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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36

春節過去, 王隽又恢複了往常的忙碌工作,下班回到家裏,父母還是會催促他考慮結婚事宜。大約是怕他厭惡和反感, 他們沒有之前的強勢, 反而變得委婉許多, 經常顧左右而言他。

每當這個時候, 王隽總是沉默,他在思考一件事——

是否要去深城找季煙, 是否要跟她攤牌,告訴她,他想和她就這麽過一生。

可是随即他又意識到另外一個事實,一件他忽略了很久的事情。

經過那次深夜的不歡而散, 季煙的控訴和眼淚歷歷在目,事實是現在并非他想與不想, 而是季煙要與不要。

以他對季煙的了解,恐怕結果不會如他所願。

正巧那段時間,他手上有好幾個項目同時在進行,經常出差, 他一邊圍着工作兜轉,一邊想着該怎麽去找季煙表明他的意願,該選擇一個怎樣适當的時機,才讓季煙的憤怒和憎惡最小化。

他想了許久,還是沒一個結果。

幸運的是,據他得到的消息,季煙至今還是一個人。

他隔斷時間就會去獲取她的消息, 無一例外,她一心忙在工作上, 還沒考慮個人問題。

這使得他稍微放了些心。

那晚她說的“後面一大把等着她挑”,屬實是憤怒之下的氣話,不做得數。

他想,還是來得及的。

他還來得及在她重新開始之前,找回她。

四月中旬的一晚,他照常下班回家用餐。

今晚家裏多了個人,是有些日子沒見到的小侄女嘟嘟,正t和易婉茹坐在沙發上,一大一小兩顆腦袋湊得極近,兩人手上各拿着一只手機,輕聲細語地說着什麽,像足了在密謀什麽大事。

王隽在玄關處換好拖鞋走過去,還未等他開口說話,易婉茹想是察覺到了什麽,擡頭,看見他,眼裏閃過一絲驚吓,随後把手機藏到身後,不自然地說:“你回來了?”

小侄女也看到了他,笑着從沙發下跑下來,說:“二叔……”

王隽摸了摸她的小腦袋,又看向一旁有些無措的母親,說:“你們這是?”

易婉茹忙說:“我在陪小嘟玩游戲。”說着,她走過來,攬住小嘟的肩膀,說,“嘟嘟,你二叔剛回來,身上全是灰髒兮兮的,先讓他去洗漱,我們繼續玩游戲。”

王隽沒作多想,徑直走向盥洗室。

等盥洗室門關上了,易婉茹松了口氣,小嘟擡頭,一臉天真地問:“姨婆,為什麽不告訴二叔,你剛才在打那位姐姐的電話?”

也是最近易婉茹才了解到,過年那次王隽借嘟嘟手機打電話,是撥給一個女人的,對方還是他之前在深城往來了兩年的女人。

按照丈夫王崇年的話說就是,你兒子對人家猶豫不決,念念不忘。

這兩個月,她是看出來了,王隽不願意談論婚姻大事,而且很是排斥,每回說起,一家人的氛圍總是緊張兮兮的,鬧得最後大家都不是很愉快。

既然王隽對人家姑娘還有情,她想着,要不就她來拉下老臉,先找對方談談。倘若最後的結果是好的,也算是了卻了一樁心事。

想好這麽做了,她立馬把小孫女接到家裏。

號碼是通過孫女小嘟的手機撥出去的,王隽并沒有删除,易婉茹拿到手機號碼,先是用了小孫女的號碼撥,沒人接,她等了半小時,改作用自己的手機打,那邊還是沒接。她是很有耐心的,又等了半小時,也不知道對方是不是一直在忙,這次照舊沒人接。

正準備再打一次,王隽回來了。

她不敢讓他知道,怕他生氣。

眼下,她驚恐地朝盥洗室看了眼,門還是閉着,裏面傳來嘩嘩水聲,她低頭拿出一個紅包,晃了晃,問:“嘟嘟,你二叔是個壞蛋,告訴他了,以後咱就不能打姐姐的電話了,你也沒紅包拿了,你是想拿紅包還是想被二叔兇?”

“這樣啊,那還是選擇紅包好了。”

……

晚上一家人一起吃飯,王隽給小侄女夾菜,添湯,擦嘴角,一旁的易婉茹看着,直覺兒子真是難得的溫柔,于是,便說:“你看看你,這麽會帶孩子,怎麽不想着自己生一個?”

還沒等王隽回答,邊上默默吃飯的王崇年倒是發話了:“他能生嗎他?”

“……”

易婉茹想到下午三次都打不通的電話,心事更加重重,再看王隽無事人一般,輕聲提醒嘟嘟吃飯慢一點。

她莫名來氣,聲音也大了些:“王隽,我跟你說話你沒聽到嗎?”

王隽神情平平,若無其事地看了她一眼,說:“我想說的話爸剛才說了。”話畢又是給小侄女夾菜。

易婉茹重重地吸了一口氣,恨鐵不成鋼地說:“瞧把你能耐的,有本事就生個女兒出來自己帶,自己寵,別人家的孩子再好那也不是你的。”

說完也覺得自己的話有些傷到了小孫女,忙夾了個雞腿,笑着安慰:“嘟嘟,姨婆的話是罵你二叔的,不是說你。”

王隽看着埋頭吃雞腿的小侄女,腦海裏突然冒出一個念頭:如果他和季煙有孩子了,應該也是這般肉嘟嘟的可愛。

他和季煙的孩子……

潛意識裏,他已經把他和他的以後想了這麽長遠,王隽心口微微發熱。

也是這一瞬,他做好了決定,等處理完手上的工作,也等季煙那邊工作不忙了,他就去深城找她好好談一談。

他必須在一個兩人都是最好的狀态下尋求她的原諒,然後再說這件事。

餐後,送完小侄女回來,見父母照常坐在客廳看電視,他經過的時候,停下腳步,默了半晌,他說:“你們對我的關心我都知道,我會好好考慮。有消息了我會告訴你們。”

說完,他淡定地上樓。

易婉茹呆滞了許久,拍了拍王崇年的肩膀:“你兒子剛才那話什麽意思?是我理解的那樣嗎?”

王崇年瞥了眼樓梯口,老神在在的:“我早就說了你兒子對人家念念不忘。”

易婉茹也是反應過來了,十分高興,但還是免不了嫌棄:“早幹嘛去了,平白浪費了時間,要是他積極點,說不定過年就該帶回來了,還用得着借小孩子的電話聯系人家嗎?也不嫌丢人。”

……

事情一旦有了個具體的方向,一切事物都變得格外清晰明确。

只是個人的意願,終究照舊抵不過生活前進的腳步。很多事情,不是他王隽想,就能如願按他所求發展的。

某天,一個突如其來的消息,打亂了他所有的步驟。

-

那是在六月末的時候,他無意知道了季煙的最新消息。

他去江城處理一個融資并購項目,在下榻的酒店遇到了同樣在江城出差的溫琰。

兩人匆忙談了幾句,話語的最後,是溫琰邀約他晚上出來喝酒。

溫琰說:“有段時間沒見了,出來聊聊。”

話裏分明藏着意思,想到對方就是季煙的頂頭上司,沒人比他更清楚季煙的近況,王隽說:“這次我請你。”

手頭的工作堆積如山,按理說晚上是要通宵加班的,根本沒有多餘的時間可撥出來做其他事。

可到了約定的時間,王隽還是果斷地合上電腦,換了身衣服出門赴約。

他提前早了半小時到,反倒是一開始提出喝酒的溫琰珊珊來遲。

他笑着道歉:“王隽,實在抱歉,工作上臨時出了點問題,你等久了吧。”

王隽說:“工作重要,我沒什麽事,先出來透透氣。”

這句話格外有意思,一層是沒否認他确實等很久了。

另一層則是,一向工作為重的他,竟然能說出“沒事出來透氣”這樣的話。

溫琰笑笑地看着他。

都是聰明人,王隽知道他在笑什麽,但溫琰不戳破,他索性就當作什麽都不知道。

王隽選的位置很是清靜,适合透氣,也格外适合談話。

兩人一邊喝酒,一邊聊着工作上的事。

做到他們這個位置,聊起生活僅有只言片語,談起工作卻是有說不完的話。

但無論怎麽聊,總離不開最爛俗的感情糾葛。

聊完最近的市場情況,溫琰話頭一轉:“聽說最近震蕩金融圈的事件沒有?”

王隽說有,“怎麽了?”

“你說女人都知道男人的臭德行,怎麽還願意鞍前馬後任勞任怨,最後活活被當犧牲品?”

仔細聽着,這話像是別有一番含義,果不其然,溫琰洋洋灑灑地“演講”了十五分鐘後,他摸着喉嚨,說:“話說多了,啞。”

王隽笑着,讓酒保給他調了杯檸檬水,溫琰喝了半杯,笑呵呵的:“這狗屁愛情就像這酸溜溜的檸檬水,起初酸澀讓人上頭,直言它是個好東西,最後還是酸澀讓人下頭,直言它害人不淺。”

王隽靜靜的,默不作聲,只是拿了張紙巾,擦掉溫琰眼前桌上的水漬。

溫琰知道他就是個悶葫蘆,就算聽出了什麽,一貫也當作聽不出來,除非是在意的。他瞅瞅王隽,清了清嗓子,尾音再次一轉,說起了今晚的重頭戲:“我部門最近好幾個人在談戀愛,就連我最看好的季煙都和一個教書的男人來往密切,我千叮咛萬囑咐,讓她們不要談戀愛,要在正當的年紀以事業為先,做出一番成績再談其他。結果你猜怎麽着,呵呵,個個當作放屁。明明那麽多鮮血淋漓的教訓擺在眼前,他們全當看不見,都奮不顧身地跳進這大火坑,哎,可真愁死我了。”

從別人口中聽到她的名字,以及最新近況,王隽心神一亂。

就在不久前,他了解到的确切消息明明是——

她單身。

他拿起酒杯,抿了一口,心裏的那股煩躁沒壓住,反而更猛了,他撫了撫酒杯,幹脆一飲而盡。

“哎……”溫琰忙來奪他的杯子,“這酒不是這麽喝的,容易醉。”

王隽說:“是有點醉。”

溫琰忙遞上一杯檸檬水,“喝點這個緩緩。”

王隽一雙黑沉沉的眼睛死死盯着玻璃杯。

這有什麽好看的,溫琰正想說他兩句,猛不然聽到王隽的下一句:“季煙……她……她談戀愛了?”

這問句斷的。

溫琰裝作渾然不知,半是猶豫地說:“應該是快t了,聽說是她弟弟介紹的,看着就靠譜。”

靠譜?

王隽猛然呼吸,聲音和身體分開來,他自己也不知道他抱着何種心态往下問的:“那個男人你見過?”

溫琰想了想,事無巨細地說:“我撞見過兩次,一次是那個男人和季煙的弟弟一起來找她,一次是他自己一個人來的,你還別說,雖然是教書的,可身上沒那股羸弱的書生氣,反倒是風神俊朗,一表人才的,看着就是季煙會喜歡的類型。”

季煙會喜歡的類型。

如果說在聽完溫琰的一長段話後,王隽的心情已是沉到谷底,那麽溫琰最後的這句話,無疑讓他徹底失控。

情緒急轉直下,沉默了許久的王隽,正想再向溫琰求證其他事情。

溫琰的手機響了,他說了聲抱歉,然後拿着手機到一旁接,沒一會他回來,說:“王隽今晚真是不巧,我臨時有點事,這樣,今晚還是我請,改天我們再約。”

溫琰匆匆走了。

就像他帶來的那個消息一樣,匆匆忙忙,完全讓人沒有一個準備。

王隽獨自一人坐在吧臺的角落裏,滿腦子都是在想一個問題——

季煙喜歡什麽類型的男人?

想了半天,只得出一個“長得帥”,再沒其他結果。

他清楚記得,當時季煙可是親口承認,她就惦記帥哥這一口,更是大言不慚,能睡一個是一個。

後面這句話,他可謂是印象深刻,因為當時他聽了格外的不舒服,現在,他想,他何嘗只是不舒服,他簡直憤怒到了極點。

因為季煙當時的神态,當時的口吻,無不說明,她會說到做到。

如今,她和一個長得一表人才的教書男人在往來。

她的新生活正在徐徐展開。

而這裏面,全然沒有包含他王隽這個人。

想到這,王隽驟然吸氣,一個不小心的,把自己咳到了,然後,整個呼吸都變得不順暢了。

他又跟酒保要了一杯檸檬水,一邊喝一邊自我排解,然後在酸澀的刺激下,是越發的自我清醒。

其實是該想到的,他猶豫婚姻,不代表別人跟他一樣。

比如季煙,她遲早會走進婚姻的殿堂。

那晚她的眼淚已經向他說明了一切。

可他根本不要。

那時的他,根本什麽不要。

他實在是自作自受,完全活該。

王隽能理性地為她的選擇做好充分的辯駁,完美說服自己。

可他感覺胸口實在堵得慌。

就像一塊一塊巨石轟然砸下,将他死死壓住,根本沒個喘氣的空間,更不用談還有呼吸的機會。

原來,知道她最新的感情近況,他會是這麽一個反應。

那天地下停車場的沉着冷靜、這段時間的僥幸恍然成了一個笑話。

可悲的是他還在思考該怎麽去找她,而她沒有任何預告,已然踏入新的一段旅途。

生活就是如此令人措手不及,它一直在繼續,并非一成不變,永遠不會有人留在原地等待。就算你想死水微瀾,也總有人出其不意打破這層平靜。

他的生活裏沒有人進入。

可不能代表季煙會和他一樣。

他應該知道的,應該一早就料到的。

是他太高看自己了。

窗外的黑夜如同他此刻黑沉沉的心境,壓得他十分不順暢,檸檬水越喝越變得苦澀,他買完單,匆匆離開清吧。

打車回去,坐在偌大的客廳裏,他頭一次覺得這酒店房間實在是大,大得空寂。

大到他此時所有的思緒,慌張失措,全部被無窮盡地放大。

再之後,它們齊齊朝他砸下來,将他重重覆蓋住。

他第一次深切體會到一個詞——

作繭自縛。

思維快速跳躍,他止不住地胡思亂想。

下一次,下一次再聽說她的消息,是不是該是她結婚的時候了?

他會不會,在沒有絲毫準備的情況下,收到她的結婚請柬?

他要跟她說什麽,恭喜你?

單是想想,王隽就難以接受,然後又是自我唾棄。

胸口愈發苦悶,無處消解,他想冷靜下來,卻又不能,幹脆拿出手機,輸入季煙的號碼,撥出。

數秒後,空寂的房子內,響起一道冰冷的女士機械音:

“對不起,您撥打的號碼正在通話中……”

無論他撥出多少次,得到的答複始終是這句。

他點開她的微信,驀地,瞥見一個醒目的紅色感嘆號,他恍然想起。

他的所有聯系方式都被她拉黑了。

當時知道沒什麽太大的感覺,之後很長一段時間也是。

他一直以為,這樣沒什麽不對的。

可今晚卻覺得哪哪都是錯的。

就像那個猝不及防的消息,一下子把他砸穿地心,将他抛入萬劫不複之地。

昏暗中,王隽陷入一股巨大的風暴旋窩。

裏面裝滿了懷疑與沉思。

-

季煙看着面前的白色杯子,同樣陷入猶豫與沉思。

“一上來就訂婚,這麽快的嗎?”江容冶喝了口水,說出自己的焦慮,“我以為他跟你表白,結果人家比我想的快好幾步,他是不是過于着急了?”

好一會,江容冶都沒聽到季煙的聲音,後者更是一點反應也沒有,只是盯着白色的瓷杯看。

不過一杯白開水,也不知道她在看什麽。

江容冶伸出手在她面前晃了晃。

“啊……”季煙擡頭,眼裏一片怔然。

江容冶笑:“問你話呢,想什麽這麽出神?”

季煙緊了緊手,捧起白色的瓷杯,捂了捂,擡頭看了下屋子,說:“你家裏空調是不是開太低了?”

“是嗎?”江容冶指了指客廳的中央空調,“25度,你之前不是抱怨你們公司那幫老家夥開得比這還低嗎?我還特意調高了幾度。”

“……”

空調确實設置的25度,季煙看着顯示屏的白色數字,覺得還是冰冷異常。

小插曲推過,江容冶轉回原話題,說:“周顯那晚真是這麽跟你說的?訂婚?”

季煙啊了聲,放下杯子,有些惆悵:“他說家裏老人不太行了,最大心願就是想看他成家,他之前都在國外,剛回來,身邊沒合适的人,一下子也做不到。”

“所以,他就因為這個找你了?”

“他說,可以先處處看,如果印象不錯,再決定結婚也不遲,大家都有退路,算是對彼此的一個保障。”

後面這話說得不假,身邊的朋友不少是通過相親,熟悉幾個月後,立即馬不停蹄地進入婚姻。

其中苦澀、快樂各有,因人而異。

好像到了一定年齡,對于愛情這種微妙奢侈的情感,大家都不再抱以期望,更多的是對現實與物質的考量。

江容冶一語道破:“他這是覺得年齡到了找個人跟家裏交代了吧,正好你合适?”

季煙沒說話,但明顯她也是這麽想的。

寂靜數秒,江容冶問出了關鍵:“你呢?你自己怎麽看,你的決定是什麽?”

季煙張了張嘴,想說點什麽,半晌,唇瓣合上。

不用想,她也是不知所措的。

觀察她好一會,冷不防的,江容冶問:“還在想他嗎?”

“誰?”

江容冶推了她一下,啧啧道:“別裝,就那個WJ。”

季煙嘆了口氣,轉向她:“上回我弟問你關于他的事,你是不是把我賣得個幹幹淨淨?”

“你弟那是關心你,不要說得那麽難聽。”

“你不如說他到底給了你什麽好處?”

江容冶微笑不語。

從江容冶家出來,季煙還是沒有一個決定。她覺得還是太早了,有種趕鴨子上架的荒唐。

更重要的是,她對周顯沒有愛情的感覺,盡管周顯長得确實不錯,如若平時街上遇到,她會忍不住多看兩眼。

可也只是出于對皮囊的欣賞,僅此而已。

現在貿然就要訂婚,她想都不敢想,心底裏更是排斥。

這步伐,未免一下子邁得也太大了點。

她把心底話不帶任何修飾地朝江容冶托盤而出。

江容冶安慰她:“這有什麽,訂婚又不是結婚,先相處看看呗。你想真正結婚的有哪幾個是出于愛情的?有句話很流行你知道嗎?”

季煙問:“哪句話?”

“就,我想想,好像是,跟你結婚的,都不是你愛的那個人。哎,我也忘了,總之差不多就是這麽個意思。”

“……你能想起來再跟我說嗎?”

這招不行就另想辦法,江容冶冥思苦想,曲線救國:“你別想那麽多,首先,這人是你弟弟的同學,認識多年,起碼靠譜。其次,你和他都是一個行業的,以後周顯的工作主要在國內,最起碼溝通方面不是問題,不怕沒共同語言。”說着她自個慨嘆了起來,“就算是因為愛情結婚的,最後落得個凄t凄慘慘的也不在少數,比如我父母。”

她的父母一直是她的心裏痛點,季煙忽略掉她後半句話,揪着上一句,問:“你下班回家了,還想和你的另一半讨論工作嗎?”

“……”

這天是沒法聊了。

“季煙。”江容冶很嚴肅地叫了她的名字。

乍然聽到自己的名字,季煙看向她:“怎麽了?”

“你知道你現在像什麽嗎?”

“什麽?”

“雞蛋裏挑骨頭,找茬。”

“……”

季煙抿了抿唇,喃喃道:“我還是覺得太快了。”

江容冶呵呵笑道:“要是換成王隽你還會這麽覺得嗎?你和他工作可是交叉重疊的,你會找個什麽‘下班不談工作’的借口嗎?”

季煙正想反駁,她和王隽平時可不聊工作,這是他們一開始就達成的共識,可還沒說出口,就被江容冶搶先說道:“說白了就是結婚的人不對,是周顯這個人不對,他不值得你一頭熱。”

那……

王隽這個人就對嗎,他就值得她一頭熱嗎?

回去之後,季煙為這個問題困擾了好些天。

這天周三,她去樓上送完資料回來,搭乘電梯下樓時,遇到了之前合作過的一位同事。那位同事手裏提着好幾袋東西,她看見了,趕忙上前幫忙,同事說:“季煙,剛好,這是我的喜糖,你帶回你們部門分分,我還得去其他部門送。”

季煙驚訝,脫口而出:“你要結婚了?”

“對啊,快吧,哈哈哈,”同事笑得一臉甜蜜,“我爸媽當初聽說了,也跟你一樣震驚,可是這愛情來得就是這麽讓人措手不及。”

向來崇尚不婚主義的人,突然告知要結婚,這換誰第一反應都是不可置信吧。

季煙一臉詫異地回到辦公室,繞着工位,将糖果發給同事,同事們紛紛調侃:“季煙,你這是好事将近啊?”

同事們都清楚最近有個英俊斯文的男人經常來找她,看着她發喜糖,都以為她和那個英俊斯文的男人定下來了。

她笑着一一回答過去,解釋說這是樓上同事的喜糖。

“小楊的喜糖,電梯遇到了,她還有其他部門要送,讓我拿回來幫忙發。”

同事有些失望,但還是開玩笑:“那你呢?你什麽時候有好消息?”

面對同事們的尋問目光,季煙尴尬得不知道怎麽答,半晌,她搪塞道:“不急不急,工作重要。”

衆人當她害羞,都說:“哎呀別不好意思,我們等你好消息哦。”

辦公室一陣喜氣洋洋,有幾個同事還在調侃她,季煙抵擋不住,只得拿着剩餘的喜糖落荒而逃。

同事們送完了,就只剩溫琰和施淮竹了,他們倆有獨立的辦公室,季煙先去施淮竹的辦公室幫忙送了喜糖,不意外,得來施淮竹的驚嘆:“季煙,你這麽快嗎?閃婚啊?婚禮什麽時候辦?”

季煙再一次解釋:“師父,這是小楊的喜糖,不是我的。”

施淮竹又問:“那你和那個老師什麽時候有消息?”

季煙眼神躲閃:“工作都忙不過來了,哪裏來的消息。”

話落,見施淮竹要調侃他,她連忙拿着剩下的喜糖離開。

從施淮竹辦公室出來,走在走廊上,季煙不禁自問,她有這麽恨嫁嗎?

怎麽個個都要她有個消息?

父母是這樣,同事也是這樣。

站在溫琰辦公室門前,她深吸了口氣,等心境平靜了,擡手叩門。

裏面傳來一聲“請進”。

季煙推門進去:“老大,我來送喜……”

她擡頭,驀然看見背對着自己的一道身影,充斥着記憶中的熟悉,剩下的“糖”字被她生生咽回去。

他對着溫琰坐,并沒有轉過身,但僅憑一個背影,季煙就認出了這個人是王隽。

半年不見,單從匆匆的一瞥,這個人好像沒太大的變化。

還是那般冷漠清隽,還是那般……

好認。

“季煙,喲,這是你的喜糖嗎?”溫琰起身,從辦公桌繞過來,拿起她手裏的禮盒和一袋糖果,笑得很是和煦,“就這麽和那老師定下來了?”

季煙喉嚨很是苦澀,她想解釋說這不是她的喜糖,是樓上同事的,可看着王隽轉身望過來的神情,一如既往的平靜,好似什麽事情都不能掀起他的一點情緒,就好像那晚她哭着質問他,将姿态放得那麽卑微,這個人還是不為所動。

她沒回答,也沒否認,看向溫琰,說:“還挺好吃的,你不是喜歡巧克力,這款巧克力不錯。”

溫琰當即拿起一顆巧克力剝開,喂進嘴裏,又想起辦公室裏還有另外一個人,趕忙拿了一顆塞給王隽手裏,說:“來,吃顆巧克力,季煙的喜糖,沾沾人家的喜氣,很快馬上你也能找到一個了。”

沾沾喜氣?

聽着這四個字,王隽低頭看着溫琰遞過來的喜糖。

金色的外殼,頭頂的熾亮燈光照下來,映得幾分光亮。

也有幾分刺眼。

王隽摩挲了一下,感受着喜糖外殼紙劃過指腹的粗糙感,然後目光上移,看向季煙。

季煙心跳得實在厲害,她甚至想立刻馬上離開這間辦公室。

她生怕下一秒,王隽就會波瀾不驚地跟她道喜,說,季煙恭喜你。

畢竟說結束的那一天,在公司的地下停車場,他确定她有在考慮的人了,第一反應就是對她說恭喜。

她捏緊手,盡量讓自己平靜。

那晚她那麽決絕,今日她更不該後退,就把他當成一個許久不見的朋友。

平常心對待。

王隽沒說話,只是那麽定定地看着她。

面上極是平靜,恍如一個局外人。

可只有王隽自己知道,他幾乎快把手裏的喜糖捏碎。

等了一會,他還是一言不發。

季煙心想,還是好的。

他沒說那句話。

溫琰說:“不錯,挺好吃的,還有嗎?回頭再給我送點。”

季煙擠出一絲微笑:“我回去再給您拿。”

她走出溫琰的辦公室,合上門的那一瞬,透過縫隙,她朝王隽看去,與此同時,王隽擡頭,視線直直地看過來。

一時間,兩人隔空對視,各自面無表情。

門徹底合上的那一瞬,季煙手抵着旁邊的牆壁,深深地緩了一口氣。

她不知道王隽怎麽會出現在溫琰的辦公室。

猜來猜去,除了工作,不會有其他原因。

她走到洗手間,洗了下臉,補了口紅,檢查一遍自己的神色,再正常不過,于是無事發生般返回工位。

-

此時此刻,溫琰辦公室。

剛吃了一顆巧克力,溫琰感覺口腔甜得實在厲害,他走到飲水機倒了一大杯水,轉身看見王隽盯着手裏的那枚巧克力,若有所思。

他走過去,喝了點水,不嫌事大地問:“你最近個人情況進展怎麽樣?”

王隽将那枚巧克力放在辦公桌的文件夾上,說:“老樣子。”

“別老樣子了,季煙的喜糖我可是收到了,我還等着什麽時候收到你的喜糖呢。”

溫琰的話無形中就像一把把利劍,直往他心口上戳刺。

他不去想溫琰說這話或有意,或無意,可他确實在闡述一個不争的事實。

王隽不由想起剛才季煙微笑說着再拿喜糖的一幕。

她似乎很開心。

一點兒也看不出僞裝的痕跡。

王隽看着溫琰,笑笑不說話。

心下卻是刮起了狂風暴雨。

溫琰也不拆穿他,畢竟能在上面知道他和季煙私底下有往來之後,他第一反應就是遞交辭職信,把事情壓下,不讓上面的人去找季煙談,并且之後,不再和季煙往來,斷得幹幹脆脆的。

怎麽說,這種人太過清醒,時刻知道自己在做什麽。

玩笑開過也就差不多了,剩下的就看他們各自造化了,溫琰點到即止地說:“謝謝你這次給我送內部資料,上次你請喝酒,這次換我來請怎麽樣?”

他最近在做一個收購項目,那家公司內部問題有點多,外部人員不容易插手。王隽正好認識相關的人,他之前提了一嘴,一周過去,王隽這就親自上門送資料來了。

可是,真的只是單純送個資料這麽簡單嗎?

不見得。

王隽起身,攏了攏西裝,說:“下次吧,等項目落地了,你再請。”

這倒是,事情不到最後一刻,什麽意外都有可能發生,塵埃落定再慶祝是他們這行的默認規則,溫琰說:“那好,到時我親自去北城宴請你。”

王隽伸出手,拿起文件夾上的巧克力,看了一會,漫不經心地問了一句:“這糖真有這麽好吃?”

溫琰知道他在問什麽,假裝聽不出來,反倒是意味深長地說:“每個人口味不同,嘗了才知道。”

是這樣嗎?

王隽握緊手裏t已經碎掉了的喜糖,反複捏着,路過門口時,還特意瞧了幾眼桌上的兩盒喜糖。

身後傳來溫琰的聲音:“要是你喜歡吃的話,這些你都拿走,待會季煙還會送一些來。”

他依舊不嫌事大,每個字都像把利刃,正中他早已鮮血淋漓的傷口。

手裏那顆喜糖已經碎得不成樣了,可王隽心裏還是不得解。

他從容地轉過身看着站在辦公桌前的溫琰,微笑着:“既然你都這麽說了,我就不客氣了。”

下樓時,王隽手裏提着兩袋喜糖。

一路上遇到了不少之前的同事,雖然他已離職一年多,但同事們看到他,都嚴肅着一張臉同他打招呼,俨然一副他沒有離開過這裏一樣。

王隽一一點頭過去。

走出大廈,他看了看手上的喜糖。

怎麽說。

好半天,他還是覺得它們礙眼。

尤其在溫琰辦公室,季煙被問是不是她的喜糖時,她一副不反駁的樣子。

王隽取出一顆,大紅色的外殼紙,上面繪了一對新人,新人笑着眼,看着很是喜氣可樂。

盯着看了片刻,他手微微一用力,喜糖再次碎掉。

還是沒有絲毫緩解,心裏的那股郁悶只增不減。

經過垃圾箱時,王隽毫不猶豫地把兩袋喜糖扔進去,就跟丢垃圾,或者說在丢一件毫不相關的東西一樣。

他一邊下階梯,一邊整理西裝袖口。

拉開車門的那一刻,他停住,回頭望了眼廣華證券所在的大廈。

這一瞬,他的目标從未如此的清晰。

他不可能吃季煙和別人的喜糖。

要吃,也應該是別人吃他自己和季煙的喜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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