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第55章
身後杜嬷嬷的眼神充滿壓迫。
而面前的小毛桃,眨着一雙寫滿孺慕之情的黑眼睛,小肉胳膊揚在空中,好像不明白額娘為何不抱自己,圓溜溜的小腦袋不解地偏了偏,“額娘?”
發出來的聲音似加了蜜一般甜滋滋的。
葉芳愉沉默地俯身把他抱起來,讓他坐在自己的臂彎裏。
無視身後杜嬷嬷的眼神,故作鎮定地往寝殿走去。
等進了屋,把另一只手上的雞毛撣子随手一放,頭也不回,“杜嬷嬷若有事要忙……”
“老奴今兒無事。”
話還沒有說完,就被亦步亦趨跟來的杜嬷嬷冷着臉打斷。
然而葉芳愉還是沒有理會,她把懷裏的小娃娃放到榻上,理了理他的衣襟,腦子裏飛快幫小娃娃想着借口。
結果杜嬷嬷就好似等不及一般,把桌上的雞毛撣子直接伸了過來。
葉芳愉側首看着雞毛撣子,遲疑了好半晌。
小娃娃看看雞毛撣子,又看看額娘,旋即從葉芳愉跟前探出個小腦袋,朝杜嬷嬷眨眼問道:“嬷嬷,為什麽要叫額娘打掃屋子呀?”
他不知這工具還能用來挨打。
只以為是打掃屋子所用。
童言童語幾個字,叫葉芳愉本就軟榻下來的心又融化些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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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想跟杜嬷嬷說算了吧。
就見小娃娃擡手把雞毛撣子拿了過來,繼而信誓旦旦地說道:“打掃屋子太累了,額娘還在喝藥藥呢,可不能太累了,還是我來吧。”
說着就從榻上往下爬。
許是翻門檻翻出來的經驗,先轉身跪在榻上,把兩條小腿伸出去,雙手撐着坐墊,一點點推動自己的身子,等軟乎的小肚子碰到邊沿,腳趾也堪堪着了地。
落地以後,動作生疏地拿着雞毛撣子在坐墊上“噼裏啪啦”打了幾下,聲音清脆且有力。
打完坐墊,目标又移向旁邊的架子,剛走過去,腦袋仰起來,看着足有兩米高的多寶架,嘴巴長開“啊”了一聲,随後圓潤的小臉蛋子直接皺了起來。
他呆立片刻,然後回頭問葉芳愉:“額娘,這個好高呀,我還太小了,夠不着怎麽辦?”
此刻葉芳愉已經在榻上坐了下來,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動作。
一手扶着牙桌,一手撐着額角,嘴角含笑,眼底帶光,表情寫滿了萬分的耐心與柔和。
聽見小娃娃問話,她想也不想直接說道:“胡公公夠高,不若叫他進來背着你?”
小娃娃一想,好像也可以。
圓腦袋便認真地點了點,“好的呀!”
葉芳愉便當真出去把胡永安叫了進來。
一聽說是給大阿哥當“坐騎”,胡永安沒有半分遲疑,拱手之後轉身蹲下,朝小娃娃露出一片寬厚的背脊。
小娃娃先朝葉芳愉看了一眼,得到她鼓勵的眼神示意,才一手拎着雞毛撣子,一手抓着他的衣裳,艱難地爬了上去。
上去以後好像有點緊張,便揪着胡永安的後衣領,小聲說道:“你要小心一點哦,可不要把我給摔了呀。”
胡永安看上去也有些拘謹,腦門上不聲不響地積滿了清亮的汗水。
聽到大阿哥的話,先咽了口口水,才低聲鄭重地說道:“奴才一定會保護好大阿哥的!”
在弟弟妹妹面前總是充當“保護者”角色的小娃娃,一下子調換了身份,成了被“被保護者”。
他癟了癟嘴,心裏有些不舒服,可想到自己還是個三歲的小寶寶,那絲不舒服很快就消失不見了。
而等胡永安從地上慢慢站起,視野一點點變得廣闊,小娃娃很快再也想不起其他。
他新奇地朝四周看來看去,發現胡公公背上的景色與在額娘懷中完全不同——那些原本十分巨大的家具物件,一下子就變小且變遠了許多。
他興奮地“哇”了一聲,手裏的雞毛撣子都拿不穩了,直直掉落到地上。
被杜嬷嬷撿起來,掰開他五根肉嘟嘟的小手指,塞進掌心以後,又重新把五根手指捏合到一起,皮笑肉不笑地對他道:“阿哥不是還要打掃嗎?”
“是哦。”
被杜嬷嬷提醒,小娃娃想起了自己“登高”的目的,于是指揮着胡永安朝多寶架走過去,拿起雞毛撣子一個格子,一個格子的拍打敲擊着。
那般動靜,不像是打掃,反倒像是多寶架犯了什麽錯誤,正在遭受鞭笞之刑一般。
杜嬷嬷不閉眼睛,都覺得眼前一片黑暗。
然而扭頭看見娘娘還是那副縱容的表情,就知娘娘多半是不會出言阻攔的。
杜嬷嬷心裏嘆了口氣。
靜悄悄走到娘娘身邊,想着再吹一吹耳旁風。
“娘娘……”
葉芳愉看她一眼,又把含笑的目光對準了不遠處因為玩得很高興而“咯咯”笑出聲的胖兒子。
“嬷嬷不必多說,晚些時候我自會提醒保清的。”
她自己心裏也清楚杜嬷嬷想說什麽。
後宮之中最不缺的就是風雲詭谲,人人都長了顆七竅玲珑心,哪怕是株野草都會說話。
如今又是她享了妃位待遇的風口浪尖,前朝後宮不知有多少人盯着延禧宮的牌匾。
若胖兒子還是這般童言無忌,什麽話都往外說,遲早會引來某些有心人的窺視。
杜嬷嬷是想胖兒子吃個教訓,可葉芳愉卻不覺得只有挨打能讓教訓深刻。
想到這,葉芳愉忽然又覺得有些奇怪,之前她去側殿尋找雞毛撣子,杜嬷嬷不是還跪地挽留麽,怎麽如今卻變了?
懷疑的目光一下子從胖兒子身上移開,轉而探究地看向了杜嬷嬷。
杜嬷嬷:……
很快就不好意思地垂下了頭。
葉芳愉盯了一會兒,眼見着她的表情逐漸變為羞愧,耳後也慢慢變得通紅一片。
又思及方才胖兒子“鹦鹉學舌”的舉動。
葉芳愉感覺自己好像明悟了什麽。
紅豔的唇。瓣不自覺往上揚了揚,露出個看笑話的表情來。
“嬷嬷可是擔心……”
“老奴沒有,娘娘可不能誤會老奴啊!”
葉芳愉話還沒說完,就被杜嬷嬷面紅耳赤地駁了回來。
清潤的桃花眸轉了轉,葉芳愉沒有戳破杜嬷嬷的小心思,“晚些時候我會同保清好好強調的。”
不就是怕保清出去宣揚她“唱戲”的時候,一張老臉“皺皺巴巴”麽!
哼,這有什麽。
她還能一下子抓“六個”呢!
……
晚間,小娃娃終于玩夠,戀戀不舍地從胡永安脖子上爬了下來。
——他中途覺得背上高度不夠開闊,轉而盯上了胡永安的脖子。
而胡永安也不知哪來的勇氣,不管他提出任何要求都滿臉含笑地一口答應。
哪怕被小娃娃敦實的體重壓得脖子險些變形,也咬牙死命堅持着,很快腦門上就溢出了大量的汗水,将身上的衣裳全都浸濕。
偏偏他還使勁壓抑着,不敢叫身子劇烈顫抖,免得耽誤了大阿哥玩耍。
等小娃娃從他脖子上下來,胡永安就像個被打撈上來的溺水之人一般,渾身上下水跡斑斑,散發着一股酸臭的味道,跪在小娃娃身前,問他可還要繼續?
小娃娃伸手摸了摸濕潤的屁。股,悄悄往後退了一步。
圓圓的小臉蛋上寫滿了愧疚,“胡公公對不住,我太胖了……”
胡永安還伸着脖子,聞言艱難地露出一個微笑,“阿哥不重,奴才還能堅持呢。”
他都用了“堅持”這個詞,饒是保清再小也聽出了其中的意思,他飛快搖搖頭,“不要了不要了,你快回去休息吧。”
“我去跟額娘說,給你放幾天假好了。”
胡永安還有些遺憾,回道:“奴才不累,不用放假,奴才還想繼續為娘娘和大阿哥效勞呢。”
“不用效勞不用效勞!”小娃娃大聲拒絕了他。
并且身體力行地把他推了出去,朝張順安招招手,說道:“小安子你替我送胡公公回去吧,胡公公您要是晚上脖子還疼,就去找杜嬷嬷拿些藥。”
哪裏用得着那麽麻煩呢?
胡永安有些不贊同,想要搖頭,可脖子處傳來一陣酸澀,弄得他搖頭的動作變得有些滑稽,好像烏龜甩頭一般。
甩了兩下之後,又傳來一聲微弱且清脆的“咔”。
幾人當場就愣在了原地。
少頃,小娃娃拖着哭腔,朝張順安喊道,“他他他……胡,胡公公是不是脖子要斷了啊?嗚嗚嗚嗚被我坐斷的嗎?”
張順安也慌了,既想要檢查一下胡公公的脖頸,又不得不安慰爆哭出聲的大阿哥。
手忙腳亂間,哭聲引來了其他的宮人。
“怎麽了這是?”
向來都是游刃有餘的延禧宮大總管難得這般窘迫。
他身上還流着狼狽的汗水,全身濕透,脖子朝前方突出,定在了一個角度不得動彈,四肢也随之僵硬。
無法自由動彈,也無法給大阿哥行禮,想要安慰大阿哥自己可能是出現了“落枕”的症狀,可解釋的話很快被叽叽喳喳的宮人所淹沒。
他最後還是被擡回了自己的屋子,太醫院那頭派了個年輕的學徒過來給他紮針。
幾下之後,脖頸的酸澀消去許多,也能順利動彈了,只是還需得卧床休息幾日。
胡永安心裏有些淡淡的失落,也不知大阿哥那頭如何了。他被擡走時,透過人群縫隙看見大阿哥趴在多蘭嬷嬷的懷裏哭得好大聲,嘴裏一直還念叨着“他會不會死了”。
不過就是落枕,怎麽會死呢?
胡永安想不通大阿哥的腦回路,可随後又覺得大阿哥這是在關心自己。
是以等到次日,杜嬷嬷來詢問他的情況時。
胡永安躺在床上,艱難朝她開口:“還請老姐姐代我傳句話,是給大阿哥的。”
“就說,阿哥其實不胖,是奴才自己的脖子不争氣,奴才會好好鍛煉,争取下次給大阿哥騎上一個時辰!”
杜嬷嬷表情古怪地朝他看了一會兒,沒說應還是不應。
半晌,語氣幽幽地道:“可能來不及了。”
“昨兒大阿哥吓壞了,以為自己太胖殺了人,今晨醒來便同娘娘說要減肥。”
“不僅奶糊糊沒喝,就連雞腿都少吃了兩根呢。”
胡永安聞言,沉默了。
心裏很是愧疚,過了一會兒,從床上摸出來個荷包,遞給杜嬷嬷,“吓到大阿哥是我的不是,還請老姐姐替我把話帶到。”
他越想越是痛心,大阿哥不過三歲,還是長身體的年紀,哪裏需要減肥呢?
都是他的錯!
于是緊接着又補充:“這荷包裏是我的一點心意,也不多,就五十兩,勞煩老姐姐拿去給大阿哥,就說是奴才孝敬給大阿哥買雞腿吃的。”
杜嬷嬷直接震驚!