛開始或許不适應,但獨自生活幾天後,日子也過的有滋有味。林海棠甚至笑道:“晌午留下用飯吧。”
她消瘦一些,弱柳扶風,但明眸璀璨,笑意動人。
蘇士明怔愣的看她,覺得她似乎變了。
就好像原本的一株嬌花經過洗禮,如今內裏韌性十足,風雨都無法摧倒。
“好。”
晌午做飯時,福順要搭把手,林海棠讓他去歇息,還道:“來者是客。”
福順不知如何是好,蘇士明走進廚房,逼仄狹小的廚房變得擁擠,他便讓福順退出去。
林海棠燒火準備煮飯,蘇士明用憐憫的眼神看她。
沒過多久,招待客人的飯菜好了。
“你知道的,我不會做飯,幸好買到這些。”
除了香噴噴的米飯外,桌子上總計四個菜,全部都是蒸菜。
一道風幹肉片,一道臘腸,一道梅菜扣肉,還有一道蒸菜心。
“嘗嘗怎麽樣。”
作為主人要先拿起筷子,她給蘇士明夾了一塊扣肉。特意挑選薄而不透,蒸完晶瑩剔透的肉片。
“去買的時候讓攤主給我切好,但另外一塊沒切,他說好保存。”
林海棠羞澀一笑,蘇士明這才看見碗裏的扣肉有薄有厚。薄的不用說,是攤主所切,而厚的足足有筷子那般厚,看起來肥膩極了。
金炊玉脍長大的公子哥,自然不會吃那等做工不精細的食物。林海棠讓他挑好的吃,一頓飯也算有滋有味。
吃完飯,福順幫忙撤走桌子,還把碗筷洗幹淨了。
臨走前蘇士明再次問:“當真不和我走?”
林海棠笑着搖頭。
自那之後,蘇士明日日都來,每次來都會帶着食盒,說免得林海棠做飯。
她明白,他只是變相的接濟她。林海棠提了一次,叫他不要帶東西,左右家裏都有,她給他做便是。
蘇士明擡頭看她,頗為無奈。“我們認識這麽些年,難道連朋友都做不成嗎?”
不等林海棠回答,蘇士明主動道:“青梅竹馬的情分,只是帶飯菜過來而已,并不逾越。”
有理有據,林海棠沒法拒絕。
蘇士明時常和她提起江南風景,說若是他們過完十五啓程上路,等回到江南時正是風景最好的時候。
他說了很多,林海棠仿若也陷入回憶裏,唇角壓不住的笑意。
或許是因為林海棠有意撇開某些記憶,也或許是因為她日日繁忙充實,沒時間胡思亂想,她已經很久都沒想到江城了。
當局者迷,旁觀者清。
蘇士明有時候看她,就會看見她陷入怔愣,像是在想什麽,眉眼帶着凄苦,眼尾泛紅。
那個人。
蘇士明無比确定,林海棠在想那個人。
這日用完飯之後天色晚了,林海棠拿來一個燈t籠,福順接過,她站在門口和蘇士明道別。
他的眼眸被燈籠橙黃光亮照的溫柔,輕聲細語道:“我說過的話依舊作數,婚約照舊。”
林海棠莞爾一笑:“還是做朋友吧。”
朋友?
天底下哪有未婚夫妻變成朋友的道理?
況且,他對她依舊心動。
“海棠,你……”即将要說出的話讓蘇士明喉嚨發緊,頓了頓他才道:“你是不是對江公子情根深種。”
不是疑問,是肯定。
林海棠沉默。
蘇士明唇角露出苦笑:“我知道了。”
所謂命運弄人,大抵如此。
原本他們是一對金童玉女,家世相當,才貌相配。婚事定下,只待吉日成婚。
但林家出了大變故,一切都變得不一樣了。
福順在一旁舉着燈籠照亮前路,可蘇士明卻覺得依舊灰蒙蒙的看不清。
他和林海棠,當真再無可能了嗎?
就這樣心不在焉的回到住處,兩個樣貌過人的丫鬟前來侍候。
原本蘇士明是偷跑來漠城的,但是林海棠突然消失不見,蘇士明尋人不到只能表露身份,請求衙門相助。
當地縣令拿他當貴賓款待,邀請他住進這處府邸不說,還給撥了幾個丫鬟侍候。
丫鬟端來糕點和茶水,但蘇士明沒什麽心情,郁郁寡歡。
有個叫綠枝的丫鬟慣會看人顏色,當即笑着道:“公子可要聽聽漠城趣事?”
蘇士明對待下人向來溫厚和善,即便此刻心情不虞,說話也是溫和的。“好。”
綠枝知道他來自江南,便有意提一些旁的地方沒有的習俗和物件,她口才極好,像是說書先生講故事一般引人入勝。
蘇士明坐直了身體,有時候會搭話問上那麽一兩句。
綠枝見狀更加賣力,還笑着說道:“公子知道漠城挨着南疆,但可知道南疆盛産什麽?”
福順搶先回答:“自然是蠱!”
綠枝笑道:“正是,據說那蠱出神入化可作許多用處,甚至連叫人遺忘記憶的蠱蟲都有呢!”
蘇士明微笑,繼續聽綠枝說蠱蟲的事情。
但他不認為南疆人有這麽大的能耐,很多都是以訛傳訛罷了。
……
過完年林海棠十八歲,或許是因為獨自生活,她發現生活中的許多樂趣。
比如她買的一種幹制腌菜,攤主告訴她回去用清水泡一晚上,然後切成小條和肉一起炒。
剛開始她切的條足足半個掌心那麽寬,總怕菜刀切在她手上。後來小了許多,發現鹹菜條越細,滋味越好。
林海棠不會炒菜,第一次做成了一鍋黑炭。所以她盡量選擇蒸菜,每次做完都會寫下味道感想,下次不斷改進。
一個人也要過的有滋有味,竈膛裏的火焰跳躍,她漂亮的眼眸裏映出一片火光。
她想,父母兄長在泉下有知,一定會希望她活的好好的。
她要過的好,不止是為了自己,也為了那些愛她的親人。
林海棠胃口小,每次做飯鍋底是米,上面放好簾子便能蒸上一道菜,一個小碗大小,裏面有肉有菜,正好夠她吃。
收拾好後,林海棠抄寫佛經,眼看着就要到十五了,她要去城外寺廟祭祀家人用。
這天,蘇士明一天都未出現,林海棠反而松了口氣。
蘇士明總要回家溫書的,而她則和他不同路,她要去京城找證據翻案。
蘇士明對她的好她看在眼裏,但有時候也會覺得是負擔。
或許,不見面對二人都好。
她自己住,院子房間都收拾的井井有條,幹淨利落。手裏的銀錢雖然不多,但她仔細盤算過,等出了正月啓程,省吃儉用,路上再找點活計掙錢,總能撐到京城的。
至于安全性……林海棠咬着筆頭,心想她該把自己臉塗黑,再弄些疤痕上去,然後裝作男子,興許就沒問題了。
這世道總是對女子苛刻,林海棠嘆了口氣,又抄寫一頁。
等待墨跡幹的時候,隐約聽見外面有敲門聲,三聲緩緩落下,倒像是蘇士明敲門的習慣。
林海棠用手護着燈座走出去,輕聲問:“誰?”
“海棠,是我。”
果然是蘇士明。
只是這麽晚了,他怎麽過來了?
林海棠打開門栓站在門口,沒有讓蘇士明進去的意思。
她對他客氣,但也疏離。
那她對那個江公子呢?
日夜宿在一起,糾纏不休。
蘇士明原本猶豫,但激動之下确定自己要這麽做,手心裏的東西掉落在地上,暗色掩蓋下誰都沒注意有東西朝着林海棠去了。
“過幾天十五,你是不是要去寺廟拜佛燒香?”
她的習慣蘇士明當然知道,以前甚至初一到十五這十幾天都要在寺廟清修。
“是的,”林海棠随即驚訝問道:“難道你這麽晚過來就是問這個?”
蘇士明溫和一笑,謙謙公子溫文爾雅,“我想告訴你一聲,我明日不來,後日一早過來,待到了十五那天,我和你一起去寺廟。”
林海棠想起他說過要走的話,于是連忙道:“不必為了我停留的,你早些回去溫書才好。”
蘇士明只說他想留下,又說了幾句他便要走,天色這樣黑,她要去給他取燈籠。
轉身的時候蘇士明忽地叫她,她轉過頭,就覺得唇上溫熱。
蘇士明把手指從她嘴唇上拿走,笑道:“落了東西。”
林海棠隐隐覺得唇上有鐵鏽味道,她随手一擦,繼而去房裏把東西取來給他。
晚上洗漱好睡覺,躺在榻上,林海棠覺得身體不太舒服。
或許是因為晚上開門時她未披厚實衣裳,被寒風吹到有些病了。
興許睡一覺就好。
翌日起來,果然鼻子發塞嗅不到氣味,腦袋也昏昏沉沉。
她強撐着自己去引火,将屋裏火盆點好,然後在上面放置水盆,燒了一盆姜糖水。
暖意流淌在喉間,總算舒服不少,但她覺得渾身發冷,便窩在床上一天沒動。
原本說今日不來的蘇士明卻登門了,見她面色不好急的面色難看,叫福順立刻去請大夫。
“沒事,已經好多了。”她道。
蘇士明不肯,執意讓福順請來老大夫,開了五日的湯藥。
湯藥是福順在廚房熬好的,端來時還冒着熱氣,同時那股湯藥的苦澀味道彌散開,林海棠不禁蹙眉。
蘇士明接過湯藥,勸解道:“良藥苦口,喝完好的更快。”
其實林海棠不是怕苦,只是不喜歡那等藥的苦澀味兒而已。
她一口氣喝完,差點幹哕出來,幸好喝了一口姜糖水壓了下去。
蘇士明說不放心她要在她身邊照料,她正病着虛弱不已,也沒法攆人,因此他一坐就是一天,對她噓寒問暖,端茶遞水。
等到了夜裏,林海棠擡眼看,蘇士明忍不住道:“不信我?”
林海棠垂着眸子說不是,她想,他是官員世家之子,等将來考上功名,有許多的世家女會和他相配,總不好讓他陪她在這一晚上,說不過去,于理不合。
在床榻旁放了張椅子,蘇士明就坐在椅子上同她說話,而林海棠半靠在床頭,面上呈現病态的紅暈來。
“夜深了,一會看不見路不好走的。”
她善解人意,溫柔可人,是蘇士明一直以來認定的伴侶。
蘇士明起身将被角往上拉,免得她冷,說道:“大夫說夜裏容易起高熱,我在這陪你,就坐在這。”
林海棠想要說話,但忍不住捂嘴咳嗽幾聲,蘇士明吩咐福順再去煮水,沖一碗甜水給她喝。
也幸好有蘇士明,林海棠病症來的快去的也快。正月十五這日,他們一起出發去城外寺廟。
蘇士明這才知道,原來林海棠父兄都沒了。
越發的心疼她,到了地方溫柔的扶她下車。
林海棠本該躲開的,但不知道為何,她渴望和蘇士明親近,就像是在冬日裏最溫暖的存在。
蘇士明握住她的手就沒松開。
林海棠幾經掙紮,腦子裏渾渾噩噩,告訴她不要松手,他是你的蘇士明,是你的未婚夫。
林海棠覺得自己不太對,但哪裏不對她又說不出,最後想,可能是生病初愈的關系。
往山上走的臺階,不少百姓們過來上香,蘇士明牽着她的手一步步往寺廟門前去,最後來到寶殿門前。
男才女貌,二人站在一起分外登對,引的來上香的百姓們紛紛看過去。
而站在寶殿陰暗角落裏的一道颀長身影,神色莫名,勾唇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