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章
第 74 章
“滴答。”
“啪啦。”
汗水落在地上的聲音, 石子掉落在地的聲音,時不時交替響起。
沈遙淩全神貫注捏着手中的石子,不動聲色地仔細用指腹感受上面的紋路和小凹陷凸起。
而在旁人眼中, 她看起來像是只是在發呆而已。
沈遙淩面前, 幾顆鵝卵石以奇詭的姿勢連接到了一起。
海邊的石塊高低不平, 放到一塊兒就會滑落。
可在沈遙淩的手下,這些形狀、重量完全不一致的石頭,一塊塊地重疊到了一起,仿佛堆積木一般, 一點點往上壘高, 達到了一種不可思議的平衡。
她面前的石頭已經壘成了一根細細的石柱。
看上去寬窄不平,搖搖欲墜。
卻始終沒有落倒。
旁邊的人不由得看得入神。
沈遙淩接着拿起一塊最大的石頭,在手中擺弄了一會兒。
不行的。
喻崎昕被縛住雙手雙腳, 屏息盯着沈遙淩的動作。
不能用那一塊, 那塊石頭太大了, 一定會把石柱給壓倒的。
可惜她的嘴也被堵住, 無法開口提醒。
方才她真的以為沈遙淩瘋了。
當她從亞鹘的婢女口中聽聞, 亞鹘這一路上欺騙了許多少女之後,喻崎昕的幻想就完全破滅了。
破滅之後她終于意識到自己身陷囹圄,崩潰地想要逃出去。
而在這個時候, 沈遙淩卻突然說什麽,她願意信奉瓦都裏。
喻崎昕差點涕淚橫流,第一反應是沈遙淩也跟她一樣瘋魔了。
但後來再聽着沈遙淩那一番胡說八道, 又看着沈遙淩的舉動。
喻崎昕終于明白過來, 沈遙淩是在故意拖延時間。
不過, 即便知道沈遙淩的意圖。
當她聽着沈遙淩拿着一堆石子,并信誓旦旦地保證她能讓這些石子“長”得像椅子一樣高的時候, 喻崎昕還是很想昏倒。
石頭怎麽能長個?
然而沈遙淩竟然不是胡說的。
她慢慢将那些滑不溜丢的石頭壘到了一起,明明沒有魚膠,那些石頭卻也彼此相連,越壘越高。
竟當真慢慢逼近了椅子腿的高度。
可是,這又能怎樣。
喻崎昕懷疑,只要沈遙淩壘的那堆石塊倒下,她的所謂“神力”之說就會被戳穿,她們也将立刻死無葬身之地。
沈遙淩拿着那塊大石頭,比劃了一下。
喻崎昕無聲地搖頭。
然後沈遙淩手指翻轉,将它豎了起來。
喻崎昕呆住了。
沈遙淩将那塊大石頭的一個尖端,立在了底下的小石頭上。
就仿佛,是把一個重錘,立在了一根針尖上。
喻崎昕已經感覺不到自己的呼吸。
沈遙淩慢慢地把手松開。
那塊又寬又長的石頭一絲搖晃也沒有,穩穩地立在了石柱之上。
不可能。
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
以肉眼看去,所有的石頭都像是懸浮在空中,雖然确實彼此相接着,但根本難以想象它們到底是如何保持平衡。
除了神力,這一切似乎再沒有別的解釋。
幾個阿魯國人看着這一幕,吱吱哇哇一陣亂叫,手舞足蹈,又叫又蹦地喊着一些聽不懂的話。
沈遙淩豎起食指“噓”了一聲,叫他們安靜,別震動了地板。
喻崎昕呆滞地緩慢眨眼。
眼睜睜地看着那幾個阿魯國人果然聽了沈遙淩的話,閉上嘴安靜下來。
沈遙淩全神貫注地接着往上立起接下來的石塊。
終于,達到了椅子腿的高度。
沈遙淩如釋重負。
擡起頭對他們說:“看!”
現在已經沒有人會懷疑沈遙淩的“神力”了。
那幾個阿魯國人簡直是痛哭流涕,趴倒在地上好小心翼翼地圍觀着這座神跡。
越是看清細節就越是感到震撼。
沈遙淩偷偷地擦了把汗。
這其實是她以前無聊時愛玩的一個把戲。
她在王府裏閑着沒事幹的時間很多,日複一日,春夏秋冬。
她必須要給自己找一點“有意義”的事情來做。
哪怕只是看上去不那麽平常。
壘石看上去很難,最終畫面也震撼人心,但是其實是有技巧的。
每一塊石頭看似平滑,但其實有着細小的凹痕和凸起,如果能找到象鼎的三只腳一樣,各立一方的三個凸起,則是最完美的落點。
只要能找到這些匹配的特征,就能把兩塊看起來毫無關聯的石頭連接到一塊兒。
耐心摸索,慢慢試探,最後得到的成果就是看上去不可思議的“神跡”。
當然,沈遙淩是不會把這些秘密說出來的。
那幾個阿魯國人神情激動地對沈遙淩喊着什麽。
這回無需翻譯,沈遙淩從他們的表情就能猜出來他們的意圖。
擺擺手,平和地說道。
“這不算什麽,這只是盤古神賜給我的一部分力量。他真正賜予我最重要的力量是一種信仰。”
沈遙淩清清嗓子,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低沉而充滿神秘。
才繼續道:“——我們是自己命運的創造者,一切皆有可能。”
那個大偃僧人一怔,轉過頭,将沈遙淩的話翻譯給阿魯國人聽。
他們聽完之後,面色一震,仿佛聽到什麽神秘的感召,直接拜倒在地。
對着沈遙淩口中大聲呼喊起來。
沈遙淩被吓了一跳。
有些不淡定地問:“你們在幹什麽?”
大偃僧人也這個拜倒在地,向她解釋。
“您展現了高超的神力,又說出了《神典》扉頁上的名言,您确實就是真神的化身。”
沈遙淩:“……”
其實那句話是她聽亞鹘在大偃京城給人布道的時候說過的原話。
難道這就是騙人者恒被騙之。
沈遙淩也沒想到這些人後勁這麽大。
趕忙讓他們起來,別拜了。
“現在我需要你們送我出去,并且幫助我和我的同行之人彙合。”沈遙淩端着威嚴的音調,問,“另外幾個被關押的人在哪裏?”
那幾個阿魯國人叽裏咕嚕地爬了起來。
大偃僧人躬身道:“我們帶您去。”
沈遙淩心中長出一口氣,等他們打開門解開她的束縛,便迫不及待地從籠子裏走出來,到旁邊給喻绮昕松綁。
剛解開喻绮昕腳上的繩子,一道聲音從門口傳來。
“去哪裏?”
熟悉的蹩腳的大偃話。
沈遙淩心中一涼。
她擡起頭,果然看到亞鹘從門口進來。
他提前回來了,神色比之前更加陰狠。
喻绮昕看見他,面上閃過一陣複雜的恨意。
段兒已經躲了起來。
其餘幾個人向着亞鹘跪下,一邊指着她一邊說話。
“阿伯塔?”亞鹘似笑非笑地看來,沈遙淩知道他是在問,“真的嗎”。
轉向沈遙淩時,亞鹘又換成了大偃話。
“真神已經眷顧了你?”
跪在他身前的幾人連連點頭,語氣狂熱,不斷地解釋着。
然而下一瞬,一把彎刀弧光劃過,将他們的頭顱齊齊割斷。
“啊!!——”
喻绮昕摟緊沈遙淩的胳膊驚聲哭叫。
沈遙淩也渾身冰涼。
亞鹘走近,臉上已是瘋狂之色。
“他們不懂神。”
他趟過血泊。
“所以沒有必要留下。”
“你們呢?”
喻绮昕渾身顫抖着。
她感覺到沈遙淩也在發顫,閉上眼睛,把沈遙淩的胳膊摟得更緊。
沈遙淩被亞鹘提住了領子,拎了起來。
亞鹘盯着她,眸底閃爍着瘋狂。
“我知道你們大偃的女子都非常的注重貞潔和名聲,也非常地注重你們的血脈。”
“過了今天,你們就會甘願為了天神誕下子嗣,天神也會寬宥你們的軟弱。”
“事不宜遲。你們大偃有這樣一句話,不是嗎。”
他掐住沈遙淩的下颌,将她的嘴捏開。
另一只手扔下彎刀,捏出一粒藥,塞進沈遙淩的喉嚨裏。
“你會變得很乖的。”
亞鹘藍眸中充滿惡意,滿意地看着跪倒在地上拼命摳着嗓子眼咳嗽的沈遙淩。
那藥物不知用什麽做成,在喉嚨眼裏直接化了。
強撐到極點的恐懼讓沈遙淩雙眼染上茫然。
喻绮昕已經哭得聲嘶力竭。
“你別過來……你別碰她,你這個瘋子,惡鬼……”
“你說什麽?我聽不懂你們的語言。”
亞鹘看着喻绮昕,眼眸帶笑。
“放心,待會兒就會輪到你。”
他上前一步,彎腰再次抓起了沈遙淩背後的衣料。
仿佛抓着一只瀕死的獵物。
沈遙淩忽而擡頭,看向這間牢房沒有半個窗口的牆壁。
“現在外面什麽天?”
亞鹘看着她垂死掙紮,拖延時間。
笑着回答。
“風和日麗。”
“起風了。”沈遙淩喃喃。
-
寧澹立在庭院正中,臉上嗯的神色游走在崩塌的邊緣,四周圍滿了阿魯國的士兵,後排更高處已經搭好了弓.弩。
從得知沈遙淩失蹤之後,寧澹已經将整座神廟翻了個底朝天。
但依舊沒有找到沈遙淩的身影。
他的暴動引起阿魯國主的警覺,派出軍.隊鎮壓。
寧澹盯着他們的眸色漆黑。
聲音好似從齒根磨出來。
“再重申一次。我在找人。”
如果軍.隊出手,這件事的性質就會變成戰争。
而他只負責提醒。
如果阿魯國主執意阻撓,他願意将發動戰争當做找回沈遙淩的手段。
國主面色蒼白,冷汗不停流下。
雙方都清楚這場對峙的含義,若是再進一步,便是無底深淵。
但是國主無法退讓。
因為他已經沒有退路。
游說之人還在隊伍前排不斷唠叨。
寧澹不耐到了極點,額角青筋時隐時現。
若不是還想着國主有透露內情的一絲可能,縮短他尋找的時間,他絕不會再在這裏多等一刻。
始終沒有聽到自己想聽的信息。
寧澹抽劍出鞘,“铮铮”聲音磨入衆人耳中,瞬間冷得刺骨。
高樓之上,弓/弩拉弦的聲音繃得更緊。
而就在這時,海風從空中帶來一陣悠揚的鯨鳴。
寧澹豁然擡頭。
下一瞬,一道強勁內力貫穿劍身,劍鞘橫劈,十數舉着盾牌的士兵被震飛,利箭咻咻穿下,卻沒有一支沾染了寧澹的衣角。
反倒被他踩着這些箭矢飛身而上,于重重防護之中生逮住國主,揪着國主的前襟徑直飄搖,身影幾個挪騰,霎時消失不見。
寧澹順着聲音找到了陶埙。
陶埙被放在一個峭壁外的窗臺上,順着窗口看下去,是一個擺滿石棺的房間。
到了這個地方,國主已經不再掙紮了。
他很明白,已經有人發現了一切。
而且事情早已經超出了他的掌控。
寧澹把國主扔進那個房間,抓着他的脖頸,把他的後腦勺抵在石棺上。
“沈遙淩在哪裏。”
他眸底忽明忽暗,極端的情緒在瘋狂地交織着。
國主其實聽不懂他在說什麽,但是後腦勺随時可能會粉碎的危險預感讓他迅速給出了答案。
伸手指了指一個方向。
寧澹拖着他朝那邊邁步。
在國主的指路下,寧澹穿過了三個密室,進入一條暗道。
前方傳來哭到嘶啞的聲音。
寧澹極速奔了過去,看見喻绮昕伏倒在地。
“沈遙淩在哪裏!”
他好似已經變得只會說這一句話。
喻绮昕極度悲傷恐懼之下,胸口已經是出氣多進氣少,看見寧澹,怔了怔,很快反應過來,指向角落裏一道暗門。
“轟——”
門洞被擊穿,石板門被劍柄敲得粉碎。
坐在正首的亞鹘睜開眼,用冷靜覆蓋了眸底一閃而過的慌亂。
正中間是一個祭壇。
沈遙淩躺在其上,蜷成一團。
寧澹死死地盯着她,渾身緊繃。
沈遙淩昏聩之中察覺到什麽,睜開眼,模糊映入寧澹的身影。
她喉間燒得聲音作啞。
低喃。
“起風了。”
寧澹呼吸微顫,眼底瞬間血紅。
亞鹘站了起來,看向這個突然闖入的武力極高的人。
用充滿誘惑的聲音問。
“你,也是天神的信徒嗎?”
同時伸手向後,摸到了一把淬滿毒液的匕首。
然而下一瞬,亞鹘握着匕首的手臂就被削落在地,他瞪大眼睛,尚未來得及痛呼,頸後又被狠狠敲了一記,幾乎能将脖頸生生敲斷的力道。
亞鹘轟然昏倒。
沈遙淩額角隐隐滲出汗珠,腦海中已經是一片混亂。
聽見動靜,勉強撐起身子,看向那邊。
看到趴在地上閉着雙目的亞鹘。
睡得真香。
她試着爬起來,渾身酸軟無力。
下一刻,一條手臂繞過她的膝彎,另一只手臂把她按進了一方胸膛之中。
胸腔裏那顆心髒撞得她耳朵發疼。
沈遙淩現在渾身如火燒,意識不清醒,知覺分外敏感。
她覺得那急促的心跳聲響得過分,挑剔地移開些許。
卻立即又被摁了回去。
寧澹低沉的嗓音顫抖,臉頰緊緊抵着她的額頭,分明說着安慰的詞句,話語中卻滿是比她還要濃烈的恐懼。
“沒事了。現在已經,沒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