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章
第 71 章
沈遙淩跟寧澹分享了一下今日的所見所得。
聽聞阿魯國拒絕用錢幣交換貨物, 寧澹也蹙起眉。
“他們說僅靠自己國家的民衆物物交換就足夠了，你信嗎？就算是物物交換，也得有個度量衡, 金銀不就是充當此用的麽。”
沈遙淩一邊觑着前方, 一邊道。
順嘴舉了個例子。
“要是我用一筐稻草跟你換一筐魚, 你會換麽？”
答案不用問當然是否定的。
若是錢幣缺位，普通的交換一定矛盾頻生。
“我會。”
“？”
沈遙淩腳步停頓，疑惑地看向他。
迎着她的目光，寧澹面上一派寧靜, 呼吸卻微凝。
其實沈遙淩想跟他換什麽他都會答應。
當然不會有一絲猶疑。
沈遙淩細細地打量他半晌。
恍然大悟。
“原來你不識數。”
寧澹：“……”
不是。
“總之, 獨木難支。更何況，這個國度由信仰緊緊捏在一起，沒有哪個信仰會教人永遠忍受貧窮和痛苦, 否則一定不會有信衆。所以, 他們一定有比‘買賣’更加劃算的途徑。”
沈遙淩推了推他手裏的火折子, 示意接着往前面照, 邊走邊道。
“比如說, 直接獲取。”
寧澹蹙眉不言。
似是想不到這個小小的島國要如何做到空手套白狼。
沈遙淩瞥一眼他的面色，好心提醒。
“我們從大偃而來，不就帶來了許多‘賞賜’？”
“若是他們能提供更多陛下需要的東西, ‘賞賜’也會源源不斷。”
她語氣輕盈，談笑間，已經将幾種猜測全部說透, 甚至前後對應。
寧澹注視着她眉宇間的神采, 喉頭微動。
“你是說那所謂‘神藥’。”
沈遙淩點點頭, 又問。
“醫塾那邊如何？”
“只商量了過幾日帶他們去看藥材。”
沈遙淩嗯了聲。
她也很好奇，在這個海島之國, 會有什麽樣的“神藥”。
石洞越走越深。
終于，聽見了些許風聲。
沈遙淩耳尖動了動，看向左邊。
“那邊有動靜。”
寧澹自然也已經察覺。
半個時辰之前，他來這裏時什麽都沒有。
寧澹很快在心中算了下時辰。
沈遙淩輕輕道：“第三更了。走。”
寧澹下意識拉住沈遙淩的手臂，止住她腳步。
沈遙淩轉頭不解。
“怎麽了？”
寧澹張了張嘴，但一時沒說話。
這個石洞他是事先探過的，知道裏面什麽都沒有才帶着沈遙淩過來，是給她玩的。
但現在不同了。
出現了奇怪的風聲，還出現了他之前未曾看到過的路徑。
他稍凝神，“前面可能會出事。”
“我知道啊。”沈遙淩更興奮了，“我們不就是來找事的？”
“……”
寧澹一時沒說話。
沈遙淩敏感地亂猜：“難道你之前是騙我的。”
寧澹：“……沒有。”
寧澹頓了頓，換了個說法。
“下次再來。”
下次再來是什麽道理。
沈遙淩當然不肯，卻掙不過寧澹。
皺了皺眉，語氣有點可憐地說：“你抓得我很痛。”
寧澹手指稍松。
但很快又記起來了她之前的那些謊言，于是又沒有完全松開。
板着臉道：“難道你就不怕前面很危險。”
噼啪兩聲，身側火折子快燃到盡頭了，火光躍動之下，似是亮了幾分。
寧澹天工雕刻的眉目間映出清晰的不滿，仿佛他是真的在擔憂沈遙淩的安全。
沈遙淩頓了頓。
火光倏然熄滅了。
他們已經離洞口很遠，月光照不進來，一片黑暗，只有被抓着的手臂能感受到對方的存在。
“我怕呀。”沈遙淩在黑暗中輕聲說，“可是你在我就不怕了。”
對面一陣沉默。
接着窸窸窣窣的一陣摩挲聲，是寧澹用自己空着的那只手在身前到處摸索，好像他短短時間就完全忘記自己把重要的火折子放在了哪裏。
忙亂了好一陣終于找到。
手指一抖重新劃燃，寧澹已經偏過頭去。
黝黑的眼珠映着跳躍的火光，他神色嚴肅。
“那你只能走在我後面。”
沈遙淩點點頭。
果然移換了一個位置，站到了寧澹身後。
寧澹抓在她手臂上的手指仍然沒有松開。
她看着寧澹寬闊的脊背，好像終于找到了和他相處的訣竅。
寧澹正直，強大，充滿責任心，無法抵抗旁人的示弱和崇拜。
很容易被兩句軟話搞定。
她在人背後藏起狡猾的表情，踩着寧澹的步伐一點點往前。
終于離風聲越來越近。
然後忽然消失了。
但寧澹卻幾乎沒有遲疑，仍然朝着一個方向繼續前進。
過了會兒。
寧澹的腳步停了下來。
沈遙淩試圖踮起腳越過他的肩頭往前看，寧澹的聲音卻從前面傳來：“閉眼。”
沈遙淩愣了愣，還是聽話地閉上。
然後才問：“是什麽？”
寧澹一時沒答，只是握着她的手指緊了緊，似乎在想着措辭。
沈遙淩平靜地猜測：“血？”
“……沒有。”
“斷肢？”
“不是。”
“屍體？”
寧澹不說話了。
“猜對了？”沈遙淩說，“那我現在可以睜開眼了嗎。”
寧澹：“……”
難道這是什麽猜對有獎的游戲。
抿抿唇，“不要看。你或許要做噩夢。”
“已經猜到了，不怕。”沈遙淩睜開雙眼，上前一步，與寧澹并肩。
在微弱火光的映照下，看清了眼前一幕。
一具具人體被擺在石洞中，上面澆注滿黑色的膠狀物。
纏繞在屍體上，一層又一層地将其裹起來。
能看清的最遠處的屍體臉上已經有一些黑膠開始剝落，透出裏面的肌膚。
幹癟灰白，除了看上去沒什麽生機，與活人區別不大。
這裏，全都是幹屍。
說實話是挺吓人的。
但是做了足夠的準備，到現在倒不是特別害怕了。
只是看着眼前場景沉默。
幾息後，沈遙淩手臂晃了晃。
寧澹很快轉身來，用目光注視她，似乎以為她要跌倒。
但沈遙淩只是想把手臂掙出來。
“我想摸一下。”
寧澹脫口而出：“什麽？”
沈遙淩輕聲道：“想弄清楚那是什麽東西。”
她看着屍體上覆着的那層黑色膠狀物。
寧澹也跟着看了眼。
攥緊她的手，認真地說：“不要亂摸髒東西。”
沈遙淩眨眨眼：“就摸一下。”
寧澹看她半晌。
最後似乎終于受不住，咬了咬牙根，帶着她上前。
幹屍近在眼前。
沈遙淩移開目光，伸手摸向那具屍體的上肢。
在就要碰到對方手指部分的時候，沈遙淩頓了頓，還是移向了眉骨處。
手指部分的觸覺，會太過讓她清晰地感受到，對方曾是個活生生的人。
沈遙淩手上停頓了好一會兒。
仔細感受了一番指尖的觸感，又低下頭去，似乎想要聞一聞。
被寧澹一把拉起來。
又是一臉“不要碰髒東西”的表情。
沈遙淩遺憾放棄。
就再這時，一陣風聲又響。
寧澹忽地意識到什麽，将沈遙淩一把拉起來，躲到了一扇石壁後。
在他們剛才待着的地方不遠處，有一個洞口被打開。
海風呼嘯而入，随之而來的是新的一具屍體。
上面仍是裹滿了黑色的膠狀物，用繩子拴着，一點一點吊下來。
黑色的人形物在兩人眼前一晃一晃地垂落。
沈遙淩忽然一個寒噤，像是後知後覺地害怕起來。
剛剛摸過那東西的手指，用力在裙子側擺上揉擦。
寧澹攥住她的手，拿出自己的帕子包裹起來。
沈遙淩再看不到自己的手指，總算好受了些。
過了許久，那具新來的屍體硬邦邦地觸了底，繩子便一收，混雜在風聲中，整個過程聽不見別的聲音。
所以寧澹先前來探路的時候，什麽都沒有發現，是因為這座石洞原本是被隐藏的。
半夜他們再來時，恰巧是不知名的人“存放屍體”的時間，不知更改了什麽機關，露出山洞的別有洞天。
他們方才聽到的風聲，也就是放新屍體下來的動靜。
許久之後，那處洞口再一次關上。
整個山洞的構造不難猜測。
既然上面能通往地面，下面便也能通往大海。
日後若是有不需要再用的屍體，便直接投進大海之中，浪花過去，無影無蹤。
“回去。”寧澹提醒，以防山洞裏的機關又忽然改變。
沈遙淩點點頭，寧澹從她身邊撤開，看見她雙眼失神，似有些渙散。
寧澹心頭微緊，嗓音不自覺柔和了些。
“還能走嗎？”
沈遙淩回神。
“能。”
她已經迅速地冷靜下來。
跟着寧澹往來路走去。
走到一半，山洞內一直沉默着。
似乎為了活躍氣氛，沈遙淩擠出心思開玩笑。
“對了，還好那些‘人’全都被黑乎乎的東西包住了，也看不到臉，他們就算變成鬼，也找不着我們吧。”
寧澹腳步一頓。
想了一會兒怎麽接沈遙淩的玩笑。
“冤有頭債有主，‘他們’若真要尋仇，也該找那些把他們變成這樣的人。”
他不擅此道，表現拙劣。
沈遙淩聞言也沉默少許。
過了會兒輕聲。
“他們是誰，我也很想知道。”
好在出來的一路上很順利，很快就見到了石洞口。
重新見到海上夜月，兩人心中都有些沉甸甸的。
寧澹把沈遙淩帶回她的住處，仍是從窗口放進去。
但卻沒立刻走。
寧澹烏沉的眼珠看了看她，從懷中掏出一個陶埙樣的東西。
“它上面有些小洞，能吹響。此地風大，你若有事找我，吹響它我就能聽到，循着聲音便能找過來。”
寧澹捏住一半，展臂伸到空中。
風過陶埙，一陣鯨鳴似的悠揚聲音響起，混進了浪濤聲中并不突兀引人注意，但又厚重溫醇，見過的人便能從萬種聲音中将其分辨出來。
他将陶埙遞到沈遙淩手中。
“有事找我。做個好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