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章
第 92 章
==第九十二章==
這宮中最是會粉飾太平, 不論昨日發生了什麽,翌日請安時,坤寧宮內仍是一片平靜。
轉眼到了初一, 給慈寧宮請安的日子。
邰谙窈驀然想起來一件事,她偏頭問秋鳴:“聖駕是不是有一段時間沒去凝香閣了?”
秋鳴被問得忽然, 懵了一下, 才緩了過來, 遲疑地點頭:
“好像從高嫔生辰後, 聖駕就再也沒去過。”
話音甫落, 秋鳴就見娘娘皺了皺眉, 她也覺得些許不對勁。
高嫔入宮後, 不算得寵,但她也能經常見到聖駕, 其一是她經常出入慈寧宮,本就比其餘妃嫔多了一個見到聖駕的途徑, 其二,有時聖駕去慈寧宮請安後,數次中總有那麽一次會去趟凝香閣。
算下來,一月中總是能去一次的。
但從高嫔生辰至今都将近兩個月, 聖駕一次都沒去過凝香閣, 而且, 來慈寧宮的次數好像也比往日少了些許。
邰谙窈心底冒出一點疑惑,高嫔生辰那日是發生了什麽嗎?
不等邰谙窈弄清這件事, 一個消息很快傳遍了後宮——請平安脈時, 高嫔被查出有孕。
合頤宮得了消息, 小松子報了上去,有點遲疑地擡頭望向娘娘。
邰谙窈眼眸輕顫了一下, 見衆人都在看她,她搖了搖頭:
“她入宮也有半年,會有孕也實屬正常。”
瞧着時間,應當正是高嫔生辰那日懷上的。
這後宮那麽多妃嫔,她入宮一年有餘,才有兩位妃嫔傳出有孕消息,已經出乎邰谙窈的意外了。
邰谙窈想起時瑾初待高嫔的态度,忽然有點好奇,時瑾初會怎麽對待這個皇嗣。
高嫔有孕應該也是在時瑾初預料之外吧?
邰谙窈猜得沒錯,豈止是出乎時瑾初的意外,養心殿內氣氛一片冷沉壓抑,張德恭跪在地上,額頭冒着冷汗。
殿內香爐燃着熏香,偶有袅袅青煙從爐脊的細密小孔鑽出,又很快沒了蹤影。
倏地,從高處砸下一本奏折,從青煙中穿過,直接打散青煙,砸在了張德恭的額頭上。
張德恭額頭一疼,不敢表現出來,堪堪低埋下頭。
時瑾初的聲音從高處傳來:“這就是你辦的事?”
張德恭不敢替自己辯解,冷汗順着臉頰掉下來,他擦都不敢擦:
“請皇上恕罪!”
時瑾初很久沒有說話,殿內一片死寂,只有他時不時拿着奏折敲點禦案的聲音,讓人心底忍不住地發慌。
張德恭也覺得摸不清頭腦。
在皇上答應太後給高嫔位份後,隔了一段時間,高嫔才真的有了位份。
而在這期間,凝香閣就已經開始收拾了,是他親自安排人收拾的凝香閣,凝香閣內有什麽,他心底最是清楚。
皇上的态度很明确,他是不希望高嫔有身孕的。
他不想讓高家連出兩位太後。
至于直接不碰高嫔?
太後親自把高嫔帶到了京城,而高嫔入宮,再沒有回旋的餘地,皇上應過太後會給高嫔臉面,若是讓高嫔至死都是清白之身,太後許是一輩子都會對高嫔有愧,也根本不可能答應皇上這麽做。
皇上和太後慣來親厚,太後已經選擇退步,皇上當然不可能再逼太後。
當初高嫔自作主張搬去合頤宮,惹得皇上不喜,除了儀修容不高興外,未必沒有這個原因在。
後來高嫔重新搬入凝香閣,再有太後的臉面在,才真正地開始侍寝。
按理說,高嫔整日住在凝香閣,如何都不應該有孕才對。
偏偏她就是傳來消息,懷上身孕了。
張德恭覺得頭都疼了。
張德恭不由得想起了敬妃娘娘,也許有人就是有子女緣分,敬妃當初也不得寵,只侍寝了兩次,就得了皇長子和皇長女,這般運道,別人求都求不來。
時瑾初沉默了很久,才冷聲命令:
“讓李太醫再去替她診脈。”
張德恭心底松了口氣,知道他是逃過了這一劫,也聽出了皇上是不信任高嫔。
他不敢耽擱,立即應聲,但在他退出去時,他遲疑地道:“奴才來禀報消息時,就聽見慈寧宮給凝香閣送去了賞賜。”
時瑾初坐在位置上,他臉色難得有點難堪,他掀起眼皮子,冷笑:
“然後呢?”
“朕該是去看望她?”
聽見這一聲冷笑,張德恭吓得縮了縮脖子。
高嫔入宮半年有餘,皇上會去凝香閣多數都是在前往慈寧宮請安後,約也能有十次,但其中有一半都不曾叫過水。
張德恭想起高嫔生辰那日發生的事情,到現在還覺得有點膽寒。
他只記得那晚叫水後,皇上整個臉色都黑了下來,他不明所以,聽見皇上喊了他一聲,然後被高嫔攔住,高嫔還穿着亵衣,就顧不得形象地跪下來,哀聲求着皇上不要在那時離開。
她說她知錯,說求皇上看在太後的顏面上,原諒她一次。
那晚,高嫔仗着太後,攔住了聖駕。
但高嫔也跪了一整夜。
等聖駕離開凝香閣時,高嫔臉色煞白一片,據說,她當日還強撐着去請了安。
從那以後,聖駕再不肯踏入凝香閣一步,全了她在外的臉面,卻也是徹底失了聖眷。
張德恭至今都不敢回想那日情景,只記得那日凝香閣的暗香頗濃,後知後覺地發生了什麽後,禦前就再沒人敢提起高嫔這兩個字。
其實,張德恭至今都覺得高嫔糊塗。
但誰能想到她能糊塗出一個皇嗣來?
張德恭心底泛着嘀咕,莫不是她入宮時,高家讓她帶了什麽偏方?
張德恭一時也說不清高嫔值不值當了,左右她不受寵,若真是有了什麽偏方,搏這一次,好像也是能說得通。
******
凝香閣內高朋滿座,皇後得了消息,就親自來了一趟。
彼時,邰谙窈聽聞消息後,猶豫了一番,就讓人備了儀仗,也親自來了一趟。
人人都覺得高嫔和她交好。
別人都親自來祝賀高嫔有喜了,她若不來,倒顯得她對高嫔很是薄情。
張德恭正是這時帶着李太醫來的,邰谙窈掃了眼張德恭身後,沒瞧見時瑾初的身影,她輕眯了眯眼眸,下意識地在心底猜測時瑾初的态度。
皇後轉頭,有點驚訝,她問:
“皇上怎麽沒來?”
高嫔也朝外看去,按住心底的失望,聽見皇後的問話,她堪堪垂下頭,掩住眸中的情緒,她接過皇後的話,沒讓張德恭答話,她說:“皇上政務繁忙,只是初查出有孕,不值當打擾皇上的。”
皇後挑眉,再是繁忙,難道t連來後宮一趟的時間都沒有麽?
但當事人都不介意,她也不替別人着急,皇後笑了笑:“你慣來是懂事。”
高嫔赧然地低頭。
張德恭不管她們的話,而是恭敬地躬身道:
“皇上讓奴才帶李太醫來給高嫔請脈。”
衆人不解,不是才請過脈麽?
皇後眼神稍閃,她拍着高嫔的手背:“李太醫的醫術高明,皇上這是關心你呢。”
高嫔自家人知道自己事,她抿唇淺笑,沒有接這個話。
畢竟張德恭還在,她承認下來,未免有點心虛。
高嫔心知肚明,這是時瑾初在懷疑她,但她仍是大大方方地伸手讓李太醫診脈。
李太醫把脈的時候,凝香閣就安靜了下來。
邰谙窈稍有點納悶地看着這一幕,當初雲修容有孕時,也有這麽一出麽?
邰谙窈不知道,或許是她當時沒去看向雲修容,才會不清楚。
片刻,李太醫松了手,張德恭朝他看去,李太醫對他點了點頭,他說:
“的确是滑脈,高嫔主子有孕一月有餘,近來要仔細着些才是。”
有孕前三月都是危險,他這一聲囑咐很是正常。
高嫔也低眸,眸光柔和地望向平坦的小腹,她緊攥在袖子中的手不着痕跡地松開。
張德恭心底失望,他臉上沒有露出異樣,撂下兩聲恭喜和賞賜,就帶着李太醫離開了。
皇後見狀,也道:
“太醫的話,你也聽見了,之後要好好注意身子,你們也不要打擾高嫔休息了,都回去吧。”
後半句是對殿內的其餘妃嫔而言。
邰谙窈也沒有久留,轉身和周貴嫔二人一起出了凝香閣,杜修容是鐘粹宮的主位娘娘,她較其餘人要慢一些出來。
杜修容出來時,恰好見到邰谙窈的背影,她快走兩步,叫住了人:
“儀修容!”
邰谙窈不解地停住轉身。
周貴嫔也疑惑地轉頭看過來,杜修容快步上前,她擡起眼,和邰谙窈的視線在空中對撞,她說:“儀修容難得來鐘粹宮一趟,要不要見見小公主?”
邰谙窈眸色稍閃,聽出小公主只是虛詞,她輕輕點頭:
“能見到小公主,當然是好的。”
周貴嫔沒湊這個熱鬧,拉着姚嫔很快離開。
等她們走後,邰谙窈和杜修容轉身去了鐘粹宮正殿,正殿內,小公主的确在其中,她睡在搖車中,鼻子一甕一甕地呼吸着。
看得出杜修容将她養得很好,小公主臉頰有了紅潤,瞧上去一點也不像才出生時病恹恹的模樣。
二人沒有吵醒小公主,宮人上了茶水,邰谙窈端着一杯放在手心捧着,她掃了眼熟睡的小公主,低聲:
“杜修容是有什麽話想和我說麽?”
杜修容有點欲言又止。
邰谙窈也沒催她。
片刻,杜修容壓低了聲音:“我也不知道是不是我想多了,許是我沒有生養過,不了解有孕的女子是該什麽樣。”
“前些日子,玲珑瞧見凝香閣換洗了髒衣裳。”
髒衣裳?
同為女子,邰谙窈立時聽出杜修容這番話是指的什麽。
其實她有點猜到杜修容要說的話會和高嫔有關系,但她再是大膽,也沒想到杜修容會說出這番話來。
邰谙窈被驚得目瞪口呆,半晌都沒能說出話。
怪不得杜修容欲言又止,主要是這件事太過讓人震驚了。
——這根本是在暗指高嫔假孕。
許久,邰谙窈咽了咽口水,輕聲問:“會不會是玲珑看錯了?”
畢竟一前一後都有太醫看過,時瑾初還特意讓張德恭請了李太醫确認。
總不能還會出錯吧?
對此疑問,杜修容朝她苦澀地笑了笑。
邰谙窈立即得了答案,杜修容要是沒有确認,也不可能選擇在今日告訴她。
邰谙窈不敢輕信杜修容的話,但杜修容拿這件事騙她作甚?
不管杜修容的話是真是假,她都不可能對高嫔做什麽,所以,杜修容騙她根本沒有意義。
邰谙窈撚着帕子,她面上瞧着好像平靜,其實腦海中還沒從震驚中回過神。
邰谙窈聽見自己輕聲道:“如果你的猜測是真的,那等她十月懷胎結束,她哪裏來的皇嗣?”
話音甫落,邰谙窈想到了什麽,她心底驀然咯噔了一聲。
杜修容和她對視一眼,顯然兩人想到了一起去,她苦笑:
“我擔心的是,她不會生下來。”
若真能生下皇嗣,不論真假,提心吊膽的都該是高嫔,她反而不必擔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