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章
第 21 章
寧澹想到以前某次跟沈遙淩一起出巡。
那次沈遙淩和鄭家的世子分到一組,她讨厭鄭熙,所以心情很差,兩句話以內必然要跟鄭熙嗆起火,吵得你死我活。
周圍的人拉偏架,沈遙淩罵鄭熙一句,其餘的學生立刻沖上來指摘她。而鄭熙諷刺沈遙淩,其餘人就當做聽不見,還叫沈遙淩別想太多。
沈遙淩氣得閉嘴了,幹脆動手打人。鄭熙個子比她高,沈遙淩就專門踹他胫骨,把他踢倒在地上就跑,一絲也沒有遲疑,顯然經驗豐富。
不過沈遙淩也有被追上的時候。
終于有一回前方無路可走,後面幾個人氣勢洶洶地追,沈遙淩撇撇嘴,腳步慢下來,轉過來的臉上帶着不屑的表情,好像她不是被抓住,而是故意想挨打。
寧澹走了出來。
他站在沈遙淩和其餘人之間,停了下來,掀起眼皮看了他們一眼。
其餘學子吓得呼吸不順了一會兒,腳步停了,支吾着原路返回。
他再看沈遙淩,沈遙淩正對那些人的背影狂翻白眼,兩只手在頭頂一會兒比羊角一會兒比烏龜,見他看過來,趕緊收了奇形怪狀的表情,乖巧地沖他笑一下,眨眨眼。
寧澹問了她一句:“你很生氣?”
沈遙淩摸摸鼻尖:“也還好。就是不想看見他們。”
“嗯。”寧澹提醒她,“那就離我近點。”
沈遙淩愣了下,看着他的眼睛睜得大大的,很漂亮,唇邊的笑渦閃了閃,好像很害羞的樣子。
她不喜歡其他人,只對他很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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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現在,她好像也不想看見他了。
看着他的眼神,快要跟看着旁人一樣冷。
林中的風卷着草葉撞在馬靴上,寧澹眸色濃黑深幽難測,孤身而立的側影好似寒寂樹林的守墓人。
他身邊很難接受什麽人靠近,所以進入了這片領域的人,不能夠輕易地離開。
也不能看向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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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考結束,冬休假前還有最後一件事,太學院的統一集會。
流程很簡單,每年一樣——祭酒授最後一堂課,傑出學塾接受表彰,其他人吃瓜子看戲。
各自依次入場。
堪輿館排第二,早早在石階上齊齊站好,幹看熱鬧。
沈遙淩呼吸有些急促,心中想着事情,難免染上焦躁。
她勉強掐着掌心按捺下來,盡量控制自己不要東張西望。
醫塾是最後進場的,周院正已然年邁,有些駝背,由喻绮昕扶着慢慢走。
經過堪輿館的隊伍時,周院正停了停,目光往人群裏看了一眼。
沈遙淩與他對上視線,颔首算是行禮。
周院正收回視線,步子緩慢地往前去了。
再往後,典學三三兩兩走在一處,低聲談話,身後跟着學子們。
鄭熙在隊伍裏伸着脖子瞧,瞅準了一個方向,嘴巴噘成哨子吹了幾聲。
無人理睬,他吹得更響,最後惱怒地用氣聲喊:“沈遙淩!”
沈遙淩裝作沒聽見。
今天日子好,李典學臉上罕見帶了絲笑容,同旁邊的人道:“這個冬休太學院要重修學舍,醫塾的地方還是小了些。東林街旁邊不還有塊空地嗎?可以劃來用用。”
沈遙淩面無表情地看着他們。
這話就在面前說的,堪輿館的學生自然都聽見了。
李達疑惑地接話:“東林街旁邊不就是我們的學塾?”
李典學偏頭看過來,頓了一下,像是現在才知道似的:“原來是你們。你們平時在那裏做什麽?”
李達高興道:“扔沙包,蹴鞠,什麽都玩兒。”
李典學的笑意深了幾分,眼睛裏卻有些嘲諷。
“哦。到時候留塊沙地給你們,足夠了。”
學生們聞言一驚,彼此看看,愕然無語。
沈遙淩看了李典學一會兒,平靜地問:“難道堪輿館不是陛下設立的學塾嗎?應當還不需要被別的學塾指手畫腳吧。”
李典學沒再說話,又微微笑了一下,提步走了。
堪輿館的學子們圍在沈遙淩旁邊,茫然地看着她,好像知道剛剛發生了什麽,又好像并不十分明白。
沈遙淩感覺得到小狗們有些低落。
輕聲說了句:“沒事的,他說笑呢。”
同學們聞言信賴地點點頭,松了一口氣。
沈遙淩看了眼已經走遠的人。
她不知道醫塾想做什麽,但一定不是好事。
十三歲時,母親回了一趟江南,沈遙淩白日無人看管,便被父親帶進宮中。
當時沈遙淩看什麽都稀奇,連父親桌上的賬本都要翻來看看。
父親正愁着銀兩短缺的事,也無心轄制她,只要她不搞破壞,任由她幹什麽都行。
沈遙淩看着看着感覺不對,有一筆四十多萬兩白銀的支出項尤為醒目。
旁邊記載着“四十五州郡醫署儲才花費”。
沈遙淩那時才知道,原來大偃四十五個州郡的醫館每年都要選派醫師赴京來聽取授課,為期三日,期間的餐飲住宿都由朝廷承擔。
儲才養望嘛,當然是好事,可為何需要花這樣多的錢?
沈遙淩從小就跟着父親看賬本,對什麽地方該花多少銀子絕不陌生。
她掐指一算,即便按照每個州郡都來十個人、全都住京城上等的酒樓和旅館來計算,刨除這些費用仍有二十萬兩白銀不知所蹤。
最後翻來翻去,總算在一本附則裏翻到注記,說明餘下銀兩全是用作了研學費用。
研學費用,這個說法實在暧昧,究竟是用于研究藥材,還是進了醫師自己的口袋,就沒有人說得清了。
沈遙淩舉着賬本找父親提出這個疑問,口出無狀直接将授課的醫師比作了油燈下的老鼠。
誰曉得陛下一直默不吭聲地就在屏風後,聽完她說的話後,忽然冷哼一聲,吓得沈遙淩差點摔在地上。
沒過幾日,陛下頒發旨意将一年一次的醫塾儲才改為五年一次,且費用不得超過二十萬。
陛下都能聽見,自然也有旁人聽見。
沈遙淩當日說的話就這麽走漏出去,她在不知不覺中便将整個醫藥世家都得罪了。
可笑她曾經還覺得醫塾跟腐舊世家不能同一而論,後來才明白,哪裏有那麽天真的事。
沈遙淩收攏思緒,繼續凝神觀察周圍。
似乎總有些異樣,但又說不出是哪裏不尋常。
祭酒授課的聲音遠而飄,鄭熙聽了沒兩句便不耐煩,扭着脖子往後看。
可惜他們與堪輿館的隊伍隔了不知道多少個學館,人影重重擋着,什麽也看不清。
席間有人偷溜,鄭熙想了想,也弓着腰貓着身子鑽出去了。
他料想沈遙淩絕對不會那麽乖順地待在裏面聽廢話,說不定也跑了出來,便順着隐蔽的小道一路走一路找。
走了挺久還沒瞧見人,不遠處傳來哀求聲和痛呼聲。
鄭熙掏了掏耳朵,繼續尋摸過去。
他探着脖子往遠處看,走着走着褲腳被人拽住了。
低頭一瞧,是跪在地上的賀武賀金兩兄弟。
他們看上去慘兮兮的,膝彎處許多個灰撲撲的腳印,眼眶也紅着。
這模樣又不稀奇,鄭熙看了一眼就挪開目光,接着找沈遙淩。
“世子!世子!你救救我們。”
見他要走,兩兄弟在他身後哀嚎。
鄭熙被他們喊得耳朵痛。
左右找不到人,鄭熙無聊地轉回身,問:“幹什麽?”
賀武賀金倒豆子一般,嗓音沙啞地說:“方才我們在此處,遇見了陳大人。”
陳?
鄭熙腦子裏一轉,便了然。
也是對醫塾資助頗多的一位大臣。
賀金哀聲道:“我們沒認出陳大人未能及時行禮,那仆役問了我們姓名,便将我們踹倒在此,說要罰跪,跪到知禮節為止。”
“世子你知道的,我們兄弟兩個沒見過什麽世面,怎會認得那位大人!求世子發發善心,相救一把。”
他們不敢擅自起來,只能求這位世子爺同窗去說個情。
鄭熙聽了便明白是怎麽回事,心中覺得好笑,也懶得跟他們多說,便道:“陳大人好心教你們禮儀,你們便受着,難道你們不該學?”
跪着的兄弟兩個心頭一涼,賀武咬咬牙,忽而出聲喊道:“可方才,方才沈三小姐在院正面前也未行跪禮!”
賀金也像是找到救命稻草,忙不疊地點頭。
不知為何,在此時他們能想到最可靠的人,竟是沈三小姐。
光是講出她的名字,就仿佛已經有了生機。
鄭世子雖時常與沈三小姐争鬥,但也從未争出個輸贏。
搬出她來,以示他們只是有樣學樣,說不定鄭世子會記在沈三小姐頭上,于是寬宥他們,伸手搭救。
鄭熙頓住。
他默了一會兒,已經走開的腳步又轉回來,漫步走近。
賀武賀金看到希望,挺起了脊背期冀地看着他。
鄭熙笑笑,擡腳朝他們背上踹去。
“真是不長眼啊。”
“你們怎麽跟沈遙淩比?”
兩兄弟猝不及防地哀嚎出聲,鄭熙理了理衣擺,視線已挪開了,看也沒看他們,嘴角噙着笑意。
似是在思考什麽,語氣也有些慢吞吞的,帶着一絲慣縱的意味。
“她那是,喜歡胡鬧。”
“等她鬧夠了,寶貝她都來不及。”
“你們?算什麽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