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單人小床
不同于H市紛紛揚揚的雪粒, 林區鵝毛大的雪片将樹枝都壓彎了腰,容白一腳踏進厚厚的雪殼裏,不小心打了個趔趄,差點沒閃着脖子。
“小心,”沈莳從後面扶住他,“系好圍巾。”
司機師傅把車停在山下,上面雪太厚, 車上不去了。
沈莳付完錢,帶着容白往上走,容白看着這鳥不拉屎的地方, 好奇道:“沈小莳,這附近好像沒什麽好玩的,咱們來這兒幹嘛?”
沈莳搖搖頭,回手幫容白扣上帽子, “跟我走,一會你就知道了。”
風太大, 張嘴便灌一肚子風,容白把下巴縮進圍巾裏,深一腳淺一腳地跟着沈莳。
周圍除了光禿禿的樹,什麽植物都沒有, 間或能看到漂亮的野雞,嗅到容白的氣息之後,也吓得撲棱着翅膀逃走了。
容白眯着眼,頓時覺得索然無味, 機械地走了不知道多久,前面的人突然停下腳步。
“累了?”容白差點撞到沈莳身上,向左跨了一步,平衡住身體。
沒有了沈莳的身體擋風,容白小臉立刻被吹的紅彤彤的,他搓搓臉,發現不遠處立着兩棟小木房子。
林區裏的房子,不用問肯定是給守林人住的,沈莳低頭看向身側,“目的地到了。”
容白:“......我們要住在這裏?”
這木房子大概建了很久了,有幾處已經裂了縫兒,看着可不大暖和。
房檐下挂着兩條臘肉,門口木架上擺了幾只凍鹿腿,幹樹枝堆了一人多高,看起來倒是有人生活的樣子。
“你有朋友在這嗎?”容白翹腳向裏張望,透過小小的窗戶,他只看到一張幹淨的床鋪,一把椅子,椅子上搭了兩三件男款毛衣,地上的火爐裏的幹樹枝已經快燒盡了。
容白還沒看清全貌呢,沈莳摸上他的頭頂,輕聲道:“崽。”
Advertisement
“嗯?”頭上的大手暖暖的,容白瞬間笑了,“怎麽了?”
沈莳把他身子扳過來,神色鄭重。
“崽,我不确定你是否想看見這間房子的主人,但是請你答應我,無論如何,都要和他談一談再做決定。”
沈莳看着他的時候,表情總是柔和的,很少有這麽嚴肅的時候,容白下意識地應了聲“好”。
“走吧。”沈莳深深看了他一眼,随即走到門前。
門被敲響那一刻,容白不知怎麽的,莫名感覺有些心慌。
而在聽到門內人詢問“誰呀”的時候,這種心慌的感覺達到了頂峰。
“容先生您好,”沈莳說,“我們來自H市。”
“H市......我離開很久了,還有人記得我嗎......”隔着薄薄一層木板,門內人的嘀咕清晰地傳到容白耳朵裏,他盯着門板,震驚到無以複加。
“容”姓是一個極其稀少的姓氏,容白幾乎從未見過第二個姓“容”的人,他舔舔嘴唇,不由自主拽住沈莳衣袖。
“吱嘎——”
門應聲而開,房子的主人應該在吃飯,手裏還握着根啃了一半的玉米,“你們是......”
看清對方相貌那一刻,容白腿卻開始肉眼可見地打顫。
容邊的眼睛遺傳了母親,眼角微微下垂,眸子清亮,而臉上其餘的器官,和面前那個人幾乎一模一樣。
這是......他的父親。
他此刻很想逃。
在容白的人生裏,面前這個人缺席了整整十八年,他沒見過自己出生時的樣子,沒給自己唱過一次催眠曲。
沒教過自己奔跑,也沒替自己擦過一次眼淚。
他是一個活在母親故事裏的人,後來母親走了,再沒人講過那個故事,于是容白也說不清自己是記得,還是忘了。
容易的驚訝不比容白少,失了魂似的,嘴裏念念叨叨。
“真的嗎......這是真的嗎......是不是幻覺......”
玉米掉在地上,眼前倏地模糊,容易伸出手,想要觸碰眼前的少年。
可那少年迅速向後退了一步。
“太好了,會動,是真的......”容易激動的語無倫次,“你、你叫什麽?”
容白咬住下唇。
沈莳能感覺到,自己衣袖被崽攥的越來越緊,他反手包住容白的手,輕輕地握了握。
“我......”像是從這一握裏汲取到勇氣,容白終于低頭顫聲道:“我叫容白。”
“容白......是......真是苓兒和......我的兒子。”
容白的母親名喚白苓,容白容白,取了父親和母親雙方的姓。
容易想抱容白,不敢抱,想摸容白也不敢摸,急的手在腿上不停地搓。
“對了,外面太冷了,”搓的褲子都起皺了,容易才想起來外面是數九寒天,“先進來、我這有點小,你們別介意。”
容白看向沈莳。
“進去吧,”沈莳揚揚下巴,“記得你答應我的。”
沈莳說完之後便轉身離開,容白腿在門檻前懸了好久,終究還是踏出了那一步。
容易知道沈莳在給他創造跟兒子解除誤會的機會,把另一間木屋的鑰匙給了沈莳,向他點頭致謝。
另一間木房是雜物間,存放着桌子椅子捕獸夾之類的東西,打掃的很幹淨,入眼所見沒有一絲灰塵。
為了不讓這些東西受潮,容易每隔兩三天就要生火烤一烤,所以屋裏不至于很冷。沈莳拉過一把凳子,看着外面的天色。
兩小時後,容易在門外喊道:“小莳,過來吃飯吧。”
這稱呼讓沈莳怔了一瞬,他走到隔壁,崽正坐在桌子邊,眼睛腫的厲害。
趁容易去廚房,沈莳捏捏容白手指,“話都說開了?”
容白猛地撲到沈莳懷裏。
“他回來找過我,他......沒放棄我。”
原來當初容易被族長扔出去之後,在醫院躺了足足兩個月才把傷養好,那時恰逢狼族原栖息地起山火,舉族遷移,白苓也被迫遷到了新地方。
白苓揣着崽子走了好多天,到後期隐隐有了滑胎的趨勢,她被關在小屋子裏,想逃又怕再動胎氣。
容易養好傷之後回去尋找白苓,只看到一片餘燼,他沒放棄,一路沿着山區尋找。
可誰能找到怕被人類發現、與世隔絕的狼人族呢。
容易端着冒熱氣的鹿肉和玉米從廚房出來,沈莳拍拍容白後背,“起來吧,被叔叔看到不好。”
容白“嗯”了一聲,為自己剛才“投懷送抱”的舉動害羞,把臉埋在碗裏,吃了四根玉米。
飯後,容易讓沈莳住自己這間房,在沈莳再三的推拒下,容易把好久不用的彈簧床支到隔壁,順便把火生了起來。
來之前沈莳便猜到林區的生活條件必然簡陋,但真沒想到竟這麽簡陋,還好他有準備,拿結了冰碴的濕巾擦了把臉,和衣卧在彈簧床上。
林區基本沒信號沒網,手機是個擺設,起不到任何溝通作用。沈莳把它放到頭頂,裹了裹被子,開始醞釀睡意。
這時門開了,沈莳睜開眼睛,“崽?怎麽沒睡覺?”
“我來和你睡。”容白抱着小枕頭,轉身插上門栓。
且不說剛和父親團聚,理應秉燭夜談,沈莳無奈道,“崽,床太窄了,兩人睡不開。”
容白走到床邊,小聲說:“可、可以擠擠。”
沈莳只能使勁往後靠,給容白讓出一個人的地方,容白把枕頭放好鑽進被窩,臉微微紅了。
即使都是側身躺着,一人寬的彈簧床還是讓兩人身體緊緊貼在一起,沈莳心裏嘆了一口氣,“崽,你跑來和我一起睡,伯父會多想的。”
“不會,我和他說了。”容白臉埋在枕頭裏。
這句話表意不清,沈莳問:“說什麽了?”
“我們的關系。”
“......你怎麽說的?”
容白眼睛緊閉。
“是、是差一點......就交丨配了的關系。”
沈莳:“......”
崽身體裏流着一半獸血,人生中絕大多數時間都生活在獸群中,他接受到的信息都是來自于動物的,最原始的,最本能的信息。
他說話不會拐彎,只會打直球,無論對方是誰,對于這一點,沈莳很欣賞也很擔憂。
欣賞在于現代社會這種品質太難得,擔憂在于,在某些特定情況下——
比如說現在,一張狹窄的床,一個剛吃完大補鹿肉的男人,面對一具緊緊貼在他身上的身體時,會産生什麽微妙的反應呢。
火盆裏的木柴噼啪作響,沈莳坐起來,掀開自己這側的被子,然後向着床中央的位置,低下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