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8章 第 8 章
陳皇後為計深遠,卻也不見得是陸綏的對手,閥門世家聯合起來,便是無可撼動的大山。
竺玉又想起來她那時候都病得不成樣子,瘦得沒法看,陸綏還要日日來盯着她,可能是怕她在裝病吧。
陸綏連喂藥的活兒都從宮女的手裏搶了過來,他又喜歡板着冷臉,蹙着冷冷的眉頭,将湯勺遞到她的唇邊,絲毫沒有将她這個帝王放在眼裏,也不見幾分敬重,語氣冷硬:“喝。”
竺玉那時已經喝不下東西了。
湯藥發苦,她又的确被陳皇後養得很嬌氣,聞見草藥香就蹙緊了眉頭,也知道自己的身體早已摧枯拉朽般頹敗下去,神醫來了也無濟于事,灌再多的藥都沒有用。
她抿着小口,只肯吞一點點。
陸綏放下手裏的藥碗,漆黑如墨的雙眸靜靜盯着她的臉,什麽都不說,平靜之下是仿佛随時都會撲過來的洶湧。
竺玉恹恹的撇過臉,沒什麽求生欲的時候便什麽都不怕了。也不再怕這張冷漠可怕的臉。
忽然。
陸綏狠狠地掐住了她的下巴,低沉的聲音聽着有幾分嚴厲:“張嘴。”
竺玉便是不想張開也得張開。
他的指骨就像用在烈火中鍛造過無數遍的鐵鉗,用了點力道就撬開了她的唇舌。
漆黑發苦的湯藥全都灌進了她的喉嚨裏,她嗆得彎腰咳了起來,有些沒來得及吞咽的濃黑藥汁,還不小心的吐到了他的衣裳上。
月白色的錦袍沾髒污。
難怪他的臉色會變得難看起來。
陸綏叫人端來的第二碗,似乎還要再喂一次。
竺玉真是怕了他,眼尾都被折磨的染了紅,她勉強提起精神,氣音虛弱:“不要了。”
陸綏一頓。
竺玉擡起顫顫的濃睫,精致的小臉又紅又白的,她說:“我真的喝不下了,太苦了。”
陸綏看上去像是在生氣,而且還是很生氣的那種,竺玉甚至覺着他下一秒鐘就要氣急敗壞的指着她。
好在陸綏還是非常冷靜,他問:“陛下要當個短命鬼嗎?”
竺玉扭過臉。
不想理他。
臨死前都聽不到什麽好話。
真是糟心。
當皇帝也不過如此,誰誰都不聽她的,誰誰都要同她對着來,連選秀納妃這種事都要遭一堆人的反對!
要她為先帝守孝三年。
寝殿裏燒着地龍。
外面是寒霜正月,湖面都結了層厚厚的冰。
冰寒料峭,唯有殿中溫暖如春。
竺玉蜷縮在錦被裏,手腳都還是涼的。
陸綏見她扭過臉不理人,也拿她沒轍,過了會兒,他語氣不大好地問:“陛下是生氣了嗎?”
竺玉用臉把被子悶了起來。
陸綏強硬掀開她的被角,無意間碰到她冰冰涼涼的手,停頓的片刻,竺玉已經奪回被子把自己卷起來躲進床裏面。
過了良久。
她都沒再聽見聲音,以為陸綏已經自讨沒趣的走了。
在她松懈的時候,錦被突然被人扯開,随即一具滾燙的身軀就從她的背後貼了過來。
男人身體火熱,攥住她的手貼在掌心。
竺玉怒道:“你放肆!”
陸綏将她的腳貼着自己的腿,捂着她冷冰冰的手腳,這才有空來回她,男人漫不經心撩起眼皮,很是嚣張:“嗯,臣放肆。”
竺玉沒想到陸綏還會這樣欺負她這個已經病入膏肓的病人,她也沒有力氣反抗他。
那種時候,便也心安理得将他當成了暖爐。
往事匆匆浮現心頭。
想起來仿佛恍如昨日。
竺玉反而記不起她和陸綏上輩子在國子學關系如何,應當是不好也不壞的,沒什麽往來。
李裴推了推她的胳膊,将她怔愣中扯了回來:“明兒又該放假了,我帶你滿春樓喝酒。”
竺玉做事小心謹慎,喝酒是萬萬不可的。
人在醉後,容易失态。
若是做了什麽不該做的,說了不該說的,就是覆水難收,無可挽回。
竺玉說:“我不喝酒。”
而且滿春樓聽着像煙花柳巷的風月場所。
若是在裏面被人認了出來,被告到父皇面前,她怕是要遭殃的。
父皇也不太喜歡她。
勉強立下的太子,怎麽看都不順眼。
打從心裏也覺得她立不起來,會被陳皇後所控制,因而陳皇後的娘家親戚,在朝中的官位并不高,也沒什麽實權。
竺玉頓了頓,想到李裴那管教甚嚴的父親還有京城裏愛慕他的小娘子們,好心勸告:“你也別去,小心讓人捉到把柄。”
李裴下意識勾住她的肩,擡了擡眉:“你怕什麽?我帶你過去,保準不讓人認出我們。”
竺玉推也推不開他的手,這厮沉得很。
李裴又喜歡和她勾肩搭背,像甩不開的黏蟲,她說:“我不信你,我也不想讨罵。”
李裴看着她的冷臉,心情也不錯。
這人真真兒就是一尊漂亮的玉人,若非太子的身份尊貴,李裴都想把人抱回家去養着,和他當親兄弟。
他定會愛護有加,絕不讓人将他欺負了去。
“誰敢罵你?”
話雖如此,既然她不想去,李裴也不會勉強她。
兩人說這話時并未遮着掩着,秦衡聽見李裴要帶沈竺玉去滿春樓喝酒,眼裏興味十足,他插了句話:“李裴,我看你是故意想害殿下吧。”
李裴:“你胡說八道什麽。”
秦衡是不認為沈竺玉這細瘦的身板去滿春樓能做什麽,興許他的好顏色,還會被滿春樓的客人當成小倌。
秦衡冷嗤了聲:“我胡說?殿下身子骨弱,還是多留着些精血吧。”
李裴呸道:“誰同你想的那般龌龊。”
竺玉聽見秦衡說的這句話,臊得都快擡不起頭來,兩只耳朵都好似出着熱氣兒。
秦衡往沈竺玉那邊看了眼,少年長身玉立,站在案桌旁,腰間系着玉帶,身姿如竹清修。
便是安安靜靜站在那裏不作聲。
也是清風徐來的好樣貌。
只是少年兩只透紅的耳朵尖出賣了她,原來還是個知羞的,話說的直白些,就紅了臉。
應當還是還未通曉男女之事。
“我好心好意提醒,不領情就算了。”
“你懂這麽多,怕是沒少出。”
“李裴,空口白牙少污蔑人,我秦某家教嚴格,滿春樓這種地方若非是要緊的事情,秦某人是不會往裏踏進一步的。”
“你若真如自己所說的那般清清白白,也不會有姑娘家在國子監門外巴巴等着你。”
大烨朝民風開放。
榜下捉婿這種事更是數不勝數。
秦衡用大驚小怪似的眼神看了眼李裴,像碰到了什麽稀奇事兒一般,啧了聲:“怕是只有你沒有姑娘家等了。”
國子監的門前,時常又來偷看學子風采的小姑娘。
內院的學生都是朝中一品大官家裏挑出來的長子嫡孫,身份尊貴,龍章鳳姿,會吸引小姑娘的愛慕再正常不過。
李裴長得也很好看,甚至有幾分鋒利的昳麗,只是他脾氣不好,小霸王的名聲傳了出去,就算是又姑娘家愛慕他,也不敢到他面前來。
秦衡緊接着說:“下個月金陵的小世子也該到了,心思不如都留在讀書上,也省得被他比下去。”
小世子頗受帝王的寵愛。
竺玉有幾次病得嚴重時,朝中時有風聲,父皇想将儲君之位封給小世子。
竺玉習慣了這兩人的你來我往。
說幾句不對付的話已是常态。
李裴本來還打算同秦衡再争兩句,竺玉拽住了他的胳膊,又當起了和事佬:“別吵了,你們倆吵得我耳朵疼。”
沒完沒了。
不過若不是秦衡提起來,竺玉差點忘了金陵的那位小世子,她倒也沒有把世子當成她的威脅,只要她還能康健的活着,太子還是她。
只不過父皇早就懷疑這些年後宮無子,是有人在作祟。
至于是誰,不難猜出來。
父皇不喜陳皇後,連着她也被牽連。
“算了,你不想去滿春樓,咱們就去別的地方。”
“我哪裏都不想去,還有許多文章沒讀。”
“在家能讀出什麽,你每次旬假都将自己憋在屋子裏,這樣怎麽行?這回就說定了。旬假那天我起早在宮門前等你。”
竺玉推脫不開,只好答應。
只不過她站着的時辰久了,腰隐隐作痛。
竺玉扶着腰,嘶了聲。
陸綏的目光似乎朝她這邊掃了過來,她的手輕輕揉捏着後腰,也不知道碰到哪兒了,眉頭忽的皺了一下,好似疼得厲害。
陸綏才想起來前些天,他們打架,沈竺玉這個遭受了無妄之災的人,不止磕碰到了膝蓋。
秦衡結結實實的那一腳力道極重的踹到了他的後腰,傷得肯定不輕,到如今都還疼得龇牙咧嘴,可能他回去也沒有好好上藥。
沈竺玉這人是這樣,像溫吞的白水,爛好心的爛好人。
仿佛怎麽着都行,遇事唯唯諾諾,簡直就是受氣包。
換做其他人被踹了,早就鬧個天翻地覆。
哪裏像他,默默閉緊了嘴巴不吭聲。
天底下的好事全都被他一個人給做了。
陳皇後不是心計深,層出不窮的手段為自己圖謀,她的兒子反而無私得很。
陸綏眼眸像一團化開的濃墨,他望着她,看她還在揉腰,忽然開了口,吐字道:“衣服掀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