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章
第 15 章
雪鹀忙着看來看去,譚恕予忙着給雪鹀夾菜,譚河忙着吃飯,一場鼓樂喧天、賓客盡歡的訂婚宴就熱熱鬧鬧地結束了。
幫主和夫人邀請了幾位尊貴賓客以及遠道而來的朋友留宿,包括譚恕予三人。
月亮高挂,緩慢地移動,在雲層中穿行,整個小院沉浸在涼風習習中,猶如夏日的喘息,譚恕予沒有一點兒睡意。
他擡頭看着天空,今晚的銀河似乎具有被遺忘的遼闊和溫情的粗疏。每當這時,他就會把當年的事情拿出來想想。他無數次徒勞地期待着,期待黎明到來時,很多事情也可以變得清白,比如深海、比如火焰、比如血肉和痛楚,他好像一直在解一個解不開的謎,或者,他自己就是那個謎。
“走水啦!走水啦!”有呼喊聲從遠處傳來,譚恕予的思緒一下子回歸,他看向聲音來處,只見一片火光沖天。
雪鹀和譚河也被驚醒,跟着譚恕予一起奔向那片火海。
着火的是吳家小姐的薔薇小院,三人趕到的時候,看到火光裏沖出一個人影,是幫主吳江傑,他抱着的正是昏迷的愛女吳薔薇。吳江傑将女兒抱至隔壁的空閑小院,幫主夫人也跟随着照顧。
住宿的賓客都被吵醒,陸陸續續趕來。家仆們跑進跑出,水桶一桶接一桶地傳送着,譚恕予三人和其他有力氣的賓客也幫忙拎水、滅着火。
譚河和雪鹀,憑着會功夫,身手靈活,拎着水桶直接踩上院牆,靠近屋子,從上面把水澆下去,一趟一趟地跑着,譚恕予和其他人,就在下面給他們接着水桶。
也有的賓客跟着幫主到了隔壁小院,其中一位蓄着胡須的中年好像會些醫術,他湊到前面,說了句“我來看看”。
瑾華夫人看到他,喚了句“二師兄”,他點點頭,上前搭着吳薔薇的脈,查看着她的傷勢。
“幸好幸好,只是吸了煙氣,暫時昏迷而已,不礙事不礙事。”
“二師兄,謝謝你了。”瑾華夫人眼含熱淚。原來那位是秘宗派的副掌門康祿,也就是幫主夫人的娘家人。
“二師兄,大師兄在哪裏?”瑾華夫人左右張望着。
“哎?不知道啊,我也沒有見到他,可能在幫忙滅火吧。”康祿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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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吧。”瑾華夫人點點頭。
過了很久,薔薇園的火終于被滅了,到處都是燒焦的味道和煙氣,十分嗆鼻。
譚河和雪鹀氣喘籲籲地擦着汗,譚恕予的臉上也灰不溜秋,但是他顧不上給自己擦臉,一直用袖子幫雪鹀扇着風。
“應該沒有人在裏面了吧?”
“新姑爺呢?”
“你瞎說什麽呢,新姑爺還不住這兒!”
“哦哦哦,對哦!”
“出這麽大的事情,那新姑爺怎麽沒來?”
“啊!快來人啊!裏面有具屍體!”
“什麽什麽!”
……
火被滅了以後,有家仆進屋查看,發現裏面竟然有具燒焦的屍體,頓時引起衆人的恐慌。
“是誰?”
“會不會是新姑爺?!”
“不會吧!別亂說!”
“可是出這麽大的事情,那新姑爺人呢?”
……
衆人七嘴八舌地說着,譚恕予聽着,略一思忖,跑進了還在冒着熱氣的火場,譚河和雪鹀也跟着跑進去。
他們根據聲音,直接跑到最裏面小姐的閨房,看到地上躺着一個人,已經被燒得烏漆麻黑,但是四肢是伸展着的。
雪鹀看譚恕予的臉,遞給他一塊手帕,譚恕予接過,包着自己的手指,查看着焦屍的唇舌,眉頭緊鎖。
譚恕予站起來,對譚河說,“去嘉越城,找鄭捕頭帶人和仵作前來,這人是被殺死後焚屍的。”他的聲音很輕,除了譚河和雪鹀,沒有人聽到,他也不欲引起恐慌。
譚河一點頭,轉身就跑出去了。
譚恕予對雪鹀說,“我再查看一下,你去跟幫主和夫人說一聲,讓任何人都不允許再踏進這間屋子。”
雪鹀“嗯”了一聲,快步往屋外走去。
不一會兒,雪鹀就回來了,後面跟着幫主吳江傑。
“少閣主,這!這是怎麽回事?!”
“吳幫主,您跑進來救吳小姐的時候,沒有看到這裏有屍體嗎?”譚恕予問道。
客人們住宿的院落,都在東邊,薔薇園在西邊,當譚恕予他們趕到的時候正好看到吳幫主從火場裏救出了女兒。
“我,我沒有看到啊!我沖進來的時候,女兒是倒在前廳的,所以,所以我沒有到卧房來啊!”吳江傑震驚極了。
“吳幫主,現在這具焦屍,可能不是被燒死的,而是在被燒前已經死亡了。”譚恕予沉重地說道。
“啊!那就是說,是有人殺死了他?!”吳江傑眼珠子都要蹦出來了。
譚恕予點點頭,“我已經讓人去通知府衙了。這具屍體已經面目全非,還請吳幫主清點下客人和家仆,看看有沒有人失蹤的。”
吳幫主應了一聲,趕緊召集管事和家仆,一一排查去了。
雪鹀一直默默地跟在譚恕予身邊,看着譚恕予在千瘡百孔、煙氣缭繞的房間裏走來走去。
而後,譚恕予似乎陷入了沉思,他站在焦屍旁一動不動。
“咔啦啦”,雪鹀聽到響動,一擡頭,瞬間就飛身過去把譚恕予撲倒在地。
這時一根燒焦的房梁墜下,砸在了雪鹀的背上,她悶哼一聲。
譚恕予被雪鹀撲倒,又被她抱在懷裏,直到聽到雪鹀的聲音,才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事情。
木頭上的火雖已被撲滅,但是仍然帶着潮濕的熱氣。譚恕予趕緊伸手把壓在雪鹀背上的木頭挪開,他還想查看雪鹀的傷勢,但是将将碰到雪鹀的肩背就反應過來不妥,他連忙爬起來,彎腰把雪鹀抱起,同時小心避開她的傷處,急匆匆往外走去。
“不礙事的。”雪鹀忍着痛,出聲說道。她覺得此刻的譚恕予,很陌生。
她見過嬉笑打鬧的譚恕予,見過皺眉沉思的譚恕予,見過成竹在胸、料事如神的譚恕予,見過無所事事、悠哉悠哉的譚恕予,卻從未見過這樣焦急萬分、心神不定的譚恕予。但是她心裏沒來由地覺得溫暖。自己可能是被柱子砸傻了,她想着。
但是看着譚恕予臉上灰撲撲一片,她又有點兒想笑。只好咬住嘴唇,默不作聲。
譚恕予時不時看一眼懷裏的雪鹀,看她咬着唇,心下更是焦急。氣喘籲籲地抱着雪鹀一直到了他們居住的小院子裏,叫來一個路過的丫鬟請她幫雪鹀看看傷勢。
丫鬟在屋內幫雪鹀查看傷勢的時候,譚恕予又跑去找到幫主夫人,要了一些燙傷膏,活血化淤的藥膏,止痛藥,還有繃帶之類的,反正他能想到的東西,通通都要了來。
然後,譚恕予又飛也似地跑回小院,敲響房門,丫鬟來開門,他把懷裏的東西全部都交給丫鬟,嘴裏不停地念叨着“拜托了拜托了!”
丫鬟接過東西,在關上門的那一刻,譚恕予看到了趴在床上的雪鹀,以及她的一小塊白皙精致的肩胛骨。譚恕予覺得自己的心瞬間燃燒起來。
譚恕予在屋外一遍一遍地繞着圈走,似乎這樣才能平複他內心的自責和焦急。他很生氣,他在生自己的氣。
直到丫鬟又開了門,對着他柔柔說了句“已經給姑娘上好藥了。”
譚恕予點點頭,眼睛一直朝屋裏望着。
丫鬟見譚恕予不說話,就退下了。
譚恕予三兩步跨到門口,門開着,他仍然敲了敲門。
“請進。”屋內的雪鹀答道。整理好衣服的雪鹀走到桌前,正要喝水,一擡頭看到譚恕予,他的臉上還沾着煤灰,就忍不住笑了起來。
此時天邊已經漸白,屋內燭火昏黃搖曳,譚恕予看着雪鹀的笑,竟然再也無法靠近一步,他忽然覺得,自己可能,也許,大概,是完蛋了。似乎身體裏有無數條暗河正在洶湧、鳴響,他動也動不了,只能停在那裏,等一切都歸于平靜。
“你,我,對不起。”譚恕予眼裏充滿了愧疚和雪鹀看不懂的其他情緒。
“沒有傷到骨頭,不礙事的。”雪鹀看着站在門口一動不動的譚恕予,以為他是在擔心自己的傷勢,就趕緊解釋了一下,又轉了轉自己的肩膀。
“那就好。”譚恕予這才松了口氣,緩緩踏入屋內,看着雪鹀。
雪鹀拿起茶壺,到了兩杯水,一杯給譚恕予。
譚恕予接過,手指碰到雪鹀的手指,他手一抖,茶水溢出來。他趕緊低頭,湊近茶杯,一口喝掉。
雪鹀也慢慢地喝光了茶杯裏的水。“天快亮了。”她朝外看了一眼。
“是的。”譚恕予看着雪鹀說道。
燭光在譚恕予的琥珀色的眼珠裏搖曳,影影綽綽。
過了好一會兒,雪鹀才驚覺自己盯着譚恕予看了很久,她清清嗓子,問道:“你沒受傷吧?”
“沒有。”譚恕予仍然看着雪鹀。
“我臉上有東西嗎?”雪鹀懷疑自己臉上是不是也沾了灰,所以譚恕予才這麽看着她。
“不,沒有,我想說,你頭發亂了。”譚恕予的手稍稍擡起,又放下了。一同向下的,還有他的眼睫。
“哦哦。”雪鹀放下杯子,整理着自己的鬓發。随後,她轉身去拿了一塊新的布巾,沾了點兒茶水打濕,就往譚恕予臉上擦去。
譚恕予一直看着雪鹀,直到有濕濕的觸感從臉上傳來,他才驚覺,雪鹀在幫他擦臉。
“我,我自己來。”他趕緊接過布巾,轉開頭,使勁擦着自己的臉。
“少閣主!少閣主!”屋外有人在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