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我看見了
第50章 我看見了
“長淮,你生日是什麽時候?”
“2月4號,那天立春。”
“噢,還早。”
“嗯,還早。”
這天一大早就起了風,到下午終于下起小雨。細碎的雨滴斜斜地打到玻璃窗上,聲音有些催眠。
客廳窗前新添的小圓桌上擺着一束剛剛盛開的小雛菊,修剪時被古原不小心碰斷頭的幾朵小花随意地擺在周圍。
白色的紗簾半遮半掩,依稀能看到院兒裏的光景。前段時間被搶救回來的小菜苗嫩得可愛,石榴樹下的落葉被雨打濕,還沒來得及清掃。
原本準備再去挖挖坑的兩人因為這場雨偷得半日閑,窩在沙發上喝茶下五子棋。
“這幾年你是不是也沒過生日?”古原問。
“嗯,沒過,年紀大了提不起勁兒了”,陸長淮下了一枚黑子,“以前我爸媽總張羅。有一年倆人看錯了日子,蛋糕訂到了2月3號。我說你倆是不是記性不好了?他倆硬找補,說今年立春就是3號,當然應該按立春這天算。 ”
陸長淮說着笑了一聲:“前面20多年都是4號立春,偏偏那年是3號,讓他倆鑽了空子。 ”
“按立春過也挺好的,寓意好”,古原邊下棋邊說,“或者你想每年都過4號也行,但不過是不行的。”
陸長淮笑着問他:“你想怎麽幫我過?”
“嗯……這個我得好好想想。不能太浮誇也不能太簡單。可以找個地方玩兒一趟,不過那時候還是冬天,好多地方都還沒什麽意思……”
他說話的功夫陸長淮下了一枚黑子,連成了兩條四子。等古原回神往棋盤上一看,已經是下哪兒都是個輸的局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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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陰險啊老陸,你就趁我走神算計我。”
陸長淮笑了:“嗯,我困了,結束了正好,我們上樓睡會兒。”
“大白天睡覺啊?晚上睡不睡了?”
“管不了那麽多了,這雨太催眠了。”
他拽着古原就往樓上走,古原懶洋洋地趴在他背上,一點兒路都不看。
兩人抱着睡了一下午,再睜眼時已是傍晚。
古原先醒的。怕吵醒陸長淮,他醒了也沒動,就那麽盯着眼前的人看,看不夠似的。
陸長淮睜開眼看見他,擡手碰了碰他的臉,迷迷糊糊地說:“做夢了,夢到橋斷了,我正帶着你跑呢,好像得跑到山上去。”
古原貼上他的手,輕聲問:“橋斷了跑到岸邊不就行了?”
“噓,我得接着睡,夢裏的古原還等着我呢”,陸長淮說着就又阖上了眼皮,手放在古原臉上沒動。
睡得迷迷糊糊的老陸露出了這樣無厘頭的一面,本是挺好笑的一個事兒,可古原的嘴角剛剛提了一半,就聽到他閉着眼睛,又呢喃着說了一句:“他害怕。”
這幾個字說得古原心尖兒一顫,說不出的酸澀。
屋裏沒有開燈,天色本就陰沉,古原漸漸看不清面前那張臉了。
他忍不住湊近一些。鼻尖跟鼻尖碰在一起,腳心和腳面貼在一起,好像只有這樣,這個下着雨的黃昏才不會顯得太凄冷。
最近,他發現自己多了很多從前沒有感受過的情緒。胸腔裏好像總是滿的、是漲的,好像不管怎麽表達,不管多用力地親吻擁抱也總嫌不夠似的。
一天24個小時,他幾乎時時刻刻都跟陸長淮在一起,卻還是随時随地都在想他,甚至要嫌自己每天睡得太久。
明明往後幾十年都在前面等着,他卻不知為什麽,總是戰戰兢兢地舍不得結束當下的每一天。他不知道別人談戀愛是不是也這樣,只知道如果明天是世界末日,他今天可以什麽都不幹,就這麽無所事事地跟陸長淮待一整天。
他想,這或許是前面28年總被追着跑留下的後遺症。總想慢下來,總想報複性地浪費人生。
半晌,他小心翼翼地把陸長淮的手挪開,悄悄起身出去上廁所。
陸長淮眼睛都沒睜就說:“快點回來。”
“嗯,很快,你睡你的。”
上了個廁所洗了個手,回來端起小桌上放着的水喝了兩口。正要往床邊走,桌上的手機忽然亮了。
他這幾天一直開着機,等着古意給他回電話。這會兒看到屏幕上古意的頭像,他看了一眼還睡着的陸長淮,拿起手機悄悄走了出去。
“哥?怎麽打了好幾個才接?我差點以為你出了什麽事兒。”
“剛才睡覺靜音了”,古原走到陸長淮那屋,關上了門,“你這幾天幹嗎去了?”
“我沒看見,你打電話那天我喝多了,今天想給你發消息才看見有個未接。你找我有事兒?”
“嗯,想問問你最近有沒有什麽情況。”
“沒什麽情況啊,爸最近都沒提你,該吃吃該喝喝,花天酒地的。怎麽了?你那兒有什麽事兒?”
“沒”,古原頓了頓,“我就随便問問。”
他忽然覺得他這個哥當得也是有意思,一邊讓弟弟別管他的事兒去過自己的生活,一邊又要在有疑惑的時候忍不住跟他打聽情況。
那邊古意還在說:“你放心哥,有事兒我會跟你聯系的,沒跟你聯系肯定就是沒什麽事兒,你就放心玩兒你的。”
古原嘆了口氣:“我不該問你的。我自己選的路什麽結果都是我該承受的,你以後別再摻和這些事兒了。”
古意那邊沉默一會兒,也嘆了口氣:“哥,說真的,這不是我應該做的嗎?我以前幹的那些混賬事兒難道都歸結為年少無知就算過去了?我總該為你做點兒什麽。”
說起來,古意的話其實并沒有誇大其詞。那些年他完全沒把這個“自私”又沉默寡言的哥哥放在眼裏,跟他說話總是帶着刺。古原越是懶得理他,他就越是不依不饒,甚至說過讓古原滾出這個家的話。
很長一段時間,古原看着這個傻弟弟,感情是很複雜的。一方面覺得他可憐,一方面也覺得心寒。
到底是血濃于水的關系,到底還是抱有期待。期待他早點長大,早點看清這個家的本質,早點去闖自己的世界。
他對古意遠遠談不上恨,因此也就沒有扯他後腿的道理。
“是,你對不起我,但是反過來說我也同樣對不起你。我作為哥哥應該主動跟你溝通的。如果早點把話說開,我們的關系可能也就不會像今天這樣不冷不熱。
話說回來,我們已經走到這一步了,缺失的部分實實在在,互相都已經參與不到對方的生活中,那我作為哥哥,至少不能拖你的後腿。”
“我沒覺得被拖後腿。”
“我覺得。”
電話兩邊的人都沉默下來,古原也因此注意到了陸長淮起床的動靜。他馬上說:“不說了,希望我們以後都好吧。”
說完他挂了電話,陸長淮也推開了這屋的門。
有那麽一瞬間,古原是想解釋一句的,可陸長淮只是靠在門框上迷迷糊糊地問他:“不是說很快嗎?”
這樣黏黏糊糊的老陸讓古原失笑。他起身過去摟着陸長淮的腰,親了他一下:“我錯了,還睡嗎?”
“還困,但是你該吃飯了。”
“我不餓,困就接着睡”,古原帶着他往自己那屋走,“剛才跑到山上了嗎?”
“跑到了,可是山也塌了。”
陸長淮忽然站定了,擡手把古原抱進懷裏:“山塌了,我找不到你了。我找了很久,跑得很累。”
古原一愣,貼着他的臉,摸了摸他的後腦勺:“夢是反的,我哪兒也沒去。”
陸長淮沒說話。古原忽然意識到,剛才他做了這麽一個夢,醒來又發現自己不在,想必那半夢半醒的瞬間滋味不會好受。
那天那個緊張到手心出汗的陸長淮,以及當下這個抱着他不說話的陸長淮都讓他心軟。
想必這些年他一定時常裝出一副刀槍不入的樣子,讓人以為他無所不能,以為他理智又強大,可他的心又不是鐵打的,他當然也會害怕。
古原輕聲說:“要不我們不睡了,今天的夢不好,我們吃飯去吧。吃過飯散散步,晚上再睡好不好?”
陸長淮哪兒讓人這麽哄過?半夢半醒的時候還好,這會兒腦袋逐漸清明了,聽古原這麽說話忽然就有點兒想笑。
他笑着低頭朝古原肩膀輕輕咬了一口:“上哪兒學的這麽說話?”
“跟你學的呗”,古原也笑,“你哄我的時候就這語氣。”
“少污蔑我”,他邊說邊帶着古原往屋裏走,“再躺會兒,夢裏跑得太累了,這會兒渾身疼。”
“我給你按按?”
陸長淮快走幾步,臉朝下摔到床上:“按吧,脖子疼。”
“你知道你為什麽脖子疼嗎?”
“跑的。”
“跑什麽跑?”古原哭笑不得,“你枕枕頭總是靠下,脖子是懸空的,那能不酸嗎?好幾天都是這樣。”
“你不睡覺看我脖子挨沒挨着枕頭?”
“啊,我愛看你睡覺行嗎?”
古原靠在床頭,一下一下地幫他捏着脖子:“看,這塊兒肌肉都是硬的。”
陸長淮挪了挪位置,趴在他旁邊,貼着他的腿。
古原垂頭看着他,過了一會兒忽然說:“哥,咱倆之間不用見外的。你緊張的時候就跟我說你緊張,你害怕的時候也可以跟我說你害怕,這沒什麽大不了的。”
陸長淮悶笑一聲:“我真沒事兒,就做了個夢而已。”
古原用了點兒勁捏他一下:“那你醒了的時候害怕了沒有?好好說。”
“哎,這麽大勁兒呢”,陸長淮躲了一下。
“怕了沒有?”古原堅持問。
陸長淮無奈地嘆了口氣:“怕了,那天找不着解三秋的時候也緊張了。”
“嗯,這就對了,跟我說能怎麽着?我又不會拿個大喇叭出去到處喊‘陸長淮也會害怕’。”
陸長淮臉埋在古原旁邊,蹭了蹭他的腿,沉默半天忽然妥協了一般:“我當然會害怕。我爸媽剛出事兒那段時間也做噩夢,夢到當初的事故現場,夢到他們渾身是血,醒來心跳得飛快,後背全是冷汗。”
古原的手忽然頓住了:“等等,你見過事故現場?當時你也在?”
陸長淮擡頭看了他一眼,牽過他的手換成側躺的姿勢:“事發當時我不在,他們在山上。那會兒是中秋,我和解三秋還有兩個朋友正好去那邊玩兒,他倆就說下山一趟跟我們一起吃個飯,過個中秋。”
他說着忽然說不下去了。不管是曾經印在腦海裏那些畫面還是古原當下的表情都讓他說不下去。
古原看着他,眼眶通紅:“你看見他們……”
陸長淮閉了閉眼:“對,我看見了。”
作者有話說:
哎呀我太壞了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