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二十六章
使臣和文武百官散去,料理完畢宴席,已經是深夜時分,林楠績回到紫宸殿複命。
夜晚皓月當空,月色皎潔,林楠績披着月光走進紫宸殿,掀了簾子進到內室暖閣,就見李承銑面前放着一摞厚厚的折子,不知道已經批閱幾時了。
林楠績走過去,微微躬身:“皇上,奴才回來了。”
李承銑擡眸,就看見林楠績微微興奮的臉龐,暖閣的燭光在他臉上鍍上一層柔和的銀邊,能看見鴉羽般的眼睫,根根分明。一雙墨色瞳仁,黑潤潤的。
“嗯。”
林楠績估摸了一下李承銑的心情,露出一抹笑,上前谄媚道:“皇上今天真是英勇智慧,一下就識破高麗使團的意圖,樹立我大齊宏威,讓高麗使團甘拜下風。”
李承銑打眼将林楠績看着:“是嗎?”
林楠績點頭如啄米:“自然,您沒看到那高麗王子走的時候,臉色都黑了,使團官員更是又羞又囧。經過這番,他們肯定不敢再糊弄大齊。”
李承銑展了展眉,心想,林楠績這回倒是說的他心中舒暢。
國家之間的來往本是再常見不過的事,更何況現在大齊國力強盛,周邊小國尋求庇護前來觐見,想要帶些值錢的寶貝回去也是情理之中。畢竟大齊物産豐富,國庫充盈,不會做那等摳搜小氣之事。
只是高麗過分了些,此前先帝在位時,高麗頻頻來觐見,忽悠糊弄多次,弄得朝廷接待苦不堪言。好不容易消停了幾年,現在又想用同樣的招數來對待他。只是糊弄他恐怕不是那麽容易的。
況且高麗雖然與大齊表面交好,背地裏頻頻與其他小國眉來眼去,隐隐有不臣之心。正好借這次的機會敲打敲打,若還是膽大妄為,他也不會放任不管。
今天林楠績出風頭那番話,實在是說的好。
【狗皇帝怎麽不說話啊,感覺他被哄得挺開心啊?】
【都開心了,銀子能不能還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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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承銑:……
他就知道!
林楠績鼓了鼓腮幫子。
【趁現在狗皇帝心情還不錯,再接再厲。】
【先哄他個心花怒放找不着北。】
【再把文治武功統統誇一遍!】
林楠績看着李承銑目光灼熱,雙唇輕啓:“皇上風采卓然不凡,渾身萦繞龍氣……”
“好了。”林楠績話剛起了頭,就被李承銑出聲打斷,“收起你的奉承話,今晚你對高麗使團說的那番話很好,朕有賞。”
“有……”林楠績舌頭打結,差點咬着自己舌尖。
【這就賞我了?我還沒說完呢?】
【回來的路上我還特意把看過的《如何誇贊領導》又溫習了一遍,居然沒派上用場。】
李承銑佯裝不悅:“怎麽,不想要?”
林楠績目光一亮:“奴才多謝皇上,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李承銑清了清嗓子:“念在你今日有功,賞賜白銀百兩。”
林楠績眼眸亮晶晶的。
【蕪湖!我的一百兩白銀,我的二十萬回來了!】
林楠績整個人都洋溢着快樂的泡泡,看得李承銑唇角也不由得跟着揚起,他笑容不變,冷不防道:“再賞黃金十兩。”
林楠績愣在了原地。
【什麽?】
【十兩黃金?】
【讓我算算——大齊一兩黃金等于十兩白銀,十兩黃金就是兩百兩白銀。】
【!我的賞賜翻倍了!】
【啊啊啊啊啊啊!狗皇帝我宣布你是最好的皇帝!】
李承銑唇角翹着,心中默默道:最好的皇帝可以,狗皇帝就不必了。
林楠績:“奴才謝皇上萬歲!”
李承銑擺擺手:“行了,天色不早了,下值吧,明天再去內務府領銀子。”
林楠績用力地點點頭,瞧着李承銑又拿起奏折,似乎不想有人打擾的樣子,便輕手輕腳地走了出去。
他掀着簾子走出內室,臨松手的時候鬼使神差地回頭,就看見李承銑拿着奏章出神。
莫名地,林楠績好像感念到了什麽。
【今天狗皇帝怎麽這麽好說話?】
【那麽痛快地給了賞賜,還直接翻倍了。】
【狗皇帝雖然不是個摳門的皇帝,但治下挺賞罰分明的。】
【唉,要是一直這麽好說話就好了。】
林楠績又悄悄看了李承銑一眼。
紫宸殿裏燃着兒臂粗的蠟燭,将內室照得燈火通明,李承銑披着件單薄的袍子坐在黃花梨龍椅上,燭光映照他俊美立體的側臉,像一尊雕像,正微微出神。
銅盆裏的銀絲碳好像快要燃盡了,林楠績放下簾子,知會了值夜的太監及時添碳。
外頭天寒,林楠績抱着胳膊快速朝宮門走去,出了宮門,他走到清冷安靜的外直房,看見枯敗的柳梢上挂着一輪将圓未圓的月亮。
林楠績看着這月亮,不知怎麽回想起方才紫宸殿內李承銑的神情。
他喃喃自語:“怎麽感覺狗皇帝有點不開心呢?”
另一邊,紫宸殿內,汪德海親自給內室白雲銅的炭火盆裏添上銀絲碳:“林楠績這小子倒是有心,臨走的時候還不忘着人添碳。”
汪德海直起腰來,看向許久未曾動彈的李承銑,聲音似嘆非嘆:“皇上,今個兒十三了。”
李承銑放下奏折,望向汪德海。
汪德海又道:“夜深了,皇上可要就寝?”
李承銑搖搖頭:“不困,朕出去走走。”
李承銑批衣走在紫宸殿前的空地,汪德海跟在後面。
月似銀盤,懸在中天,下面是巍峨浩蕩的皇宮,像漂浮在茫茫夜海上。無垠的月光灑下來,似霜似雪,映得朱紅色宮牆和明黃色的琉璃瓦都像結了層冰。
李承銑久久凝視着那輪皓月,似乎看見三年前紛亂的刀光劍影,先帝臨死前,太虛宮上空的月亮也是這般圓。先帝卧在太虛宮的睡榻上,顫抖地将他右手手腕抓出血痕,用盡渾身最後一絲力氣死死地盯着他。
“孽畜!”
李承銑自嘲地揚起唇角。
忽然間,不知道從哪處的宮裏吹來一陣冷風,汪德海先是打了個哆嗦,繼而擡頭去尋皇帝,卻看見天上的明月多了一絲陰翳。
細看有些不對,汪德海不由伸長了脖子看。
就見那陰翳正一點一點地蠶食着月亮。
天地之間,如銀月輝被陰冷的黑暗取代,汪德海大驚失色,疾速走到皇帝身側:“這!這是……天狗食月!”
“皇上……此乃兇兆,陰氣寒涼,快回殿裏休息吧!”
李承銑渾然不動,站在原地,緊緊盯着那輪被傾吞的月亮,直到最後一絲皓光也被掩蓋,夜色全黑。
他冷嗤了一聲:“朕無愧于天下人,從不怕什麽兇兆。”
汪德海先是一怔,仍是面色惶然。
-
林楠績沉浸在得了兩百兩銀子的喜悅裏,睡了個極為香甜的整覺,第二天一早起來,剛伸了個懶腰,就看見他的同屋室友丁文抱着被子縮成一團,蜷在他的腳邊睡着。
林楠績吓了一跳,差點将丁文踢下床。
丁文在睡夢中察覺動靜,睜開眼睛看到林楠績,一臉驚惶:“有有有妖魔,不祥!不詳!”
林楠績疑惑:“什麽妖魔?什麽不詳?”
丁文一臉恐懼:“昨天晚上,月亮被天狗吃了。”
林楠績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是月全食啊。”
丁文表情發懵:“什麽月全食?”
林楠績:“哦,就是天狗食月。”
丁文發白,語氣急切道:“這可是天狗食月!是厄運的征兆!我昨天晚上眼睜睜看着月亮被吞了,我會不會死啊?”
林楠績想到,這個朝代的人确實會覺得月全食會帶來厄運,他拍了拍丁文的肩膀安撫道:“別擔心,你不會有事的。”
丁文眼角含淚:“真的?”
林楠績:“放心吧,要是看到的都會死,地府都收不下這麽多人。”
丁文一噎,擦擦眼角的淚珠:“也對哦。”
林楠績打理好自己,便出門去上值,今天還有和使團的會面,他需要先去紫宸殿,陪同皇帝一同會見高麗使團。
林楠績剛出門,就察覺到氣氛不同往常,路上遇到的太監侍女都目光閃躲,私下裏三三兩兩聚在一起竊竊私語,見到有人來又迅速做出無事的樣子,但每個人臉上都帶着一絲驚惶。
還時不時聽到“天狗食月”的低語。
林楠績摸摸腦袋,天狗食月的迷信這麽深入人心嗎?
不禁又覺得可惜,每次聽到月全食、日全食、三星連珠之類的天象預報,他還會專門找地方觀測呢。可惜啊,昨天睡得太早了,無緣得見。
到了紫宸殿,林楠績伺候李承銑更衣洗漱,不經意看見李承銑眼底的青黑,不由一頓。
【啊,連狗皇帝都被天狗食月吓得睡不着覺啦!】
【看來這天狗确實有點本事。】
李承銑洗臉的動作一頓,眼角餘光看向林楠績,就見他整個人面色紅潤,目光清亮,整個人像話本裏吸完精-氣的妖精,精神煥發得不得了。
李承銑放下洗臉的布巾,看向林楠績問道:“昨天晚上睡得不錯?”
林楠績恭敬回道:“托皇上的福,奴才睡得安穩。”
李承銑冷哼了一聲,披上外袍走出紫宸殿。
林楠績聽見這聲熟悉的冷哼,一臉了然地在後面跟着。
【啊,心情又不好了。】
【果然不發神經的狗皇帝就不是狗皇帝了。】
朝堂之上,李承銑撐着精神坐在龍椅上,看着高麗使團和朝堂百官你來我往地商讨邊境通商事宜,最終商議出同意高麗貨物進入大齊售賣,但需征收三成稅賦。
符照不忿道:“陛下,三成關稅是否太高了,難道大齊想要仗着地大欺辱我們高麗嗎?”
李承銑淡聲道:“據朕了解,高麗在大齊所售的貨物價格遠遠超過貨物本身價值,甚至價格遠超大齊同類貨物。朕覺得,三成很低了。”
符照臉色更加難看,轉身和使團官員商議了幾句,緩和了面色:“陛下,此事可否以後再議。本王子還有一樣寶物想要獻給陛下。”
經歷了昨天的寶物,李承銑表情并沒有什麽波瀾:“是什麽寶物?”
符照忽然露出一抹笑:“此次随我出使的使團成員中有一名我高麗國的大巫師,昨天我與大巫師在驿館中看到天現異象,似乎與大齊國祚相關。大巫師身賦通靈通玄之能,希望能為陛下分憂。”
在殿外聽到這裏的林楠績忽然耳朵一豎。
【!!!】
【高麗巫師要占蔔我大齊的國運?】
【王子您真是好大一張臉。】
朝堂百官紛紛站不住了,這高麗王子,忒不講武德!
帶着巫師來占蔔大齊天象,虧他想得出來!
就在這時,欽天監監正陳延知憤然出列:“大膽!我大齊國運豈是爾等可測!”
符照寸步不讓:“方才一路進宮,只見宮內人心惶惶,我高麗既有能人異士為陛下解憂,又何須避諱!”
陳延知怒氣上揚:“我大齊自有欽天監占蔔天象,遵循《周易》之法,乃是正統,你所謂的巫術占蔔,不過是異端邪說,怎敢沾染大齊國運!”
符照:“難道你怕正統之法勝不過異端邪說不成!”
陳延知憤然拂袖:“放肆!怎麽可能!”
符照:“敢不敢比?”
陳延知:“比就比!”
兩方放完話,整個朝堂靜靜的。
陳延知後背一涼,就發現他的同僚和皇上都面無表情地看着他。
聽了全程的林楠績沉默望天:
【……】
【好低級的激将法。】
【真是好久沒見過這麽容易上當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