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⑥
⑥
張一秋八瓶啤酒咕嚕光,神色依然清爽。就是......總要尿尿。他已經跑完三趟廁所,正起身去跑第四趟。
大概真喝的水吧,喝完了就尿。
對面周寧歲已經神志不清了,曉倩偷偷往他杯裏倒阿鄰奶奶剛煮的醒酒茶,他毫無察覺,照樣豪邁痛飲。
飲盡不忘鄭重評價:“這酒更香了,醇厚!”
繼續評價:“不過怎麽熱了?”
周寧歲扭臉瞅曉倩:“妹妹,你給我白酒燙了?”
傅星眠看周寧歲的杯——這杯茶是淺褐色,而白酒是透明的,望周知。
“你給我燙白酒了?”周寧歲大着舌頭又問一遍。
曉倩面不改色,點頭說:“對,燙完了喝更好。”
“謝謝。”周寧歲感激道。
傅星眠別過臉,不忍直視。
發現張一秋不在,周寧歲皺起眉頭和傅星眠抱怨:“你家A呢?”
“去廁所了。”傅星眠面無表情地說。
“又去廁所了?”周寧歲不再不滿,眉頭舒展,誇獎張一秋,“我跟你說,喝酒多尿的,就是能喝。”
周寧歲嘴瓢道:“喝完了尿,尿完了喝,八瓶尿多少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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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扒拉手指頭數,手上數了個六,嘴裏說:“八趟!”
傅星眠:“......”
“優秀!”周寧歲點兩下頭,“你家A厲害啊!我當哥的算是放心了,你找了個這麽厲害的A。”
醉話喋喋不休:“你小時候就內向,跟個自閉O一樣。念書時候話少,畢業以後也不接觸社會,成天在家看書寫文,更自閉。”
“寫個網文和傅叔叔吵架,僵持多少年,我和緣姨可擔心了。”周寧歲說着,竟擔心得有點委屈,“傅叔叔突然一走,你又又又、更更更自閉了!”
傅星眠:“......”
“我當哥的,心裏憂愁啊,又不能多說,就你那個性子......”他伸手指了指傅星眠,垂下手,嘆口氣,還真像個操碎心的老大哥。
話音一轉,老大哥醉醺醺笑起來:“幸好現在你有A了,有了個厲害A,猛A!......嗝兒......以後就有人管你了,嗝兒......看你還敢emo!”
傅星眠:“......”
傅星眠嘴角僵硬,只能順毛捋人:“嗯。我的A可厲害了,對我最好,以後一切都會好的。放心吧。”
他關注點都在胡咧咧的周寧歲身上,沒有注意到旁邊的曉倩在偷咪咪鼓搗什麽。
周寧歲喝大了忒不好捋順,剛被傅星眠順好沒有五秒鐘,又開始埋怨......埋怨張一秋尿得慢。
“要尿多少啊?這麽能尿。”周寧歲咂舌。
他閑大發,再豪飲一杯醒酒茶,随手薅過大周,擡眼對上七色彩虹,遂誇贊大周的腦袋:“兄弟你這發色兒,牛。嗝兒......一頭彩虹。”
“愛上彩虹,吃定彩虹。”周寧歲拍打大周肩膀,渴望地說,“我也想弄弄。氣派。”
大周低頭笑:“那我幫你弄啊。我家開理發店的。”
周寧歲眼睛慢慢睜大:“那你這一頭,你自己弄的?”
“後面哪能夠得到,我這一頭是我爸幫我弄的。”大周說。
“你爸......”周寧歲豎起大拇指,“牛。厲害。開明。前衛。手藝好。”
幾個形容詞還挺到位。
大周的表情變軟些:“從小到大,爸媽沒想我們兄妹倆怎麽樣,也不管太多,就覺得我們高興就行。我爸常說,活一輩子必須要開心,要不太虧。”
旁邊的曉倩也輕輕笑了下。
“對!一定要開心!”醉鬼不講理,周寧歲順杆子爬,“為了開心,我也要弄彩虹頭!”
他抓起杯子,杯底磕了三下桌面:“敬開心!”灌下一杯醒酒茶。
“明天你來我家理發店,我幫你弄,我手藝不比我爸差的。”大周說。
“OK.”周寧歲比了個“OK”手勢。
“哎,你別喝多了胡扯啊。”傅星眠忍不住了,“你弄一頭五顏六色的,你怎麽上班啊?”
哪知道周寧歲可來勁,眼一瞪,吆喝上:“老子是老板,哪個敢管老子!再說,老子明天不上班!”
傅星眠:“......”
何必呢。他就多餘說話。
大周壓着沉沉的低音炮,在一邊悶笑好一會兒。
“哎,剛聽我弟說,你唱歌的?”周寧歲又把大周抓過來。
“嗯......”大周的笑斂了斂,“是,随便唱唱罷了。”
“很好聽。”傅星眠說,“大周唱歌非常好聽。”
周寧歲脖頸稀軟,脖上頂的腦袋晃悠晃,像彈簧上晃球兒:“聽你聲音,就能好聽。低音坦克。”
“......那叫低音炮。”傅星眠嘆口氣。
周寧歲:“有股深淵的味道。”
傅星眠又嘆氣:“那是深沉的味道。”
“要不你唱一個啊!”周寧歲忽然來了奇思妙想,“今晚這麽高興,為了高興,也得唱一個啊!”
“你別想一趟是一趟。”傅星眠拿不準大周想不想唱。他知道周寧歲一向社牛,喝了酒更是大嘴直心腸,擔心大周不自在。
“好啊。”不過大周倒挺自然。
他當然自然。他曾經是去街頭、地鐵賣過唱的,飯桌上,朋友家裏,吃得開心,唱首歌他挺願意,沒那麽多矯情別扭心思。傅星眠反而太敏感了。
“快快快!”曉倩一聽他哥要唱歌,立馬鼓掌,滿臉期待。
“等你來北京啊。”周寧歲雖然大咧,但能在北京混到今天,他很聰明,甚至醉也聰明——有時候敏銳得驚人,“你來北京,嗝兒......我投資你。”
傅星眠一愣,心思還真活絡了下。
有錢不是萬能,畢竟北京有錢人太多了,但金融圈擴得大,周寧歲性格敞,四處廣交朋友,他那人脈複雜得千絲萬縷,沒準兒真能幫上大周。
當然,大周不了解那麽多,此時只當他寧寧哥說了句捧場醉話。至于他以後去北京的事,那是後來了。
現在,眼下,曉倩點了首很适合今晚的歌:《夜空中最亮的星》。
安靜的調子,輕緩深情。沒有樂器伴奏,大周清唱,他那一把濃郁的低音炮被格外凸顯出來,尾音裹蘸某種獨特的濕潤的啞,在黑夜裏,在星空下,在暖燈下的小院子裏,在咕咕熱氣的火鍋旁,如靜水流深。
“夜空中最亮的星,能否聽清,那仰望的人,心底的孤獨和嘆息……”
曉倩雙手捧臉,眼睛一眨不眨地看大周。
就連一直鬧騰的周寧歲都老實巴交。他本來一手拎一根筷子,想要附和着打節拍,但大周唱出兩句以後,他突然就不動彈了,坐在那裏,沉默地,有點發呆。
“夜空中最亮的星,能否記起,曾與我同行,消失在風裏的身影……”
張一秋終于回來了,坐回傅星眠身邊。
傅星眠扭過頭看他,不想出聲打破這童話一樣的氛圍。只輕輕用眼神詢問:“你怎麽才回來?”
張一秋看懂了。他将一碗溫熱的甜湯推給傅星眠,笑了下,意在回答:“去了趟廚房,給你溫了碗甜湯,吃太辣怕刺激你腸胃。”
挺神奇的。傅星眠也看懂了。
傅星眠端起甜湯喝了口,溫熱甜蜜,從喉嚨滑下,滋潤過胸前,最後窩進胃裏,暖呼呼。
大周的歌唱進耳朵裏,唱進人心眼裏。
“我祈禱擁有一顆透明的心靈和會流淚的眼睛,給我再去相信的勇氣,越過謊言去擁抱你。”
傅星眠深吸了口氣,呼吸裏有深秋夜晚微寒的料峭味道,還有火鍋沸騰的熱辣氣息,以及那甜湯的溫軟。
腳邊牡丹眯縫眼睛趴在地上昏昏欲睡,小葡萄已經癱在牡丹背上睡着。
阿鄰奶奶閉上眼睛,嘴角帶笑,粗糙的手掌無聲摩挲衣角。
喉嚨裏癢癢的,感覺有些平時說不出的話,似乎要說出了。
“每當我找不到存在的意義,每當我迷失在黑夜裏……”
傅星眠對上張一秋明亮的眼睛。
“夜空中最亮的星,請指引我靠近你。”
傅星眠恍惚着伸出手,輕輕摸了下張一秋的雙眼。像摘來兩顆星星。
傅星眠微微探出上身,湊去張一秋耳邊輕聲說:“夜空中最亮的星。”
張一秋愣了愣,用氣聲回應:“這首歌真好聽。”
傅星眠搖搖頭,表情是想不到的溫柔,讓張一秋愣了神。
傅星眠說話的熱氣噴在張一秋耳廓上,張一秋聽見細微的愛意,悄悄來臨:“夜空中最亮的星,對我來說,就是你的眼睛。”
因為你注視我,我才在黑夜裏找到方向。
我不再困頓于迷茫和痛苦。我不再懼怕無邊無際的黑暗。
我摘到了最亮的星星。
有人在黑暗中等來了路燈或日出;有人在黑暗中等來了萬劫不複。
而傅星眠等來了張一秋。
是父親說的——愛情,會把人揉軟。
愛情,會讓人勇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