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26章
修真界有一個冷門的分支,就是陣法與符箓。
其實陣法和符箓本身并不冷門,甚至是大部分修士都學過練過的功法,不管是劍修還是丹修,都有習用陣法和符箓的能力。
但也正因為這兩門功法非常容易入門和掌握,少有修士專門研究并将自己的仙途壓在上面。
更別提登峰造極。
所以修真界專研陣法和符箓的修士很少,也沒有形成一定規模的門派。他們大部分獨來獨往,鮮少與其他門派結交,而且越是高手,越難覓影蹤。
楚輕雲拜訪的,就是這些“另類”中的翹楚。
上一次見歐陽錦,楚輕雲還是在前世和顧賢允相伴而來。
歐陽錦修為已至出竅大圓滿,陣法上面的造詣更加深不可測。
她完全與其他門派隔離,仙盟曾數次抛出橄榄枝,想吸納她成為盟友,她也從來不露面,連沈辰帆的面子也不給。
因此還曾遭到一部分長老的猜忌,怕她若是入魔,釀成大禍。
實際就是忌憚。
但是就是這樣一個人,被顧賢允請動了。
全因此前楚輕雲偶然得了一套陣法孤本,他懶得學,當做古董贈與顧賢允。顧賢允是劍修,當時只當是收藏。後來拿去送歐陽錦,卻意外得到歐陽錦的青睐。
合籍大典上,歐陽錦親自來賀。
當時的楚輕雲多麽風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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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事只在楚輕雲腦海中滾了一瞬。
這人情既然有用,那不如他自己來用。
*
與楚輕雲遠隔千山的淩雲宗境內,一隊淩雲宗弟子正在執行任務。
如果楚輕雲在,一定覺得眼前的景象似曾相識。
濃厚的白霧仿佛隔絕出另一個世界,隊伍為首的弟子,袖口繡着內門弟子特有的花紋,擡手伸進白霧。
“無礙。”他收回手,在每人手腕上扣了一個法器圈。
“等會兒進入後,若是走散,靠此聯系。”
說着,他往自己手腕上的圈先注入一股靈氣。
然後所有人的圈都亮了。
“好了。”他神情輕松,還帶着點笑意,“這次回去,可以好好休息一陣子了。”
“快進去吧師兄。”
“再晚來不及回去上晚課了。”
“正好不上了。”
“哈哈哈哈哈!”
身後的弟子們嬉笑着,跟着前面的師兄緩步邁入白霧。
有腕圈做引導,他們哪怕在霧中不可視物,依舊知道彼此的位置,沒有人掉隊。
走着走着,眼前的白霧變得稀薄,露出靜立的樹影和明亮的天光。
最前面的師兄一口氣還沒松到底,就聞到一股重重的腥氣。
他不由地放慢腳步。
這時,霧氣突然散了,霧後的景象也突然地收入眼中。
“啊!”
身後膽子小的弟子已經控制不住驚呼。
剛才那模糊的樹影根本不是樹。或者說,曾經可能是樹。
因為那粗糙的樹幹已經被深紅的血液浸透,枝條上挂着一具具屍體。
這樣的屍樹還有很多,放眼望去,密密麻麻。
衆人還來不及看清楚,只見那風幹般的屍體集體轉過頭,朝他們睜開了眼睛,笑着伸出了手!
隊首的弟子頭皮都炸了。
他動作加快拔出了劍,把第一個沖上來的屍體砍成兩半。
可是屍體太多,速度又快,轉眼就會把他們包圍。
“阿進,回去找長老!”他心中大駭,根本無暇回頭,只能大喊隊伍最後的年輕弟子。
必須要有救援,沒有救援,他們今天必死!
*
瓊華峰上,主殿的重修緊鑼密鼓地進行。
穆弈一刻不敢松懈,跟在吉瑞身邊有活兒就幹。
期間他無數次地眺望宗主離開的方向,在他再次忍不住投去目光,連吉瑞都無奈了。
吉瑞第一次寬慰別人:“別着急,宗主會回來的。”
話音剛落,天邊亮起一道光點。
眨眼之間,楚輕雲便落在宮殿光可鑒人的地磚上。
“見過宗主!”
忙碌中的弟子們全部停下腳步。
吉瑞非常激動,行完禮就跑上前:“宗主您可回來了!”
“嗯。”楚輕雲應付完吉瑞,立刻看向穆弈。
穆弈從宗主出現,就一眨不眨地盯着楚輕雲,此時四目相對,他才慌忙一拜。
“見過師尊。”
楚輕雲心情不錯,桃紅水潤的雙唇微微勾着,很有炫耀之意地說道:“歐陽,這就是我徒弟。”
衆人一驚。
穆弈這才注意到宗主身後還跟着一人。
明明剛才都沒看見!
此人身量不高,只到楚輕雲肩膀。
體型十分單薄,身穿一件黑色連帽長袍,從頭捂到腳。乍一看,還真的像一片影子。
在楚輕雲話音中,才放下兜帽,露出一張蒼白的面孔。
吉瑞顯然也是剛發現,看着那張臉錯愕片刻,急忙行禮:“見、見過前輩!”
楚輕雲的皮膚也很白,但潤澤中透着淡粉,看起來溫暖有活力。
歐陽錦的白卻是極少見陽光一般,冷冰冰的,像有寒氣一般。
她五官秀麗,稱得上美人如畫。只是沒有表情,也沒有給吉瑞任何眼神。
她冷漠的視線只是落在穆弈身上,随之颔首。
穆弈一頭霧水,楚輕雲已經把他拉了起來。
“我們換個地方聊。”
盡管不清楚用意,穆弈也看得出楚輕雲重視這位前輩。于是他聽話地跟上宗主的步伐,一刻都沒有遲疑。
但楚輕雲卻走了幾步就停下了。
穆弈見宗主轉身,看向站在原地的吉瑞。
“想什麽呢?來呀。”
吉瑞低眉順眼的表情,肉眼可見得舒展開來,“诶”了一聲,立刻跟上來。
*
楚輕雲的意圖很簡單,請歐陽錦來教穆弈陣法。
他想通了,與其刻意回避穆弈的天賦,不如正确的加以引導。
既然無雙宗的功法不适合穆弈,那就試試別的法子呗!
前世在顧賢允請動歐陽錦之前,楚輕雲也是沒想到可以這樣收買歐陽錦的。
畢竟沈辰帆也沒少給歐陽錦“送禮”,卻從沒收過回應。
但是知道歐陽錦喜歡什麽就簡單多了。
孤本嘛,誰能比得上無雙宗藏書閣!
楚輕雲用藏書閣的自由使用權作為條件,交換歐陽錦授課。
所以他們直奔藏書閣。
只是事情在他腦子裏很順利,在藏書閣告訴穆弈時,一向聽話的穆弈卻在怔愣過後,堅定地搖了搖:“師尊,弟子此生,只認您一個師尊!”
“歐陽,你等我一下。”
當着歐陽錦的面,楚輕雲怕說場面話穆弈聽不懂。
于是他拉着穆弈轉到另一個擺書的閣樓。
回來得匆忙,他也沒去閑逛買禮物,一回來也沒單獨聊聊,直接就談正事。
有情緒正常。
好在他有準備。
楚輕雲從袖口裏拿出一只木蝴蝶,攤開掌心,蝴蝶偏偏起飛。薄紗做的翅膀一上一下,竟然在小小的身體後方,帶出一條絢爛的小彩虹!
“小玩意,拿去玩吧。”
楚輕雲看着穆弈睜大眼睛盯着蝴蝶,最後合攏雙手,小心翼翼地讓蝴蝶落在手心。
從歐陽錦那順來的,本就想哄徒弟開心。
看上去是喜歡了。
楚輕雲勾了勾唇,說道:
“阿弈,為師只是讓歐陽前輩指點你一二,并不是要你另拜師門。你不要鬧,跟着歐陽好好學,陣法一道,她比為師強得多……”
其實他不是個善于解釋的性格,也沒那個耐心。
不知道為何,面對穆弈,就突然願意多說了。
但他還沒說完。
穆弈“噗通”跪下了。
“藏書閣乃無雙宗重地,未經宗主許可,一律不可擅入。弟子不能因一己之私,動搖本宗根本,師尊,弟子可以自學!”
這才是穆弈的真實想法。
見到宗主回歸自然高興,只是從宗主帶外人進了藏書閣,他就隐隐察覺蹊跷。
他不認識什麽前輩不前輩的,他只知道宗主給他開小竈,要用藏書閣來換!
這怎麽行啊!
楚輕雲愣了一下。
他每一步都料到了,就是沒料到,傻徒弟是死心眼,受不得他吃虧。
心裏五味雜陳,有點酸,又有點暖。
他索性蹲下,跟穆弈平視,說道:“你好好學,不就不白費為師的苦心嗎?”
說完,他又眨眨眼睛,湊到穆弈耳邊,小聲道:“歐陽是一個重要的人脈,替為師維系好,這局我們穩賺。”
溫熱的氣息輕輕掃過穆弈的皮膚,細軟的發絲撩過穆弈的耳廓。
像有電流竄到身體,穆弈脊背僵硬,半邊身子都失去感知。
只記得兩個詞。
人脈。
維系。
這是宗主交給他的任務。
他終于也能替宗主辦事了!
楚輕雲不知穆弈心思,只覺得穆弈的眼神似乎堅毅了。
不管聽不得聽得懂,能好好練功就行。
帶穆弈回到正廳,歐陽錦已經自顧自翻閱起古籍。吉瑞在旁邊不知所措,管也不是,不管也不是。
“宗主。”見到楚輕雲,吉瑞松了口氣。
歐陽錦手裏端着書,頭也不回,冷漠道:“約定已成,你徒弟不願意,我也不會走的。”
“那自然不會便宜了你。”楚輕雲給了穆弈一個眼神。
穆弈馬上恭敬作揖:“晚輩多謝前輩賜教。”
歐陽錦這才合上書本,轉身,看向穆弈。
她身高不足,需要仰起頭,目光才能落在穆弈臉上。
但那穩如泰山的氣勢,仍舊不可小觑。
“你們走吧。”她揮了揮手。
穆弈堅定信心,一定要刻苦學習。但這會兒還是沒明白,他要怎麽學。
于是他疑惑地對上楚輕雲的視線,楚輕雲笑着安撫道:“乖,三個月後,咱們師徒再見。”
穆弈:!
楚輕雲不想節外生枝,說完就帶着吉瑞消失。
其實就算他不跑,穆弈也不會反悔。
宗主是穆弈的神,神明安排,穆弈怎敢不從。
偌大的正廳此刻就剩穆弈和歐陽錦。
只見歐陽錦五指動了動,指尖便多了一塊銅錢。
穆弈瞅着那銅錢,格外眼熟。
緊接着,他的預感成真。
歐陽錦隔空一擲,魔修又憑空出現了!
“檢查一下你現在的水平。”歐陽錦沒有起伏的聲音說道,“別死了。”
另一邊,楚輕雲和吉瑞落在密室外面。
主殿重建的聲音,叮叮當當地傳到此處,楚輕雲慶幸,前世他雖不怎麽穩重,好歹沒有帶着顧賢允到密室和藏書閣胡鬧,否則這兩處要是重建,無雙宗開山老祖都得下凡打死他這個不孝徒孫。
吉瑞的心思還停留在剛剛。
宗主特意把歐陽前輩請來教導穆弈。
真的很重視穆弈啊……
他現在沒有曾經那麽酸澀的情緒了,甚至有點羨慕穆弈。
不過宗主還願意帶着自己,說明自己也沒有遭宗主嫌棄,已經很好了。
“想什麽呢?”
楚輕雲見吉瑞蔫不拉幾,以為吉瑞又“吃穆弈的醋”了。
可惜他沒那麽多耐心寬慰吉瑞。
跟在他身邊,還是盡早習慣穆弈吧!
回望藏書閣的方向,楚輕雲再次看向吉瑞。
吉瑞不再心不在焉,立馬站正:“宗主恕罪。”
“嗯。”楚輕雲接受吉瑞的道歉,說回正事:“我很久沒有煉器了,對吧。”
吉瑞心算了一番,也不是很久。
合籍大典取消前,不是還親手煉了一對玉器,要贈予顧掌院。
但他不敢說。
楚輕雲并不真的要吉瑞回答,他只是想想自己的打算,有點好笑。
如果他以前練功再努力點就好了。
如果不那麽自負,浪費天賦就好了。
他再強一點,能保護自己。
再強一點,還能保護穆弈。
“我要閉關三個月,替我護法。”他道。
所謂護法,并不需要吉瑞提供什麽功法上的幫助,只是需要吉瑞候在密室不遠處,有任何需要,随時聯系上。
吉瑞點頭應“是”,又奇怪怎麽宗主這麽會兒功夫說了兩次“三個月”。
然後他福至心靈,反問道:“三個月之後有仙門招新大會,宗主這回要參加?”
又練徒弟,又煉器,果然是要争口氣!
就是這樣!
但對楚輕雲來說,吉瑞不提,他都忘了還有這碼事。
不重要。
“嗯。”楚輕雲颔首,“等我出關。”
*
三個月說長不長,說短也不算短。
主殿的重建工作完畢,仙門招新大會也如期而至。
可宗主卻遲遲沒有出關。
穆弈倒是先出現。
吉瑞既要給宗主護法,又要監督施工,累得夠嗆,第一次看見穆弈,如遇親人。
“你可出來了!”吉瑞歡喜道,“歐陽前輩呢?”
穆弈這三個月過得也不輕松。
歐陽錦并沒有收過徒,雖說是為了藏書閣才答應幫楚輕雲,但她并無絲毫責任感。
她教是肯教,學成什麽樣,她可不保證。
所以歐陽錦的授課密集又生硬,常常是穆弈還沒理解含義,就要現學現用,拿來跟魔修鬥法。
穆弈反複戰鬥,反複受傷,在這個過程中,竟然意外地學到不少。
連歐陽錦都很滿意。
只有魔修何衛坤不滿意。
他算看明白了,上回那位貴人,和這位大人,壓根沒打算放他走,就是在拿他練手。
偏偏他打不過,只能加倍把怒氣撒在沒那麽高修為的穆弈身上。
就這樣熬到出關,歐陽錦一刻沒多待,把銅板給了穆弈,招呼也不打一聲,就直接走了。
穆弈自覺精進,也馬上來找宗主。
結果宗主閉關中。
“前輩已離開。”他沒細講,轉而問道,“師尊何時出關?”
“唔,不确定。”吉瑞此時不擔心宗主,“歐陽前輩臨走前說了什麽沒有?”
他只在小時候聽聞過歐陽錦大名,跟着楚輕雲游歷時,有幸見過一次。
這好不容易再見,還沒仔細瞧瞧呢。
穆弈生硬回答:“沒說什麽。”
其實是說了的,歐陽錦說:“你根骨不錯,要不要跟我走?”
穆弈還是頭一回被人評價“根骨好”,來不及受寵若驚,就斬釘截鐵地拒絕了歐陽錦。
這問題簡直大逆不道,歐陽錦不該問,他也不該聽。
自然也不該告知他人。
吉瑞很失望,剛要再問,外面快速走來一名弟子。
看衣着,是橙風真人山峰的。
“見過吉掌事。”那人同樣身姿挺拔,語速不急不緩道:“仙門開放在即,長老喚我來請宗主。”
這事兒吉瑞當然知道,對面的弟子也不是第一個來請宗主的。
關鍵宗主不見吶。
剛要像往常一樣回複,弟子笑了笑,接着說:“長老說,如果宗主實在不能出席,請穆弈師弟代為走一趟。”
修真界和人界之間有結界,每二十年,會打開一條通道,讓凡人也可以來到修真界,靠慧根結仙緣。
這些看似平平無奇的普通人,不乏有天資極高者,未來或可有所成就。
各大仙門為了壯大自己的隊伍,每次在仙門打開時,就會組織收徒和吸納新成員。久而久之,仙盟就統一了這個重要的日子——仙門招新大會。
只是以往無雙宗是不太在意的。
一來以無雙宗的地位,不用出去吆喝,已經令人趨之若鹜。
二來楚輕雲以前腦子不清,到手的人才都讓給了顧賢允,安排進海川院了。
倒是今年特別。
楚輕雲和顧賢允崩了。
所以長老屢屢派人來問,也可以當成是探口風。
穆弈想不到那麽深,他只知道他得去。
宗主曾說,他是宗主的顏面。
此時都已經指明讓他前往,他若拒絕,會被人以為膽怯無能,進而導致宗主被人指摘。
于是穆弈一禮:“請帶路。”
吉瑞不能離開主峰,所以也不能跟着,急得越俎代庖:“等一下,穆弈師弟從未參與過大會,貿然前往,也做不了什麽……”
對方早有準備:“執事放心,各位長老都在,不會難為了穆弈師弟。況且這回各位長老的親傳弟子也難得齊聚,穆弈師弟正好見見人。”
吉瑞聽了更不放心,剛要繼續反駁,穆弈拍了拍他的手臂。
四目相對,穆弈對他點了點頭。
明明往常像塊木讷的石頭,總是憨憨的,吉瑞這回卻從穆弈眼底,看出平靜。
無所畏懼的平靜。
*
這是穆弈第一次見其他親傳弟子。
其他長老也确實都在。
此次是為了商議無雙宗招新的事情,所以由橙風真人組會,地點也是在橙風真人的山峰。
參會的除親傳弟子之外,還有內門的一些管事和弟子。
穆弈剛到,博銘真人就發話了:“穆弈來了,過來坐。人齊了,開始吧。”
穆弈:“……”
寒暄是沒空寒暄的,穆弈本來也沒不認識幾個人。但他因着是宗主親傳的身份,地位與他人不同,所以其他弟子全站着,只有他一人坐着,還正坐在首座橙風真人的旁邊。
無數的視線向穆弈彙集。
像極了當日在錦繡城的情景。
穆弈有了經驗,不像當初那般緊張了。
他脊背挺直,坐得四平八穩。
博銘真人見狀,張了張嘴,沒說什麽。
他原本是客氣一下。
沒想到穆弈真坐下了。
今日到場的,都比穆弈修為高。但所有人都看得出,與之前拜師儀式上相比,穆弈氣度和修為,都不可同日而語。
這就是宗主庇佑的好處嗎?
“今日請各位前來,沒什麽重要的事。”橙風真人道,“無雙宗許久未曾納新,今年天平地安,正适合招賢納士。”
衆人都知道這是什麽意思。
往年的好苗子都被海川院領了去,他們不敢有什麽意見。
今年跟海川院分道揚镳,也終于輪到他們自己做主了!
果然,博銘真人立馬接話道:“今年仙門剛好開在我們無雙宗地界,選拔測練也都由我們負責。”
言下之意,近水樓臺先得月。
話音落下,衆人紛紛附和。
“接下來,我們就把重心放在選拔上吧。”朔平真人道。
衆人繼續附和:
“有道理。”
“現在商議一下此事吧!”
“這次由誰負責比較好?”
話題順勢被帶去該如何選拔。
其實有長老坐鎮,基本就是長老們在各抒己見,弟子只是旁聽。
因此穆弈并不需要發言。
但他已經能感覺到各種打量的目光。
“不如這次測選,交給海庭他們吧。”
橙風真人突然道。
海庭是橙風真人的親傳弟子,這話的意思,也就是要把招新交給親傳弟子來辦。
“這個……”
朔平真人遲疑地看向穆弈。
矛頭也終于指向穆弈。
不等穆弈反應,博銘真人馬上道:“哎呀,我聽說穆弈也才剛出關,宗主也還在閉關,加之他對這些也不熟悉,還是別難為他了。”
“這怎麽能叫為難?”朔平真人道,“身為宗主親傳,理應為宗主分憂。再者穆弈又不是對本宗事務完全不知,之前也有過歷練。正好這回也是個歷練的機會,讓他去試試無妨。”
“主要測驗新弟子并不輕松,穆弈可以嗎?”橙風真人道。
穆弈聽明白了,說來說去,長老們不過是在說他修為低。
“我可以。”穆弈索性出了聲。
他不能永遠畏畏縮縮地被宗主保護。
在宗主出關以後,他想讓宗主看見他的進步。
“但憑長老吩咐。”
他态度恭謙,心裏卻隐含期待。
*
經過幾輪商讨,穆弈被安排到初級考驗的環節。
這個環節凡人剛進仙門,懵懂無知,篩選流程也比較固定。
最後,穆弈和另一名親傳弟子達成組合。
還是對方主動要求的。
“到時我們先去現場演練幾次,我帶着你熟悉一下。”
對方名叫趙湖,對穆弈十分友善,長得端正挺拔,穿着繡着竹葉的素色弟子服。
是朔平真人的徒弟。
散會後,還和穆弈解釋往年招新是怎麽樣的。
“多謝師兄。”穆弈身量高,看誰都矮小。兩人站在一起,顯得趙湖十分單薄。
盡管如此,穆弈還是很禮貌。
因為聊得多,趙湖一路跟着穆弈回了主峰,不過沒進主殿,就告辭返回了。
于是穆弈一個人去找吉瑞。
吉鏡不在,吉瑞無人聊天,無聊得就差數樹葉了。看到穆弈終于回來,趕緊詢問:“怎麽去了這麽久?”
穆弈把開會內容說了一遍。
順便瞟了瞟宗主密室的方向。
“別看了。”吉瑞習慣了穆弈這種“偷窺”行為,“你說誰跟你搭配?”
“不是搭配。”穆弈偶爾也較真,“是搭組。他叫趙湖,你認識嗎?”
“啧。”吉瑞撇撇嘴。
認識,當然是認識的。
“你凡事小心。”吉瑞并不覺得負責第一關測驗有什麽難度,但還是告誡穆弈:“趙湖嘛,相處看看吧。”
穆弈一向忽略別人的情緒,不在意別人的是非。
可不知怎麽,這回卻有點不同。
“趙湖怎麽了?”他問。
“唔。”斟酌了一下,吉瑞還是沒頂住八卦的樂趣,說了實話:“趙湖當年啊,是想拜入宗主座下的,結果宗主怎麽都不肯收,他為此還上吊過。因為鬧得太難看了,朔平真人出面把他收走,才沒真搞出什麽亂子。”
穆弈:……
心情突然複雜起來。
*
時間一天一天過,楚輕雲依然沒有出關。
仙門如期開放。
吉瑞很想湊熱鬧,卻只能留在主峰。
穆弈和趙湖早早到達現場,用趙湖帶去的法器,觀看仙門動向。
新人入門第一關,躲靈獸。
他們會放出靈獸的虛影,造成震撼人心的假象,讓新人們在驚恐逃命中,體驗修真界的常态。
穆弈提前和趙湖來練過幾次,以為此時也和練習時一樣,由趙湖負責操控法器。結果趙湖把法器遞給穆弈,笑着道:“師弟辛苦。”
穆弈只是愣了片刻,沒有反駁地接過法器。
注入靈力催動法器,穆弈看着新人們在靈獸的追擊下瘋狂奔跑。趙湖看了一會兒,道:“我去布置小鎮。”
小鎮是給新人們落腳的地方。度過最初的驚慌,他們會在小鎮迎接新人,并測他們的靈根,安排之後的活動。
穆弈點點頭,沒管趙湖。
暮色四合時,新人們終于陸續到達小鎮。
“各位道友,有失遠迎。”
趙湖第一個發話。
小鎮內的主路兩側,安排了豐盛的吃喝,驚魂未定的新人們一個個面面相觑,先給趙湖跪下了。
“仙師!”
他們穿着打扮各異,有的人看起來窮困,有的人華服加身。
但都一樣的狼狽。
“快起身吧!”趙湖非常随和,“吃些東西稍作休息,你們現在安全了。”
衆人在極度的疲憊之後,有警覺,但不多。過了一會兒,就紛紛起身,争先恐後地吃了起來。
穆弈不太會安慰人和說場面話,加上控制法器略有疲憊,所以一直默不作聲地觀察。
他沒有經歷過闖仙門的驚慌。
當年拿到宗主賜玉之後,就有無雙宗修士主動找到他,帶他去的外門。
只可惜他自己本事不濟,沒能進內門。
回憶一閃而過,新人們吃飽喝足,已經三五成群聊起了天,還有人大膽湊到趙湖面前說話。
但是沒人來找穆弈。
穆弈也不在意。
趙湖這時又發話了:“大家準備一下,咱們就開始測靈根了。”
測靈根也是辨天賦,一般在修煉之始,就是通過靈根來判斷一個修士的仙途。
新人們在趙湖的話音中自發地拍起了長隊。
穆弈在趙湖的示意下,搭好法柱臺。
接着由趙湖描述,穆弈在一旁記錄。
“索樂,僞靈根。”
“丁佳,真靈根。”
“郝建魚,僞靈根。”
“……”
在這批新人裏,最多的依舊是平平無奇的僞靈根和真靈根,少部分人是天靈根,個別幾個是異靈根,而最稀有的全靈根,只有一個。
“楚丹雪,也姓楚呢。”趙湖玩笑道。
楚丹雪就是那位異靈根,聽不懂趙湖的話,一臉懵懂。
就算同姓楚,穆弈也絲毫沒有給多餘的眼神。
他只是默默的記錄,并且準備把人安排到本次級別最高的橙風真人主院。
他剛拿出代表出入證的玉牌,天邊兩道弧線劃過。
兩名白衣修士,轉瞬就落在他們跟前。
“道友別來無恙。”
其中一名修士禮節性地作揖,露出袖口上繡的山川湖海紋路。
趙湖很快反應過來:“海川院的道友,所來為何?”
“在下宣朗。”
“在下宣達。”
眉目清俊的修士自我介紹道。
宣朗看起來比宣達級別高,于是由他道明來意:“我們奉師尊之命,前來認領同門。”
趙湖:“?”
穆弈看不出對方修為,所以還是觀察。趙湖卻愣了一下,進而有些不悅:“正式選拔在十日後,道友操之過急了吧。”
宣朗:“道友誤會了,往年都是這樣的。”
這回連穆弈也滿頭問號。
饒是穆弈遲鈍,也明白來者不善。
海川院這是故意來找茬的。
一想到海川院,難免想到顧賢允,繼而便想到對方的幾番糾纏。
穆弈心生厭煩,直截了當道:“今年有變,道友請回吧。”
可不等宣朗宣達再反駁,趙湖卻說:“遠來是客。”
穆弈莫名其妙地看向趙湖,正好對上趙湖的視線。
還是那麽彬彬有禮,趙湖溫和對他說:“師弟稍安勿躁,待我請示長老,再來定奪。”
意思就是他做不了主,穆弈也不行。
不等穆弈回應,趙湖對宣朗宣達也是一禮:“道友等候片刻,我速速歸來。”
說完,他就禦劍飛起,徑自離去了。
穆弈:“……”
餘下的新人面面相觑,宣朗宣達也對視一眼。
他們不認識穆弈,只知道無雙宗弟子真是膽小,這就吓得跑了一個,只留一個修為這麽低的弟子守着。
穆弈沉默了一會兒,心裏想着,不管趙湖回來怎麽說,也不可能讓海川院帶人走。
于是他不再理會宣朗宣達,自己拿起名冊,開始安排行程了。
“楚丹雪,拿好銘牌,未來十日,在竹青峰修習。”
話音落下,他把玉牌遞給楚丹雪。
“你怎麽回事?”宣達沉不住氣了,當即質問:“這人要跟我們回海川院的,你怎麽安置起來了?”
海川院與無雙宗的恩怨來勢兇猛,曾經好如一家,現在已宛如死敵。
前不久師尊不知巡游何妨,一開始師尊讓他們不與無雙宗對立,盡量躲避争端,巡游回來後,就令他們自由活動,不用再刻意躲避無雙宗。
這可好,他們忍讓太久,早就受夠了。
還真以為海川院沒了無雙宗就不行了嗎?
無雙宗宗主就是個拎不清的,晚後沒有海川院幫扶,遲早完蛋!
宣達眼神輕蔑,語氣也越發傲慢:“道友還是別浪費功夫,天不早了,我們早點帶人回去,你也早點休息。”
穆弈在外門時,也嘗嘗受人奚落。
他并不擅長口舌之争,再者也不在乎別人看法,因此懶得搭理,從不辯駁。
長此已久,便也習慣了。
這回他還是慣性沉默,無視對方。
但當楚丹雪接過玉牌時,他發現對面還有那麽多雙眼睛。
這些懵懂無知又帶着探尋的目光,無時無刻不在考量着他們。
代表宗主。
他又想起這四個字。
“道友請回吧。”穆弈撇了一眼宣達,冷淡道,“別等長老來趕人,到時徒增難堪。”
“你!”宣達顯然沒料到一個築基修士還敢怼他。
眼珠一轉,他索性轉向在場的新人們。
“我要是你們可不敢留在無雙宗,仙門迎新這麽重要的事情,就派一個築基修為的來做,無雙宗這是沒人了?對了,你們還不知道什麽是築基修為吧?就是随便一個喘氣的,都能修到築基,哈哈哈哈!”
有宣達這麽一攪合,新人們本就惶惶的心情更加躁動不安,“嗡”一下議論開來。
有人用眼神望着穆弈等解釋的,有人一邊小聲說話一邊朝穆弈和宣達兩方瞟的,站在最前面的楚丹雪更是拿着玉牌左右為難。
穆弈沒說話,但宣達突然止住笑聲,掐着脖子劇烈咳嗽起來:“咳咳咳咳咳!!!!!”
一股靈氣剛才打進他的喉嚨,速度過快,他躲閃不急,臉都被咳嗽憋紅了!
宣朗再次出聲:“師弟心直口快,道友見諒。”
他态度比宣達好一些,但語氣不容置喙:“另一位道友遲遲未歸,想必此事還待商議。但各位晚輩勞頓困乏,不宜久待。不若我們先帶人回去,明日我們再議。”
話雖客氣,卻還是堅持帶人走。穆弈不傻,這人一旦離開,就不會再回來。就算回來,無雙宗的臉面也丢了。
宣達倒騰完呼吸,正好趕上宣朗的話音。他當即不再多言,上前準備搶人。
楚丹雪身為凡人,看不出幾位修士的修為。
但她看得出劍拔弩張的氣氛和針鋒相對的關系。
她在人間是個農戶,家中還有姐弟。本來過得還算安穩,卻趕上兩年大旱。
家鄉顆粒無收,存糧早已吃完,赈災的糧食卻遲遲不來,又一次寒冬将至,已經有人餓死。
年頭的時候,爹娘把姐姐“嫁”去了城裏,說是城裏有吃的。
年尾這時,爹娘讓她也去,說姐姐在城裏等着她。
但娘卻抱着她哭了一宿。
天亮的時候,弟弟塞給她半塊硬馍,讓她跑。
她就跑了。
楚丹雪不知道往哪裏跑,也是她命不該絕,誤打誤撞地遇上求仙的隊伍,又闖進仙門。
掙紮這麽久,可見她求生之心。好不容易有了活下去的希望,她可不想死在不明意義的争鬥中。
所以宣達來拉她,她陡然一驚,後退一步躲開了。
也就是這麽一個動作,一把劍橫了過來,徹底隔開二人。
楚丹雪擡頭,高大結實的男子,擋在她面前。
好像……能活了吧。
她想。
“道友,你這是何意?”
宣朗說着,按住劍柄。
“我也想問你們。”穆弈冷着臉,一個人擋住衆人。
“如此……”
宣朗宣達對視,由宣達拔出長劍:
“得罪了。”
他們一人困住穆弈,一人帶走新人,正好。
劍刃閃着寒光,出竅的同時發出嗡鳴,瞬間就攻向穆弈!
可穆弈躲都沒躲,鋒利的劍刃在他面前,被一枚符箓擋住!
“轟”!
黃色的符紙猛地燃燒起來。
同時,赤紅的文字在火苗中嚎叫着,從符紙中掙脫出來。
宣達沒見過這是什麽,回頭看向宣朗。
宣朗同樣沒見過。
無雙宗是丹修門派,他們知道丹修身上喜歡攜帶法器,對打時花招頻出。
可是符箓?
這就是低階修士的本事?
兩人看笑話似的看着穆弈,卻只見文字迅速展開,擴大,像一張大網,在空中展開。
穆弈漠然開口:
“不可傷及無辜。”
話音剛落,大網以肉眼不可見的速度,轟然落下,牢牢地罩住了他們三人!
宣達宣朗:???
眼前情景變化,只有一望無際的草地和漫天繁星。
還哪有新人和小鎮的模樣?
穆弈總是冷漠的面龐,這時才露出一個極淡的笑:
“二位,得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