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夜合
第13章 夜合
“你……你是誰?”
不知為什麽,明明這年輕男人看着一副書生樣子,并不壯碩,但這漢子在見到這人的那雙眼睛時,就覺得心裏發寒。
旁邊一個漢子湊過來,磕磕巴巴在他耳邊小聲說:“我……我知道他是誰了,這是從靈勻山上下來的,圓鏡和尚從地府裏帶出來那個死人!”
這人話音剛落,蓮旦只覺得腰上一松,那只握住他腰的手,轉而擡起來捂住了他的眼睛。
蓮旦輕“啊”了一聲,感覺到背後緊貼着的男人動了動,随即,面前傳來幾聲悶悶的叫聲。
有人在喊:“快,用火,他身體是紙紮的肯定怕火!”
蓮旦心裏一緊,抓住捂住自己眼睛的手,就往下拽,但沒能拽動。
“啊!來不及了!“
“鬼啊!我地娘,他是鬼啊!”
“啊啊啊啊啊啊!”
淩亂的腳步聲響了起來,驚慌失措地快速遠去。
過了一會兒,漸漸消停了,小嬰兒哼哼唧唧的小嗓音取而代之,是小旦被驚醒了。
手裏抓着的手指掙動了一下,蓮旦連忙松開了男人的手,眼前一亮,蓮旦顧不上其他,先把醒來的襁褓解開,把小旦抱在了懷裏,“哦哦”地哄着。
蓮旦一邊哄着小旦,一邊轉頭看向看不遠處的小路,那邊已經看不見人影了,路上還扔着個沒能點燃的火折子。
蓮旦心裏發慌,他偷眼去看身旁的年輕男人,這才注意到,陳霜寧另一只手裏好像攥着什麽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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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他看了過來,對方就擡手打開手心,道:“是他們賠的秧苗錢,你收起來吧。”
蓮旦一愣,下意識擡起手來,十幾枚銅板就被放到了他手心裏。
長這麽大,這是第一次,蓮旦手裏有錢,他低頭怔怔看了好一陣,完全沒心思好好看看四周。
所以,也沒有看到附近草叢裏星星點點隐藏的血跡,還有不遠處的一個水溝裏,赫然躺着血淋淋的半截斷臂。
陳霜寧擡頭看了看天,說:“快下雨了,我們回去。”
把銅板珍惜地藏進了衣裳裏,蓮旦把孩子抱在懷裏,陳霜寧走在前頭,兩人一起往家走。
路上,高興勁兒過了,蓮旦清醒了些,幾次想問他怎麽在這裏的,都還是沒能開口。
又走了一會兒,天上的烏雲越聚越多,陰沉沉的,噼裏啪啦地開始掉雨點了。
不過還好,雨點雖大,但疏疏落落,隔一陣掉一兩滴,好一陣衣裳也就打濕了一星半點,但蓮旦還是緊緊地皺起了眉頭。
小旦被他用衣裳攏在懷裏,冷不到也澆不着。
但是,“雨一會要是下大了,會不會把他身體澆爛了?”蓮旦一路上都在擔憂這個。
陳老太太紮的那些紙人就見不得水,他可是一清二楚的。
……
天公還算作美,他們前腳才到家,沉甸甸的烏雲終于繃不住了,嘩嘩地下起了傾盆大雨。
蓮旦擔憂的事情到底沒發生。
進了家門,蓮旦先是把懷裏的銅板拿出來藏好,才打傘冒雨把奶羊牽回了屋,給小旦喂了奶,陪着他咿咿呀呀地玩了一陣,就下地做飯。
有了十幾個銅板,讓蓮旦眼睛放光,做飯都覺得勁頭十足。有了這錢,就能給小旦買布做身冬衣了。雖然現在還是酷暑,但買布得托去鎮上的人買,做活還需要時候,而且北方夏秋都短,說冷就該冷了。
苞米面的饅頭很快就揉好了,蒸進了鍋裏。
他拍了根黃瓜涼拌了,又挖出來一點點油渣,炒了盤切成絲的鹹菜疙瘩,一頓晚飯就得了。
今天陳老太太終于醒了,晚飯多少吃了點。
她現在消瘦得厲害,頭發也亂糟糟的,但眼睛很亮,亮得瘆人,比常常在村頭轉圈的那個瘋了的婆子看着還吓人。
她沖蓮旦問起了來財,蓮旦支支吾吾地說大狼狗跑出去沒回來。
陳老太太眼珠子睜老大,擡手就要打他,蓮旦從小到大,早被打服了。他吓得閉上了眼睛,一動不動等着那巴掌落下來。
可等了好一陣也沒動靜,蓮旦偷偷睜開眼去看,就見陳老太太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躺回了炕上,閉着眼昏睡過去了。
身後傳來年輕男人沙啞怪異的嗓音,緩緩道:“不早了,回屋休息吧。”
……
晚上睡覺時,雨還沒停。
蓮旦摟着小小的小旦,臉頰在嬰兒幼嫩的臉蛋兒上蹭了蹭,聽着雨聲,抱着那牌位,漸漸就睡熟了。
耳邊好像聽見有悶悶的咳嗽聲,但想仔細分辨,又聽不見了。
夜深時,雨停了下來。
坐在窗邊的身影突然動了動,轉頭向窗外看去。
随即,窗子輕輕響了一聲,被推開了。
呼,一陣風聲後,窗邊已經不見人影,椅子上空了。
……
屋頂上,陳舊脆弱的瓦片上,站着一男一女,但被他們踩在腳底的瓦片毫無碎裂的意思。
雨後天晴,冷冽的月光下,男子背對着年輕的少女,目光凝在遠方,偶爾以拳掩口輕咳幾聲。
“宗主,屬下已打聽清楚,那三人是五六裏地外的劉家屯的,在鎮上做日結工的,因為昨日沒找到活做,便一路走回村,正好經過陳家的田地,并不是刻意為之,善後我已經做好了。”那少女雙手作揖,恭敬道。
男子開口道:“知道了。”
少女擡起頭來,月光下現出她美好的容貌,還有她擔憂的神色。
“昨日您動了內力,屬下替您診脈吧。”
男子搖頭,語氣冷淡:“幾個普通人而已,無事。”
少女聽了,雖擔憂,但也不敢堅持。
“雪冥,”男子道,“柳叔齊有消息了嗎?”
名叫雪冥的少女點頭,“他已經在往回趕了。”
男子“嗯”了一聲,便不再開口。
雪冥将一個匣子,恭敬地雙手呈上去,男子轉身接了過來。
打開匣子的蓋子,低頭看了一陣。
匣子裏面,靜靜放着一粒棕色的藥丸,旁邊還有一個油紙封口的小瓶子。
雪冥小心翼翼道:“這瓶子裏的東西,過幾日應該有用。”
男子不置可否,只将這蓋子合上,收了起來,看樣子要回去了。
雪冥連忙從身上拿出個蠻精致的緞布口袋來,匆匆提醒道:“宗主,明日便是七月初七,是乞巧節,民間夫妻間,夫君是要送夫郎禮物的。”
男子目光在那口袋上只停留了一瞬,便不耐地移開,轉身便紙片一般輕巧地躍下了房頂。
雪冥輕輕嘆了口氣,将那口袋收好,幾個縱躍,便也消失在了夜色中。
……
第二天天放晴了。
下午時,唐花來了家裏一趟。
他在家憋了一個月,好不容易出了月子,就去山上采了不少野葡萄,拿來了一碗給蓮旦嘗嘗。
這是好東西,蓮旦當然高興。
兩個哥兒坐在院子陰涼裏,蓮旦抱着小旦輕輕颠哄着,和唐花說話。
唐花偷眼看了看屋裏,湊近了,壓低聲音說:“你家男人到底是讀書人,和村裏其他人都不一樣。”
蓮旦眼睛也往屋裏瞟了一下,看到青梅色的衣袍從開着的門口經過,連忙收回目光,輕輕“嗯”了一聲。
唐花見他不願多說,便也識趣地沒再提起這個話題。兩人又唠了會兒村裏頭亂七八糟的事兒。
唐花擡手時,蓮旦看到他手腕上的淺綠色镯子,他覺得好看,便多看了幾眼。
對方注意到了,有些不好意思地用手指摸了摸,臉上泛着淡淡的紅暈說:“不是值錢的玩意,是我家那口子早上硬塞給我的,這地裏刨食賺錢多難,還瞞着我買了這個。”
他嘴裏抱怨,神色卻是歡喜的。
蓮旦沒多想,由衷地贊嘆道:“李大哥對你可真好。”
唐花抿着嘴兒低頭樂。
兩人都沒注意到,青梅色的袍子一角,停留在門裏隐蔽處好一會了。
……
這幾天,陳老太太醒着的時候多了,飯竟然也能多吃幾口了,但大抵的狀況還是不好。
有一次,她醒來時,腦子挺清楚的。
她把蓮旦叫來,囑咐道:“馬上中元節了,我兒已經回來了,你不用像去年一樣給他上墳了,那牌位你也扔竈坑燒了,要麽不吉利。”
蓮旦垂着眼睛都一一聽着。
到了十五那天上墳,他是只給公公燒了紙,沒再給夫君燒了。
只是,到了晚上睡覺時,他還是偷偷将那牌位拿了,抱着睡下了。
七月十五的月亮又大又圓,慘白慘白的,挂在天上,泛着冷幽幽的光。
這樣的晚上,除了去路口燒紙的,沒人會出門。
小旦早就睡着了,蓮旦也漸漸睡熟了。
屋子裏安安靜靜的,只有淺淺的呼吸聲。
不知道過了多久,床上的蓮旦呼吸急促起來,來回翻了幾次身以後,緊緊閉着眼睛,嗓子裏發出痛苦的悶悶的哼聲。
就在這時,窗邊一直坐着的,一動不動的人影動了一下。
窗棂裏透過來一些幽幽的月光,晦暗的光線下,青梅色的袍子下擺微微晃動,修長的人影站起身來,扭頭看向屋門處。
就在此時,那道屋門吱嘎一聲開了,一張老邁浮腫的臉露了出來。
來的,竟是陳老太太。
她拖着一條殘腿,像沒知覺般,目光呆滞地進了屋,走到了床邊。
窗邊的人影不知道什麽時候也走了過來,擡手無聲無息地掀起來床簾。
陳老太太就彎腰把熟睡的小旦抱了起來,又呆滞地拖着殘腿抱着孩子離開了這屋子,進了隔壁屋。
人影過去合上了屋門,之後,又一次回到了床邊。
他站在那裏,垂着眼皮,看着床上痛苦翻滾的身形瘦弱的哥兒。
過了一陣,他才彎下腰去,擡手蓋住了哥兒的額頭。也許是冰涼的觸感讓對方平靜了許多。
須臾的工夫,床上之人的神色就放松了許多,但面色上的潮紅卻不減反增,嗓子裏的聲音漸漸變了味兒。
人影觀察了他一陣,目光移向掉落一旁黑黝黝的牌位,他拿起那牌位看了看後,将字的一面扣了過去,放到了床邊的桌子上。
之後,他從懷裏拿出個油紙封口的小瓶子來,倒出來一些粘稠的液體在手心裏。
月光照亮了他冷而黑的眼睛,他用另一手毫不猶豫地褪去哥兒的褲子,将手心裏的東西抹了上去。
床上哥兒迷迷蒙蒙的睜開眼,看着人影,眼淚和汗水浸濕了枕頭,他伸出手腳迫不及待想纏住對方。
人影擡手,用一根手指抵住他額頭,嗓音怪異嘶啞,語調毫無波動地安撫道:“不要着急。”
之後,他收回手,掀開自己青梅色的衣擺,面無表情地,将自己送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